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沉默不语,只默默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胖婶,语气温和道:“婶婶,麻烦您去接一锅水来。”
胖婶应声离去后,医生缓步走到苏棠身后,开口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苏棠头也不回,俯身捡起几块石块,仔细地将它们沿着火堆边缘围成一圈。
医生的阴影笼罩过来,“和我单独相处……你不怕我是凶手?”
“那您是吗?”苏棠拨弄着石块。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始讲述起了故事:
“在古希腊神话中,人类最初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拥有四只手、四条腿,一个头颅上长着两张脸。这些原初人类智慧非凡,力量更是强大到足以威胁诸神的统治。诸神因嫉妒和恐惧,将这些完美的个体一分为二,从此,每个‘半人’都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自己失落的另一半。”
医生声线沙哑:“据说,当两个命中注定的灵魂终于相遇时,他们会在对视的那一刻认出彼此,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共鸣。”
“这种对完整的憧憬与执着,我们称之为爱。”
苏棠静静地听完,转身与医生目光相接,神色平静:“您想表达什么?”
医生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故事还没结束——那些得不到另一半回应的‘半人’,会在长久的压抑中走向疯狂,以至于……。”
“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忽然俯身逼近,“小少爷,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苏棠下意识向后仰去,与医生拉开半臂距离,“这不过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剥夺和勒索。”
医生低笑出声:“可是现在的你,就被这种病态的爱意包裹着呀。”
苏棠呼吸乱了几分。
“小少爷,你可以随时来寻求我的帮助。”医生视线缓缓下移,停在苏棠微张的唇瓣上,语调暧昧,“我呢……只会收取一些微不足道的报酬。”
安娜抱着一包蘑菇走出来,目光触及眼前场景时,瞳孔猛地一缩。她快步上前,径直插到两人中间,故作自然道:“我把蘑菇带过来了。”
医生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镜片后的眸光晦涩不明。
这时,胖婶端着铁锅蹒跚走来:“水来啦!哎?江医生,您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蒸馏装置......”她的话音忽然卡在喉咙里,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移。
医生后退两步,语调恢复成惯常的平稳:“我去调试一下蒸馏装置。”
胖婶忙堆起笑脸:“您安心去忙!这儿有我们呢,等您回来准能喝上热乎的蘑菇汤!”
医生看了一眼苏棠,转身离开。
安娜凑到苏棠身旁,声音压得极低:“离那个医生远点。他……很危险。”
苏棠乖巧地点了点头。
胖婶将铁锅架在火上,盯着那包蘑菇面露难色:“这菌子上全是泥,要洗么?”
苏棠拨弄了两下蘑菇,指尖蹭到潮湿的土屑,他下意识摩挲两下,提议道:“先用这锅水涮洗一遍吧。”
胖婶虽没反对,却仍絮絮叨叨:“水这么珍贵,又浪费掉一锅。”话虽如此,她还是将蘑菇倒进锅里。
洗完蘑菇,苏棠又接了一锅清水置于火上。安娜和胖婶将蘑菇撕成细长的条,等水完全烧开后丢了进去。
“哎……你这是干嘛。”见苏棠要撕开一袋方便面,胖婶急忙伸手阻拦。
安娜按住胖婶的手,“调料包能提味,面饼也是分给大家的。”
胖婶讪讪地缩回手,目光瞥向机舱,嘀咕着:“早说该多拿几包......储物柜钥匙在江医生那儿,现在人都走了......”
苏棠将调料包倒入锅里,煮了一会后,又将面饼掰碎倒了进去。没有汤勺,他折了根树枝,扒去外皮在清水中浸了浸,探入沸腾的汤锅。
“看着像黑暗料理。”安娜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嘟囔道。
苏棠没说话,目光盯着锅内翻涌的气泡。
在香味飘逸出来时,外出狩猎的男人终于返回。
“好香啊。”胖叔将肩头扛着的猎物摔在地上,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午饭有着落了,那就留着猴肉晚上再吃吧。”
猴子的尸体不偏不倚地落在安娜脚下。她瞅了眼猴子的死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胖婶走上前,伸手戳了戳胖叔腰上软乎乎的肉,嗔怪道:“你个死鬼,怎么就只猎了只猴子回来。我可一点都不待见猴肉,又柴又硬的,难以下咽。”
胖叔摸了摸头,憨憨地笑了起来:“这不是忙活了大半天,就只猎到这么一只猴子嘛。再说了,这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了其他三个小伙子帮忙呢。”
三个小伙已陆续围拢到铁锅旁。
“小少爷,你是在熬蘑菇汤吗?”谢枫俯下身,笑着道,“真可爱,像童话故事里熬制魔药的小女巫。”
苏棠停下搅拌的动作,特意白了他一眼。
谢枫却半点不恼,嘴角的弧度反而扬得更高。
郑宴捏紧了身侧的拳头,目光阴鸷地盯着谢枫,“谢先生,注意你的分寸。”
谢枫这才慢悠悠抬起头,眼尾微挑,懒洋洋地扫了郑宴一眼。
“小少爷,你是不知道,这个男人……”谢枫指着郑宴,“刚刚可是将弓箭对准了我。”
说着,他夸张地按住胸口,“要不是我反应灵敏,躲得快,你怕是要替我收尸了。”
郑宴攻击玩家?
