走在最前面的姚瞬宇脚步稳健，像是对眼前的黑暗早已熟悉。他没说话，手电光扫得极低，仿佛在黑暗里他压根不需要手电一样。陈蝶紧随其后，胡青则慢半拍，时不时回头看那扇已经锁死的楼梯门。他们往十五层稳步前进。
黑暗中，水泥台阶一个接一个，仿佛没有尽头。陈蝶走着走着，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如果没人带路，他会不会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到世界尽头？他已经数不清他们过了多少个平台。每一级都像复制的前一级，墙壁、滴水、金属扶手，连空气中的尘土味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一次，疑问像藤蔓一样牢牢地缠住他，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从他醒来的时候开始，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剧本里演出来的。胡青的对话也好，赵琴也好，尸体的消失，都不对劲。种种细节就像一根根刺，把“真实”这张纸扎得千疮百孔。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但嘴唇却突然张开，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姚总，你以前上过十五层吗？”
姚瞬宇没回头，声音从前方传来，低沉而稳定，简短俩字：“没有。”
陈蝶“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他心里的那团乱麻并没有松开，反而越缠越紧。“没有？”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回答，不知道是该安心还是更不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那张网是有人提前编织好的，等着他自己一步步走进来，等着他自己亲手拉紧那根绳。
“为什么是我？”他忍不住想。就因为他是李蓝兰的儿子吗？可是明显妈妈瞒着他什么事儿，也许是一场大得无法想象的谎言。那这一路上所谓的关怀，还有陪在他身边的胡青，又算什么？
黑暗中，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胡青。那少年低着头，像是心事重重，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背包带。他忽然记起几天前，胡青偷偷塞给自己一颗糖的时候那种有点笨拙的笑容。那糖被捏得有些变形，甚至还残留着胡青手心的余温。但胡青塞给他的时候却像递出了什么宝贝似的，还故意逗他说：“刚在学校走廊捡了两颗，我吃了一颗还不错。”陈蝶当时满头黑线，怎么会有人编这么幼稚的理由，不过他还是接了过来，等胡青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
现在想来，那糖的甜味仿佛还残留在舌尖，与眼前的潮湿，腐臭格格不入。他看着胡青，那张脸在微弱的光线里若隐若现，眉头紧紧皱着，咬着下嘴唇，一副比谁都沉稳的模样。可只有陈蝶知道，这家伙一紧张，就会抿住下嘴唇。
“你看着我……干嘛？”胡青被陈蝶盯得心里发毛。
“没事，看你被赵琴抓走没。”陈蝶开着玩笑。
胡青嘴角上扬，“要抓也是先抓你啊，明摆着她对你更感兴趣好吧。”
“你也这么觉得吗？”陈蝶语气漫不经心，可眼神却没有离开过胡青。胡青耸耸肩，低声道：“她都快要吃了你似的了……她要是敢有所行动，我第一个……”
“我知道。”陈蝶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啊？什么？”胡青察觉出他声音有些奇怪，偏头看向他。陈蝶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你挺傻的。”
“说谁傻呢？”
“谁傻谁知道”陈蝶看着他，嘴角却不自觉翘起，眼里却藏了点别的什么。他想笑，却没笑出来。
胡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往别处飘了飘，“你干嘛～哎哟，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会脸红的。”陈蝶翻了个白眼，终于是笑出了声，“看看脸红。”
胡青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干脆把头也别到别处。陈蝶回过头，过了几秒才听到胡青在后面嘟囔了一句什么，但没听清，不过陈蝶听得出来，他在笑。
陈蝶感觉，有种压在心口的东西轻了一点点。
只是那么一点点。
走在前面的姚瞬宇突然做了个战术手势，把拳头举起到头边的位置。陈蝶愣了一下，脑中立刻回忆起某次生存训练课上学过的，停止行动。胡青也立刻停下了脚步，鞋底在水泥地上轻轻一滑，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空气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谁都没再出声。
十几秒过去了，像是确定了没有危险情况，姚瞬宇才缓缓开口道。
“转过这个平台再上去就到负15层门口了。”他又顿了顿，“这门是完全敞开着的，我听到风声了。”
黑暗中，胡青缓缓开口问道：“你确定吗？他们也派人出去了？”
姚瞬宇冷静地回答道：“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这个门是会回弹虚掩起来的吧？”陈蝶有些疑惑。
“确实是，”姚瞬宇反问他，“你们……怎么想？”
陈蝶喉头滚动一下，“我……我想去负十五层看一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如果不去，他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些疑惑是为什么。与此同时手表再次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像是AI李蓝兰投了一票反对。
“为什么？”胡青跟上前一步看着陈蝶。
“我不知道。”陈蝶像是没有思索的回答道，他只是感觉，如果这道开着的门是命运递来的信封，他不想连封都不拆就退回去。
也许门后面什么都没有，也许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等着他们往里跳。但他不进去，就永远不会知道。
“好，那我也去。”胡青撞了一下陈蝶的肩膀，看向姚瞬宇，像是在等待指挥官的最终决定。
姚瞬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向上走。来到门口，他低声说了一句，
“等会儿要是有危险，你们先走。”陈蝶和胡青没有矫情，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陈蝶心里想着，姚瞬宇，其实人还可以。AI李蓝兰说得对，他目前看来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有作为统战中心人员的责任感。如果那两个人是他杀的，或者他有什么别的阴谋，早就对他们动手了，解决起来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就在这时，那扇原本厚重到令人窒息的灰色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滑回原位，没有想象中的巨大声响，只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某种设计精密的机括刚好卡上的那般轻巧。整扇门仿佛和墙壁融为了一体，彻底切断了与外部空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又带着些许灰尘和机油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不过这一次，他们是被关在了里面。
