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蒋身遥孤身一人走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在他身后,橙红晕染了天地,夕晖燃烧着断墙。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而柔和,只有那不识趣晚风,依然裹挟着血的腥气,刺激着少年的鼻腔。
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在脸颊,让他的心绪也跟着散乱如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秘辛,面对如此庞大的信息量,换做任何人都无法一下子接受,更何况是初出茅庐的他。
有关这个世界如何堕落,以及人类如何顽强求生的故事,令他久久难以忘怀——
「腐朽」初现于三十年前。其实,那时的世界已经有了腐朽化的现象,只不过没人料想到,这竟是灭世之灾的前兆。
一些楼房开始倒塌,一些路面突然凹陷,一些食物发生异变,一些非人颠倒黑白……绝大多数人忙忙碌碌地活着,被社会的机器压榨着时间与血肉,把仅有的自由投入在找乐子之中,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了这些反常现象,而当他们想要呐喊时,却被无形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有人说,大量的普通人需要处于“昏迷状态”,“稀里糊涂辛苦地过完一辈子”;少量的特权阶层需要“清醒地设计普通人的一生”,“享受普通人带来的贡献,快乐一辈子”。
然而,到了灾难真正降临的那一天,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差别——生命,因死亡而等价。
楼房成片成片地坍塌,道路一条一条地损毁,活人的身躯迅速腐烂,死人从墓中爬了出来……空气之中「腐朽」无处不在,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变成了腐尸,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幸存者背负起延续人类文明的重任,他们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摸石过河。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搭建庇护所抵挡腐尸的袭击。此时,幸存者并不知晓信仰力的存在,而随着庇护所规模的逐渐扩大,某天,人们惊奇地发现,外面游荡的那群腐尸,不知为何不再向他们发起攻击。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庇护所出现了这种奇特的现象,然后,一些人站出来称,他们的眼睛能看见有一个巨大的半透明屏障笼罩着庇护所。人们发现,那些能看见屏障的人往往是修士僧侣之类的身份,他们和其他人的区别,就是拥有更加坚定的信仰。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当时最强大的庇护所活捉了一只腐尸,然后让一群僧人对着它念诵经文。这样的行为日复一日,那只腐尸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到最后甚至失去了活动能力。至此,人类终于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希望,而这,就是人类首次发现信仰力的过程。
知晓了信仰力的存在后,一些有志之士决定在废墟之上建立彼此相连的庇护所,他们为漆黑朽烂的世界带来了光亮,这群人就是最初的「点灯人」。
经过三十年的研究,人类对信仰力的了解也是越来越深入。人们的信仰虽然各不相同,但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首先是宗教类,像是「玄门」、「菩提」、「福音」都属于这一类,拥有这类信仰的人可以通过修行来提升力量。其次是概念类,比如「数理」、「文韵」、「万灵」,它们虽然也可以修炼提升,但更看重的是个人天赋。最后是笃行类,包括了「岐黄」、「蛇杖」、「金钱」这些需要持有者时常使用的信仰,主要强调知行合一。
如果是不知道学什么的新人,个人建议你们选择宗教类信仰,虽然修行费时费力,但它简单易得,提升明显,每天的课程也都是打坐诵经。此外,一个人通常只能持有一种信仰,同时拥有多种信仰反而会淡化所有信仰的纯度,并不推荐你们这样做。
……
听了半天,现在又回想了半天,到头来他还是似懂非懂,自己信仰那家伙所得到的力量属于哪一类呢?不,那真的是传统意义上的「信仰」吗?少年如此想着,愁眉不展地走完了这段不长不短的路。
来到营地后,他的糟心程度急剧上升。
帐篷外,王败臣将吴椋压在身下,一拳一拳地捶打着他的面门,口中念念有词道:“为什么要给我钱,你是在看不起我吗?你要霸凌我吗?那种事不要啊,我害怕校园暴力,求你饶了我吧!”
一边打人一边求饶……也算是一种奇观。
“我错了,别打了,我不给就是了!”
“为什么你给他们就是不给我,你是要孤立我吗?!”
……五百铜钱为一封,二百五十铜钱为半封,所谓的扮疯“二百五”,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阿遥你回来啦?我刚刚去取了物资,里面有水、食物和药品,每个人都有份。”六月雪从帐篷后走了过来,她把四个方方正正的包裹放进了他们的帐篷,出来后看到扭打在地的二人,叹了口气说,“哎……这两人怎么又打起来了,我实在管不住。”
“没关系,让我来。”
说罢,蒋身遥走到王败臣身边,二话不说一脚踢在他的侧腰,将他踢翻在地,扶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吴椋站了起来。
“多谢蒋兄出手相助,我……”
“不必谢我,这家伙是个变态杀人魔,不用给他太好的脸色。”
蒋身遥斜睨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痛得直打滚的家伙,搀扶着吴椋走进了帐篷,只留王败臣一人在那里鬼哭狼嚎。
“呜哇啊——好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但是这一脚是你踢的,好爽,可是好痛,我的腰要被你踢废了。”
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少年听着帐篷外的哭嚎,默默腹诽着,然后打开放在一旁的包裹,从中取出药品和绷带,清创搽药并给吴椋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多谢你了,吴椋。”
“诶,难道你是那时的难民?你真的记住了我?”吴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眼睛,蓝灰色的眼睛上覆盖了薄薄一层水雾,声音竟变得哽咽起来,“他们都说,钱买不来真心,可我一直不这么认为……如今,我的坚持终于有了意义!”