苏棠蹙眉,扭头望向郑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郑宴慌忙道:“小少爷,不是的,当时我瞄准的是他身后的猎物……”
“他想杀死我们。”路远忽然开口。
他弯下腰,将眉骨处的血痕递到苏棠眼前,“看,若不是我偏头躲开,他射中的就是我的眉心。”
郑宴低头认错:“小少爷,我只是……想给他们点教训……没打算下死手。”
在苏棠视线盲区,他的眼神像刀子般狠狠剜向谢枫与路远。
谢枫见状,立刻捂住胸口作西子捧心状,夸张道:“小少爷快看,他瞪我。”
苏棠转过头时,只看见郑宴垂眸敛去锋芒的温顺模样。他沉默片刻,转向两人:“郑宴的行为我代他道歉。”
“小少爷……”郑宴猛地抬头。
“郑宴。”苏棠打断他,“蓄意攻击本就是错。我不希望有下次。”
郑宴喉结滚动,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知道了”。
苏棠松了口气,方才绷紧的脊背终于松弛。他其实没把握这具身体的威慑力是否还在,全凭赌一把——好在,一切尚未脱轨。
苏棠盯着汤锅走神,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就没有注意后,身后的郑宴眼珠缓缓转动,死死钉在了他身上。
小少爷选择相信无关紧要的人。
真的……好难过啊。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有时候,一条狗易于驯服,未必是因为主人训狗的技艺多么高超,而是源于这只狗对主人纯粹的喜爱。
然而,人们却常常忽略——即使是最温驯的犬类,也始终生有尖锐的犬牙与锋利的利爪。
郑宴病态地笑了笑。
他当然不会伤害单纯可爱的小少爷。
怪只怪,那些想要争宠的野狗。
但没关系,他会将他们,一一铲除。
苏棠心口忽然泛起一阵无端的悸动感。他稳了稳神,抬眸时恰好看见郑宴捧着一只餐盒走来。
“小少爷,这是昨天的沙拉盒,我仔细清洗过了,正好用来盛汤。”
苏棠的目光落在那只孤零零的餐盒上,“只有这一只吗?”
郑宴点头,“我只留了小少爷用过的这个,自己的已经丢进垃圾桶了。”
是变态吗?收集他用过的餐具。
苏棠抿了抿唇,问道:“那你怎么办?”
“小少爷不必忧心。”郑宴心下感到一阵暖意,“我可以用矿泉水瓶盛汤。”
他接着表忠心道:“其实我吃不吃东西无妨,但这是小少爷亲手熬的汤,我定会一滴不剩地饮尽。”
“这锅汤必须分给大家。”苏棠按住眉心,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郑宴面上浮起一丝遗憾,“是这样吗?那真是他们的福气,能尝到小少爷的手艺。”
“……”苏棠默默转开脸。
莫名的心悸消散殆尽。
大概是多想了吧。
苏棠很快将其抛却脑后。
这时,谢枫端着一次性塑料碗和餐具阔步走来。他扫了眼郑宴手中的沙拉盒,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嗤:“你打算让小少爷用这个喝汤?”说着便献宝似的递上餐盒,"这是从飞机餐饮间找的,干净又卫生。”
苏棠沉默。他该不该告诉玩家,要想获得情报的话,建议刷他旁边这位NPC的好感度。
“蘑菇汤熬好了?”返回营地的医生走到苏棠身侧,目光落在沸腾的汤汁,眉峰微挑,“看起来还不错。”
刚好需要找人以身试毒。
苏棠当即舀起小半碗递给医生,微笑着道:“我们能有蘑菇汤喝,都是江医生您的功劳。这第一口,自然该由您来尝。”
他将汤递给医生。
大郎,喝药……啊不,喝汤了。
众目睽睽之下,医生接过苏棠手里那碗蘑菇汤,仰头喝了下去。
“味道不错。”医生将空了的餐盒递回,指腹似有若无擦过苏棠掌心,“谢谢款待。”
苏棠指尖蜷了蜷。
他得出两点结论。
第一,蘑菇应该无毒。若有毒,以这人的警惕性,断不会一饮而尽。不过还需留意医生是否有催吐的举动。
第二,医生的感知异于常人。刚刚出锅的热汤,他竟能面不改色地倒入口中。
可怕,像怪物一般。
苏棠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温声道:“蘑菇汤好了,大家……开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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