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七月,章业炘就被两件烦心事缠上,母亲住院,陆旻回国。
市医院缴费窗口前人极多,章业炘排在第一队缴费窗,隔壁两条队伍都轮两回了,前面的秃头大叔还在和护士争辩费用的问题。
她奔波了一早上,双腿又累又酸,手里拿着母亲的住院缴费单宁可呆等也不换道,大脑正放空,眼角余光注意到第三缴费窗前的某道背影。
引以为傲的视力五点二此刻竟有所动摇,她一度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直至那高挺颀长的身影转过来,答案终于得到肯定。
她的好视力果然不会背弃她。
真的是陆旻。
交汇的视线仅仅相接极短一秒,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表情,章业炘已别过脸,快步离开队伍。
她得感谢秃头大叔的坚守与求知,让她有随时脱身的资本。
住院部的长廊挤满病人家属,章业炘走在其中,嘴上不时说着‘借过’、‘谢谢’、‘抱歉’、‘让一让’……明明占道的不是她,客气恭敬的却是她。
好比撞见陆旻,错的人分明不是她,可逃得最快的却是她。
或许在对方眼中,压根不屑与她虚与委蛇。
匆促的脚步缓缓渐停,显然这个猜测更合符常理。
想起二人初见时,陆旻站在比她高的步阶上,审视般俯瞥了她一眼,随后自顾离开,把她主动的问好视为无物。
那时她还自欺欺人陆旻内向怕生,不擅与人交流,想想都觉好笑。
自嘲叹气,看来真的是太累了,累得脑子发昏不清醒,以为和陆旻还有牵扯。
回到病房,三人间的病房只有章母和邻床的病人在,章母见她回来,“交钱了?”
“没有,人太多了,等会儿再去。”放下手里的东西,章业炘拉过椅子坐下,“脚还痛吗?”
“好多了。”章母小心抬起腿,“只是不小心扭到,这劳师动众又住院又拍片的。”
“听医嘱,医生说可能伤到韧带,观察一晚而已,也不是长住,图个安心。”说着章业炘拿起保温壶晃了晃,“没水了,您歇会儿,我去打热水。”
拎起水壶往外走,不料刚迈出病房,又看到了陆旻的身影。
他长得高,在病人家属之间匆忙穿行,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身上的深咖色短袖衬衫半敞开,露出里面棉质T恤,在人群中尤为扎眼。
打量的数秒间,陆旻似乎心有所感也注意到她了。
二人隔着遥遥长廊对望,章业炘想视力五点二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让她无比清晰地望见陆旻蹙起的双眉。
冤家路窄,她和陆旻不是冤家也路窄。
不对,是医院的才长廊路本身就窄,不然怎么才围了几名家属,整条过道就被占据,让她想转身离开也来不及。
“章业炘。”狭路相逢,追上来的陆旻出声喊住她。
正犹豫是否装听不见,紧接着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炘?”
矜雅的声音夹带惊喜,章业炘自然认得,是陆旻的母亲,章母曾经的雇主。
这下不得不回头了,从善如流换上一副大方得体的模样,章业炘走上前礼貌问好,“霜姨好。”
“真的是你。”霜姨激动握住她的手,“刚才小旻说看见你,我还以为他认错人,幸好让他来找。”
难怪,原来是霜姨的意思,章业炘面上笑笑,眼角余光瞄向陆旻,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脸一热,连忙撇开视线掩饰道,“霜姨,您怎么来医院了?”
“来拿体检报告,你呢,进住院部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妈妈不小心摔了一跤,医生让住院观察。”
“桂姐住院了?”霜姨忙道,“我去看看她。”
章业炘把两人迎进病房。
章母见到霜姨很是高兴,章业炘念高二时,章母在陆家当住家保姆照顾陆旻的祖母,在职期间与霜姨以友相称关系极好,后来陆老夫人去世,章母亦因家中事辞职回老家,两人才慢慢断了联系。
“四五年不见了。”重遇旧友,章母目含泪花,“一眨眼小旻也回国了。”
“他上个月刚回来,忙得一头乱。”霜姨感慨,又看向章业炘,“几年不见,小炘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变大姑娘了。”
章业炘难为情,十足被点名的乖巧学生,面上羞赧笑着,眼睛压根不敢往两位长辈身上看。
“哪里还大姑娘,都快二十六了。”章母客套,也夸赞起陆旻,“小旻才是,都长高了,比以前更俊,以后是打算进家里的公司吗?”
