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跟你说的?”江袭倚着窗口,偏头看向孙常祠。
“是。”孙常祠把外套搭上衣架,“她说明天还有课,让我别理身后跟着的人。”
江袭随口应了一声。
——他对此满不在乎。
他的黑色衬衫卷起了半边袖沿,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淡的疤。
“你想起来周媛是谁了吗。”孙常祠目光扫过那道浅色痕迹,斟酌着用词,“开门之前我跟你说过,觉得她有点眼熟。”
“嗯。”江袭手肘向后靠去,懒洋洋搭在窗台,“她长得像树里的那东西。”
孙常祠语塞:“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可是反应了有一会儿才想起来。
“开门后的第一眼。”江袭看他,“不然我拦裴素套她话干什么。”
孙常祠张了张嘴,最终沉默。
“我只是上手摸了那东西的脸。”江袭误会了孙常祠沉默之中蕴含的意思,有些疲惫地捏上自己眉心,“所以能认出来得更快一点儿,这没什么,你做得一直都不差。”
送走周媛和程心悠后江袭突然就没了精神头,对什么都没了兴致,就连安抚人的口吻也敷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倒不是因为这个。”孙常祠迟疑,一句询问在舌根底下压了又压,最终还是飘了出来,“你手上的伤?”
似乎是问及了不该问的,江袭的表情倏地冷了下去。
气氛冷凝的孙常祠想咬舌自尽。
阎壑和裴素已经各自回了公寓,一片窒息的寂静里江袭抬眼,目光似笑非笑扫过衣架,“别的先不提,你是要在我这长住?”
孙常祠松了口气,认真思索了片刻,“我的公寓没什么信息遗留了,细节也没落下,我确定。”
江袭不进他的套,静静看着他。
浅色的瞳仁在暖光色灯光下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孙常祠和江袭对视片刻,悻悻败下阵来。
“我朋友说,”孙常祠晃了晃尾指,藤蔓尾戒随着动作小幅偏转了些许,朝向江袭,“让我跟着你,越近越好。”
江袭没说话。
他看着戒指,又偏过头去看窗外,对面的公寓楼里亮着零星的灯,有挤成一团的麻雀在电线上扑棱翅膀,冷不丁被身边颤动的树影吓到,哆嗦着叫个没完。
半弦月亮昏黄,被树桠顶在枝尖。
江袭转身:“随便你。”
孙常祠目送他的背影转过客厅掩在主卧门扉后,无名指微动,搓的尾戒转了半圈。
“我说,”孙常祠叹气,“他真吓人,你自己来见他不就好了?”
尾戒动了动,流过道暗色的光。
翌日一早,裴素敲开了江袭的门。
开门的是孙常祠,半长的发拢起挽了个小啾,垂下些零星的碎发搭在额前。
“早上好。”孙常祠笑眯眯招手,“这么早就过来了?江袭在做早餐。”
裴素白着脸冲他点头,混乱的思绪无暇让她思索这两人至今仍同处一室的原因,她大步走进厨房,停在煮粥的江袭身边。
“出事了。”裴素说。
江袭搅动着小米,姿态闲适如在度假的浪荡公子哥儿,昨晚的反常尽数消失,只留下句游刃有余的反问,“哪一个?”
“李示。”裴素回答,“死在家里,孟回极发现的人,阎壑已经守在那里。”
“不着急。”江袭关了火,“把阎壑叫过来,先把饭吃了。”
等一行人吃完饭姗姗来迟时,孟回极和钱忠良已经等了很久。
钱忠良吐了几回,脸色惨白。
江袭走上前去,李示的尸体下半身呈一个扭曲的弧度紧贴着床面,他的双手扭成畸形,上身死死贴着墙,身上没有了皮。
剥皮的手法似乎不太熟练,猩红的肉和床单黏连纠缠,抵着那身黏腻的血肉微微移动一下,就能掉下大片的肉屑。
江袭捏住阎壑递来的手帕包住手,试图将尸体——或者说那团模糊的血肉翻个身。
尸体背部似乎和墙黏在了一起,江袭只能扳过它的肩膀,露出半边腰身。
“看。”江袭的手帕点在尸体腰侧一道露出小半边的口子上,“皮是从这里剥下去的。”
阎壑握拳,模仿拿着东西的模样对着口子上下比划,“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李示的?是树里的东西也不一定。”
孙常祠拍着裴素的后背给她顺气,她脸色白的不行,明显在强忍着不吐,“谁第一个到的?”
