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蒋身遥心里一凉,连忙松开手往后退。受到这一系列动作的惊扰,张翔伸出手胡乱挥舞,手中的可乐掉落在地。
“哐当——”
金属的碰撞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头左右摇晃,确定了声音来源后,猛地趴下去,像野兽那样四肢着地,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蓄力片刻后,他那肥硕的身躯变得异常灵活,一跃便是两米高,凶狠地朝地面的可乐罐扑去。
毫无疑问,他已经变成一只没有理智的腐尸了。
蒋身遥呆愣在原地,看着腐朽化的张翔疯狂啃咬着易拉罐,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升温,像有什么东西烹煮着自己的脑髓,让它变得又热又胀。
好难受,脑膜像是生长着尖刺,要钻破头盖骨一样。
少年扶着厨房的墙壁坐了下来,双手用力地捂住耳朵,双目紧闭,手臂青筋暴起,似要将自己的脑袋挤烂。
自己这是…又要犯病了吗?偏偏在这个时候……
少年呼吸紊乱,神情痛苦地坐在墙边,此时变成腐尸的张翔已经把易拉罐咬得四分五裂了。他对地上散落的金属碎片失去了兴趣,缓缓转过身,嗅着少年那浓重的呼吸声而来。
颅内的疼痛让他寸步难行,蒋身遥知道腐尸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却只能勉强睁开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腐烂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接着,一双腐臭腥腻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他脑袋里翻涌的念头却逐渐清晰——
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在这个执念的推动下,少年颤抖着放下捂住双耳的手,取出腰间的手斧。几声闷响之后便是啪嗒两声,掐住他的两只手被砍落。
但这远远不够,面对腐朽化的熟悉容貌,少年将心一横,再次举起了斧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斧头每砍进去一次,他便说一句对不起,在说完四十句对不起后,眼前的腐尸终于不再动弹。
他看着地上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胃里翻腾不止,胃液灼烧着食管。同时,他的头愈发胀痛,一段丢失的回忆蛮横地挤进了脑海——
七天前,夜照城外。
在抵挡住腐尸潮的首轮袭击后,放逐的队伍只剩下十个人,他们踏着遍地尸体,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每个人彼此之间都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没人知道他们之中的谁人会突然腐朽化,即使此时并没有腐尸出现,也不意味着此地绝对安全。
暴露在「腐朽」之中,转化只是时间问题,幸存的人们已经认识到了一点——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全部是敌人。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想要打破僵局的人存在。
一个和尚模样的人站了出来,他把手中那根染血的禅杖插在了尸堆中,用洪亮的声音说:“各位施主听我说,虽然贫僧也是落选者,但尚且留有部分信仰。这群腐尸只是最低级的「啖咬相」,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一定能熬过去的!”
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可不这么想,背后捅刀的事他们已经经历够多了。
“得了吧秃瓢,你以为喊喊口号就能活下去吗?”
“就是,我可不信你们这群各怀鬼胎的家伙!”
“你们菩提信仰的不是提倡不杀生吗?你已经破戒,哪还有什么信仰力?!”
面对质疑,和尚十分无奈,现在的他勉强能够张开保护十个人的屏障结界,那么就用行动说话吧。他将掌根、拇指、小指三点合,其余六指自然分开,置于胸前,结成大莲花手印,念诵道:“o?-ma-?i- pad-me-hong。”
祝颂结成,众人脚下便金光熠熠,只见一朵巨大的金色半透明莲台从地面升起,以禅杖为中心,将十人包裹在内,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和尚唤出信仰屏障后,脸色明显差了许多,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盘坐在禅杖旁,转动着手里的念珠。
“识五蕴虚妄,息灭三毒……”和尚继续念诵着,摒除心中杂念——他将没能救下更多人的悔恨化作力量,强化了信仰屏障。
随着他的入定,屏障发出了颇为耀眼的光芒,光芒吸引了距离稍远的腐尸,一刻钟后,它们蹒跚着来到了这里。一只腐尸毫无征兆地朝这边扑来,众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它刚一接触屏障,就在一声哀嚎中化作了齑粉。
这个和尚的确有真本事!
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往屏障的中心靠拢,也有几个人无动于衷地留在原地。蒋身遥便是其中之一——他双眼迷离,精神崩溃,张着嘴呆站在那儿,一看就是犯病了,所以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无所谓。
一个纹着花臂的壮汉对和尚嗤之以鼻,他站在屏障边缘,一拳夯在屏障上,想要把它砸碎,却并没有成功。看着屏障上荡起涟漪一样的波纹,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怒火,转而将其发泄到和尚身上:
“你这秃驴,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害得老子折损了三名小弟,你总得给他们的亡魂一个交代吧?!”
和尚捻珠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脸色相较于刚才又差了几分。他没有跟这个不知好歹的花臂男计较,而是对身旁的人说:“各位,仅靠贫僧一人的力量还是有些吃力,施主们如果像我一样留存着信仰,还望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可惜好心没好报,他的宽容变成了恶人狂妄的资本。
“无视老子?那就都别活了!”花臂男突然一声怒吼,拔出插在尸体上的砍刀,面目狰狞地向和尚奔去。围在和尚身旁的人们被这一举动吓得不轻,他们纷纷散开,给花臂男的攻击让出了道路。
咚的一声闷响,闪着寒光的刀刃劈进了光秃秃的脑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头破血流的和尚直挺挺地倒下,他张开的屏障也随之消失。
人们迅速远离了那具随时会动起来的身披袈裟的尸体,猜忌与仇恨卷土重来。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啊?有他在的话我们还能多撑一会,你是不是傻?”