“我记住你并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你的善良……而像我这种人,配不上你的善良。”
蒋身遥的回答让吴椋不知所措,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好在六月雪走了过来,及时打破了这尴尬的短暂沉默。
“不可以妄自菲薄,你可是从腐尸手中拯救了我两次,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但我…我……罢了。”少年欲言又止,六月雪的夸奖让他耳根发热,他的视线在地面游弋,同样无处安放的,还有那颗加速跳动的心。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依旧不敢和她对视,只是低着头,轻咳了一声道:“我之前…见到你的爷爷了,他的身上虽然戴着镣铐,但镣铐的束缚被放得很宽松,并且他的精神状态尚佳。我想,这边的人……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至于自己是在何种情况下见到他的……还是不说为妙。
“真的吗,我爷爷现在在哪里?”
“恐怕还在牢中,那些护卫,应该是把他押送了回去。”
“这样啊……看来,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了。”少女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些,但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微笑着说,“但是没关系,我现在还有你们呢。”
他们几个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陆未敌并非身陷囹圄,而是坐在杨金柝的会客室中,与他共商大计。
“煌烷居士,这次多亏了你出手相助,蜡炬城才得以保全呐。”
“澹台真人过奖了,跟你的成绩比起来,我根本算不了什么。”
“哈哈哈哈,咱也是老朋友了,还是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吧——老陆,关于那个特殊的「新死相」,你的调查进展如何?”
“我只能说,他和十七年前引发「蚀日之灾」的那群怪物很相似,但同时,那些怪物的封印并没有解除。至于他的来历……老杨,你还记得十年前,在「太阳.城」中自杀的那对夫妇吗?”
“嘶——我记得当时,他们好像在进行着一个实验,具体是什么……人老了不中用,我实在记不起来。”
“经我调查,这对夫妇很可能和那个「新死相」在暗中进行了某些交易。”
“这么说来,这次青林黑塞的事件……”
“没错,那个震碎屏障的大钟,正是根据那对夫妇研究出来的理论而制造的。”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啊,你说,逐光会高层的那些人,知道这些吗?”
“你我脱离高层这么多年,如今的高层变成了什么样,咱们谁也说不准。哎,但愿他们还保持着最初的光芒吧……”
“唉、那群人,不提也罢!话说你打算扮演囚犯到什么时候?我都有点心疼你孙女了。”
“年轻人总要成长的嘛,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能在他们背后,默默地为他们加油了。”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两名老者把酒言欢,醉意,随着夜色渐浓。
翌日,蒋身遥从帐篷的地上醒了过来。像往常一样,他整宿整宿地做着噩梦,而这冰冷坚硬的地面,更是让他腰酸背痛。
他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抬不起来了。低头一看,一颗巨大的地钉穿过了手心的空洞,把他的右手手掌牢牢地钉在了地面。
这颗钉子应该是用来固定帐篷的吧,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恐怕只有那家伙了……
“嘻嘻,动不了了吧,要不要我帮帮你呀?”
……果然是王败臣。
“谁叫你昨天要踢我,搞得我今天的腰都还是痛的。”
“我应该直接踢死你。”
“踢死我的意思是……你愿意把我变成腐尸了?!”
蒋身遥逐渐动了杀心,但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的人啊?
“好好好,我这就拔掉钉子!”
说着,王败臣直接在少年的右手边趴了下来,他伸出舌头舔舐着那根地钉,地钉在他的舔舐下慢慢融化,而他的舌头,也即将触碰到蒋身遥的手掌。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你们…这是在干嘛?”
帐篷外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蒋身遥抬起头,发现原来是何近安老师过来了,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俩。
他感觉自己已经淡淡地死了。
“咳咳,这种事还是等下再做吧……你们今天还有任务呢。”何近安向二人走来,弯下腰一把抓住王败臣的后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并给了他们一张地图说,“这是「信仰工厂」的位置,你们赶紧过去,帮助他们修复屏障吧。”
蒋身遥接过地图,一路上无比窘迫,度秒如年。
终于,他来到了这座「信仰工厂」,六月雪和吴椋二人已经在厂区门口等候多时了。
这座厂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外观透出一种沉重的压抑氛围。它的外墙由灰暗的混凝土筑成,历经风雨的侵蚀,显得斑驳而沧桑。玻璃窗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窗户紧闭着,只留下一片深邃的黑暗,让人无法窥探厂房的内部构造。
厂房的屋顶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将里面的人压成肉饼。厂房的大门中传来的并不是机械的轰鸣声,而是一种混杂着诡异音节的诵经声,令人不寒而栗。
“尔时世尊告一切勇菩提萨埵。有法门名僧伽吒。若此法门在阎浮提。有人闻者。悉能除灭五逆罪业。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得不退转。一切勇。于汝意云何。若人闻此法门福德之聚。过于一佛福德之聚。佛告一切勇。如恒河沙等诸佛如来所有福德。若人闻此法门。所得福德亦复如是。”
听着这些经文,蒋身遥只觉得脑袋一阵胀痛,他强打起精神跟随同伴走进了厂房,在他眼前展现的,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那群诵经的人眼神空洞目光呆滞,嘴唇明明已经干裂渗血,却不愿意停下来休息片刻。他们的声音全然沙哑,却依然一刻不停的念诵着,夹杂在经文中的怪异音节,或许就出自那饱受摧残的喉咙。
“天呐……这座信仰工厂,竟然完全不给工人们休息时间,我们真的还要继续任务吗?”
六月雪对此颇感震惊,吴椋则是直接掏出一沓世界币,把它放在了一个工人的面前。然而那人仿佛没看见眼前的钱,还是一味地念经,眼睛甚至连转都没有转动分毫。
越是深入这座工厂,蒋身遥的头疼就愈发明显,他的耳中除了那些经文,似乎还多出了一种声音:“枪自己是不会动的,需要由勇敢的心和强有力的手去使用它。”
这正是那名斗争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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