钱忠良终于忍受不下去,把头一扭,在墙角哕出声。
钱忠良吐的震天响,江袭只能把无奈的目光转向孟回极,“孟总,您说一下?”
孟回极苦笑。
“我和老钱早上出门找线索,”孟回极说,“按照这两天的习惯,我们先是蹲守去上学的程心悠想拿到提示或者警告……然后再去路上找消息。”
“前两天程心悠只和我们说了早上好。”孟回极脸色不大好看,“今天我们俩在想自己的房间有没有落下的信息,没跟她打招呼,是她主动停下,跟我们说话。”
“她说……不要和201的业主一样没礼貌。”
“我们觉得可能是提示,来了之后发现201的门没上锁……再然后,就发现这具尸体了。”
江袭点点头:“始终在这里,哪都没去?”
孟回极苦笑:“我俩一直守在这儿,步子都没敢挪。”
江袭看向孙常祠。
孙常祠意会,走向厨房。
厨房门是推拉门,孙常祠开门时腻了满手的灰,留下个巴掌印。
厨房里一切正常,虽然杂乱,但并没有突兀的、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出现,锅里还有半锅发霉的饭菜。
“他没进过厨房。”孙常祠冲着客厅说,“厨房门和地上都有层积灰。”
阎壑在江袭的示意下跟进来,绕着厨房看了一圈:“少了菜刀。”
正在检查橱柜的孙常祠侧目。
阎壑看他:“干什么?”
“只是觉得你会发现少了东西这件事很奇怪。”孙常祠站起身,“你觉得会是菜刀砍的吗?”
阎壑跟他一前一后走出厨房,“应该大差不差。”
江袭已经把李示从墙上剥了下来——他用床单包住了尸体,硬生生把黏连的部分拽下了墙。
那道口子露出了全貌——巨大的划痕,几乎把尸体劈成两半。
钱忠良已经冲去了外面吐,裴素忍着恶心给江袭打下手,观察尸体情况。
“你出去透透气。”江袭看向裴素,“整理下状态。”
裴素点点头,出了门。
“他这两天恐怕根本没敢去卧室以外的地方。”又在屋里走了一圈的孙常祠说,“卫生间和厨房都有灰,客厅也有一层积灰,但是被咱们踩的太乱,不知道他有没有找过。”
“大概率没有。”江袭说,“他不敢。”
他站起身,尸体上的线索仅有那道巨大的豁口和没了皮。
墙壁上全是黏腻的血肉,江袭没什么诚意的默念了一段往生咒,转身出了公寓。
陪着钱忠良的孟回极看见他,迎了上来。
“有发现什么吗?”孟回极问。
“暂时没有。”江袭一脸抱歉,“没发现公寓里有除了李示本人以外的人活着怪物入侵的痕迹,其他的线索也不知道。”
孟回极惨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江袭安抚地拍他的肩:“放轻松。”
钱忠良走过来恰巧听见这一句,登时就来了火气,把江袭的手从孟回极肩上一把拍了下去,“怎么轻松?现在可是死了个人!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袭看他一眼,甩了下被拍红的手。
孟回极脸色一白:“江先生……”
江袭半抬起眼,脸上仍然是和煦的笑意,“嗯?”
“抱歉,”孟回极把骂骂咧咧的钱忠良塞到身后,“老钱也是害怕。”
“没关系。”江袭语气温和,“可以理解。”
“我们打算晚点再过来一次。”江袭说,“现在的公寓太乱,等干净了我们再来找线索。”
孟回极有些没反应过来:“干净了?”
“是啊。”阎壑扬了扬手里的照相机,“该拍的都拍下来了,不怕到时候睁眼瞎。”
孟回极有些发懵:“哪儿来的相机?”
“记者没有相机不像话吧。”阎壑笑了两声,“家庭煮夫帮不上忙,相机也没有吗?”
孟回极听出其中嘲讽意味,只能苦笑。
“江先生,”孟回极问,“您说的‘干净了’是怎么回事?”
“正想和您商量。”江袭语气依然温和,“李示的公寓里除了他没有别的东西的痕迹,我们觉得大概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副本。”
“按理来说,尸体不会存放太久让我们找到太多线索,也许很快就会被副本清理,可以麻烦您和钱总留在这里时刻注意房间的变化吗?”