“你的脑壳里装的是粪么?竟然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你这种东西!”
他们虽然怨声载道,却没有人敢和花臂男对视,后者看到这群人的怂样,气焰更是嚣张。
“敢抢风头?老子最看不惯别人在我眼前逞威风,你们谁还想站出来,尽管试试!”
“你…你个疯子!”
“没错,老子就是疯子变态,老子没有信仰,内心阴暗扭曲,但老子能制裁你们这群怂蛋,并且活到最后!”
花臂男沉浸在众人畏惧的眼神之中,然而他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一只黑色的手洞穿了他的胸膛,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哎呀呀,怎么不叫了?”带着戏谑意味的沙哑嗓音从男人身后响起,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距离和尚的结界消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结界之外的腐尸们却并没有袭来。因为此刻,它们尽数跪拜在地。
他们安静地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残缺的身躯全部朝着一个人俯首。
那……是人?
至少外表上是,而且还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喂,你…你是上头派来,带我们回庇护所的吗?”
那人没有回答,噗哧一下捏爆了手中的心脏,他拔出了穿膛而过的手,啃咬着带血的拇指,笑着从尸体后走了出来。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花臂男立刻完成了转化,他将双手握拳置于胸口的空洞,低着头长跪不起,仿佛在侍奉一位危险的神明。
“我看起来,像好人吗?”
他嬉笑着踱步而来。
人们这才看清了来者的面貌——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发梢呈现出渐浓的深红,仿佛是被血液所浸染。他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希顿古装,衣物上没有过多的装饰,柔顺的袍子垂到了地面,却没有沾染一丝灰尘。这身装束让他显得圣洁无比,与周围的污秽形成强烈反差。
方才杀掉花臂男所溅射到的鲜血,在顷刻间被白色长袍吸收殆尽。他保持着纯白走向幸存者们,笑容不改。
“我,看起来,像好人吗?”他再次问道,脸上的笑容愈发狂妄,并且一口咬掉了自己的拇指。
人们的表情逐渐被惊恐所覆盖,因为那人断掉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了回去。
有人想要逃跑,他的耳畔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我,看起来像人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人惊叫着推开耳畔的“人”,随即身首异处。
“哎呀,不小心把他头给弄掉了……你们来代替他回答吧,我像不像人?”
剩下的七人吓得屁滚尿流,他们慌不择路地逃窜,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现在,只剩下蒋身遥一个活人了。
只不过他还没有从谵妄中恢复过来,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着,双眼始终无法聚焦,嘴里的涎水也漫流出来。然后像是有一串电流通过了大脑,他突然大吼一声,把头一甩,口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蹲下去死命地锤着地上的尸体。
这般举措倒是把长袍男给看呆了,他有些迟疑地走到蒋身遥背后,歪了歪脑袋问道:“你说,我看起来像不像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哇哇哇啊啊!!”
他竟然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长袍男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他走到少年身前,一把抓住他额前的碎发,拽着他的头往上提,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看起来不像是演的。
看来他精神有些问题——长袍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或许是在极度的恐惧中疯掉了吧,这种现象在人类之中也不算罕见。
“真弱。”于是他放弃戏弄这最后的猎物,直接将腐朽注入少年体内,要将他转化。
这会的蒋身遥终于结束了犯病,他感觉有一股湍流在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将触碰到的一切统统腐蚀。他发现自己的皮肤正在一块块地脱离,皮下的肌肉不可遏制地溶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干脆安详地躺到地上,准备迎接“深度睡眠”。
睡觉,爽!
一想到这破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蒋身遥便忍不住地偷笑。
只是他这一笑,直接给长袍男整懵了。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你先吃吧,不用管我。”
“哈?”
“噔噔噔——腐尸吃掉了你的脑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奇葩的人类他倒是头一次见,不得不说,这个疯疯癫癫的少年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正好他也想尝尝疯子的味道如何,于是长袍之下伸出数根尖刺状口器,扎进了少年的躯体。
深入骨髓的疼痛袭来,少年求生的本能被唤醒,先前那些荒唐的念头被驱散,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涕泗横流地跪下求饶道:
“好痛,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放了我吧!”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长袍男把尖刺从他体内拔了出来,并发出漏气般的怪笑。
什么嘛,到头来还是跟那群人一样,贪生怕死。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长袍男再次抓住少年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提起,看着他那半腐烂的脸说:“可惜没有信仰是阻止不了腐朽化的呀,你看看你,已经没个人样了。不过好消息是,如果你现在获得信仰,说不定还有救。”
他忽然凑近,将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贴近少年的瞳孔,然后又迅速远离,张开双臂,咧起嘴角说:“想要活下去?来,把我当作神来膜拜,发自内心地赞扬我、歌颂我,只有这样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他说:“没有信仰的话就信仰我吧,活下去,然后找我复仇。”
蒋身遥向他低下了头颅,身上的腐化特征即刻消散,放逐的队伍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长袍男满意地离开后,少年再次陷入昏迷,只不过这一次,周围的腐尸不再向他靠近。
至此,少年回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现在,他听见身后的浴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下意识地握紧手斧。
活下去,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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