“是,公司项目多,这些年他爸东奔西跑身体吃不消,只能让他回来帮忙。”
两位母亲寒暄聊天,小辈们插不上话,恭敬站在床尾,章业炘瞄了一眼身旁淡定点头的陆旻,默默收回视线。
快五年不见了,不对,见面是双方看见彼此,她在陆老夫人葬礼上的匆匆一瞥根本称不上见面,他俩是七年没见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
手里仍拎着那个空水壶,塑料壶耳硌手,勒得指腹泛红,她脑中如缠乱麻,并未察觉。
“手不痛吗?”
出神间,指尖皮肤轻扫过一抹暖意,手中重量骤减,低头,暖水壶不知何时被提起。
她没有松手,陆旻俯身靠了过来,“是要去接水?我来吧。”
距离一下子拉近,连同他身上的气息一并覆罩而来,章业炘下意识抓紧暖水壶的手柄,略感抗拒往后退开半步,“不用。”
暖水壶回到手上,霜姨见状开口,“小炘你让他去吧,别跟那小子客气。”
“真的不用,水房远,排队打水的人也多,我自己去就行,霜姨您们聊。”岂敢劳烦这位大少爷,章业炘嘴上应着,转身走出病房。
中途离开实在无礼,可她猜不透陆旻故作熟稔的意图,索性躲过再说。
谁料陆旻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重新打开的病房门在身后响起关门声,章业炘佯装听不见,快步往水房方向走。
“章业炘!”
这一声喊惹来不少人注目,视线扎得章业炘浑身不舒服,停步回头,面上闪过郁闷。
对方似乎没察觉她的不悦,“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阔别多年的寒暄问候无一丝新意更不夹杂半分情分,章业炘心烦意乱,只想质问他现在以什么身份与自己展开对话?
曾经的同班同学?
还是雇主与家政保姆的女儿?
好像都不是,他俩之间压根没有恰当的自处方式。
“嗯,好久不见,既然你想接水,那你去吧,麻烦你了。”
追究换不来对等,在他面前章业炘无法装出友好之态,未等他应话硬是把暖水壶塞进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陆旻没有追上来,她赌的就是这人左右为难,回到病房后又借口去缴费匆匆离开。
缴费窗口依旧排着长龙,章业炘经过只看了一眼,径直往医院对面的小超商走去。
挑挑拣拣选了一篮子零食,准备结账时摸口袋,才发现忘记带手机了。
真是祸不单行。
身上没带现金结不了账,她把购物篮放在收银台上,站在冰柜前盯着柜里包装清爽的冰棒雪糕。
店里没别的客人,结账员问她需要什么。
“抱歉我没带钱,手机落医院了,等会儿再付。”
结账员觉奇怪,但并不催促,自顾到货架忙碌去。
七月的天气炎热,郦市连续大半个月都是烈日艳阳天,高温炙烤过的地面散漫着浓重的暑气,小超商开着中央空调,结账员估计是把她当成免费蹭空调的了。
不知等了多久,长时间站立双腿渐觉难受,商店不时有顾客进出,室外的热气隔着感应玻璃门渗进来,她站在门边,温度一冷一热交替,突然脚下晃了晃,眼前闪过一片乌黑。
是低血糖犯了,症状来势汹汹,章业炘暗呼不妙一手撑着冰柜,一手去摸衣兜里的糖。
指尖发软无力,难以撕开塑胶糖纸,不得已只好用牙齿咬,可空调风吹得她四肢打颤险些站不稳,糖亦滚落地面。
强忍着头晕蹲下身想把糖捡起,正巧这时顾客进店玻璃门打开,热浪猛一下斥扑,她被熏得直犯恶心,大脑发花冒闪黑点,半跪着身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倒下来了!?”
刚进店的客人吓坏了急声大喊,章业炘倒在感应门中间,门叮叮咚咚不停响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客人扯着嗓子叫嚷,“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耳边混乱吵杂,章业炘尚存一丝意识,虚弱抬手示意自己只是低血糖。
“小姑娘你怎么样了?”
路人陆续围上来,有人扇风,有人按她人中,她被按得痛,快昏过去时又被硬生生弄醒,脚边的糖早已不见,迷迷糊糊之际心想都挨医院这么近了,还不如送她去医院。
“章业炘!”
急切且熟悉的声音如巨伏电流猛地钻进耳膜,未等她睁开眼睛,陆旻已快步跑过来将她扶坐起。
“麻烦让一让,她低血糖。”
眼前绽开数团花白,半昏半醒间她被拢进一个宽厚的怀抱,又稳稳抱起,铺天盖地全是陆旻的气息,深咖色的衣料贴着她的手臂,一颗琥珀色纽扣在她断续的视线中晃动。
如森林山野中的糙砺树皮。
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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