孟回极讷讷:“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江袭露出个腼腆的笑:“我有个爱玩密室逃脱的朋友,他总会被店家设置的自动清楚关卡吓到。”
“所以我猜副本也爱吓人。”
孟回极和钱忠良守在原地,江袭带着人下了楼,绕到了小区外。
“不去找线索?”裴素问。
江袭兜里揣着程心悠给的钱,慢条斯理跟在推推车的阎壑身后,“今天的线索都在李示家里。”
孙常祠拿了包薯片丢进去:“和他们说什么太乱了找不到线索,你就是嫌脏吧。”
江袭“嗯”了声:“看破不说破。”
“检查尸体的时候怎么不嫌?”孙常祠好奇道。
江袭低叹:“在硬撑。”
裴素从货架上拎了盒巧克力,她需要甜食回回血,“那位钱总刚刚那么用力地拍开你的手,你不生气?”
江袭看着货架上各色的糖果,没说话。
推推车的阎壑嗤笑一声:“他都快气炸了吧,气的都让那两个大叔留下被吓了。”
裴素茫然:“留下被吓?”
“他心眼坏着呢。”阎壑双手搭在推车上,呲牙冲裴素笑,“明明确定了副本会自己清除玩家尸体,还非要那两个心理素质一看就不怎么样的大叔看家,不被吓死才怪。”
“不至于吓死。”江袭说,“还不确定清理方式。”
阎壑吹了个口哨:“行呗。”
裴素皱眉:“副本会清除玩家尸体?怎么确定的?”
孙常祠轻挠鼻尖:“不算确定吧,只是我和江袭聊了聊,觉得大概率。”
裴素:“愿闻其详。”
孙常祠轻咳一声:“那天我把李示打出血了,他吐了一地。”
裴素点头,示意自己记得。
“这旧小区里只有垃圾车没有保洁,”孙常祠说,“但是血不见了。”
“他出的血还多的,但当天晚上回来时就没了。所以我们俩想着,既然会清理掉玩家受伤的痕迹,那副本是不是会自动清除玩家尸体?”
裴素看看他们又看看拿着的牛奶糖的自己,一时间做不出表情,“我觉得你们在孤立我。”
“没有的事。”阎壑无辜,“你这是诽谤。”
几个人把东西寄存在超市前台,转去了程心悠的学校前门。
这次他们特意绕过了那片树林,拐了个极大的弯去程心悠学校,谁都没去那棵树前边儿刷存在感。
“为什么不去?”阎壑问江袭,“说不定就是树里的东西半夜刀人呢?找到证据指认裴素就能完成任务了吧?”
“也许是。”江袭没否认,“去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孙常祠偏过头:“如果去的晚了导致线索消失,没办法确认刀人的东西呢?”
江袭不咸不淡:“那也比送命好。”
孙常祠有些疑惑:“什么送命?”
江袭指指学校侧面。
他们眼下正站在程心悠学校前门,高大的欧式建筑前围着过于高的栅栏,大门镂空雕花做得阔气,只是尖端打磨得尖锐异常。
紧挨着学校后墙的保安室正对着那片树林,那间保安室外观看着就足够逼仄,与这里格格不入,锈蚀的钢坯房边沿肮脏,青苔沿着缝隙处攀爬。
学生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操场上校门前都空荡荡,唯独保安室的窗里探出个头,半截身子都拖出了窗户,正死死盯着树林的方向。
尽管那里空无一人。
他腰上挂着个不知什么东西,半截木质的手柄露在外面,孙常祠压着声音问江袭那是什么。
江袭笑开:“是斧子。”
阎壑抬头慢了半拍,眼下被一个后脑勺勾起不太好的回忆,登时就骂了一声。
“有句俗话叫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江袭轻拍阎壑的肩,“咱们再去就是第三次了,我个人不大愿意被那个保安拎着斧子追,也不愿意像砍瓜切菜一样被分尸。”
阎壑闭眼:“操。”
下课铃声飘飘悠悠响起,保安室探出的半截身子蓦然缩了回去,窗户被一把拍上。
零零散散的学生走出建筑,有一个背着书包似乎要出门,跑去敲保安室的窗。
保安室侧面的窗户打开,探出张憨厚可爱的福娃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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