“不是吧，又来？”胡青扶了扶额头，没有了上次的慌张，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关门了。
陈蝶和姚瞬宇没有接话，只是姚瞬宇回头用手电扫了一眼那扇门，像是对这里的一切早有预感。
陈蝶皱着眉看了看四周。这一层和他们下来的路上看起来没太大区别，甚至更干净一点。但这反而让人觉得诡异。墙皮没有剥落得太严重，管道也没滴水，空气里的腐臭味淡了一点。
姚瞬宇甚至都没有怎么思考，“走吧，要想再往上走，得去另一边的楼梯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肯定回不去负十七层了。”
“要走多远？”胡青皱眉。
“横穿整层。”姚瞬宇眼皮都没眨一下。
陈蝶听完，喉咙微微发紧，随即好像是终于下定某个决心，在心里暗暗说道：“我倒要看看到底什么牛鬼蛇神！”
“好。”陈蝶冷冷地蹦出一个字。
胡青鬼哭狼嚎，“天呐，今天是要把我一周的运动量都用完呗？”眼里满是对爬楼和穿过整层的抱怨，像是在心底发怵。
姚瞬宇没有说话，走在了最前面。
这条狭窄的主通道在走了将近两百米后，向右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姚瞬宇第一个走过拐角，胡青手里的光束紧随其后照射过去——光束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光芒瞬间散射开来，艰难地照亮了拐角后的一片区域。空间似乎在此处略微开阔了一些，但那种黑暗环境带来的压抑感丝毫未减。
“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陈蝶嘀咕着。
他的声音很轻，两人听得却格外清晰。
胡青摸了摸鼻子，“是啊，这十五层的人总不至于全体出动吧？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姚瞬宇听着二人的谈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接了一句“这附近都没有人，”顿了顿，“有可能……这一层都没有人了。”
胡青打着哈哈，“怎么可能嘛，我随口说说的，一层这么大，不可能全都……”
“我投一票给姚总。”陈蝶打断道，“我们进来这么久了，你有听到过其他声音吗？”
胡青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说话“好……好像是哦。”
姚瞬宇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仿佛能看穿这些错综复杂的通道。“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层没人了。”
随即姚瞬宇领着两人直接往这层楼的住宅区走，“跟我来。”像是要验证给胡青和陈蝶看一样。
他们来到住宅区的中央道路，这里宽阔得能容纳两辆卡车并行。道路的尽头隐没在远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仿佛没有边界。路的两侧，是密密麻麻如蜂巢般的门户。空气沉闷，地面没有任何生气。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每一扇门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在这片钢筋混凝土构成的森林中、在这片由无数死物构成的海洋里，如同实质的压力比刚才更加沉重，更令人毛骨悚然。在这片广袤的空城里，他们三人渺小如尘埃，一举一动都像是在亵渎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坟墓。陈蝶走在最后，心里却愈发的不安。
“真的诶。”胡青轻声说，语气有些不确定，带着一丝自嘲。
“嘶——”
一声极其诡异的摩擦声陡然响起，像是一块粗糙的铁板在巨大的外力下被拖拽位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这声音异常锐利，在通道中如同炸雷般轰然撞开死寂的氛围，随后又猛然被周围无尽的黑暗吸收了绝大部分能量，只留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余音还在三人耳边嗡鸣回荡。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陈蝶和胡青都觉得头皮都有点发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下降了一度。
“姚总……你不是说，不是说……没人吗？”胡青今天听的鬼故事已经够多了，终究像是心理防线有些崩溃。“你听这动静应该是什么？”胡青声音颤颤的。
姚瞬宇轻轻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低沉地说：“我去看看。”他转身，迈开步伐，朝声音的来源走去，手电筒的光柱与阴影交织，像幽灵般在黑暗中游走。
陈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眼睛紧盯着姚瞬宇的背影。心脏的跳动愈加剧烈，那声音的回响还在耳边不散。空气似乎变得愈加沉重，令人窒息。他不敢看胡青，怕自己会暴露内心的不安。但即便如此，陈蝶知道，这一刻他也不应该表现出任何的害怕，至少，不在胡青面前。
“你……”胡青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眼睛有些迷离，却又很真切，“你怕吗？”陈蝶的心跳猛地一滞。他知道胡青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安慰他。
他顿了顿，笑了笑：“我怎么会怕。”话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轻松，却不自觉地又朝胡青靠近了些。胡青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他没有再说话。空气中的紧张感似乎在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中慢慢消散。
胡青靠近陈蝶，好像他也不再怕了，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如果你害怕，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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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以前的章节需要重新排版，重新校对，但是工作量有点大。
我想等完结了以后再弄，感谢各位读书人多多担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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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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