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周恒的时候只有15岁。
那是2010年的9月10日,我如同一件行李,被父母仓促打包送上了飞往异国的班机。
临行前那些日子,家中空气沉闷得似欲滴下水来,不过一直是这样的,这偌大的房子好像一直都只有我自己。
父母还是那么忙,我几乎都见不到他们。
他们疲于应对生意,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够理想,在中考前,班主任叫了几次家长他们才抽空前来。
我记得初二下学期,新换了班主任,姓颜,她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教数学。
她看着我数理化三门加起来不到一百分的试卷,沉默良久,抬起头翻起眼睛,从镜片上方看看我,又看看我妈,说:“孩子可能不是学习的料。”
父母对于我的成绩向来没有过多的干涉,可能他们也没有过多的力气再管了吧,在我去了几次老师推荐的补课班,成绩依旧没有提高的情况下,索性撒手,将我掷向远方,美其名曰“放养”。
中介是我爸草草选定的,联系好语言学校,行程急急赶就,仿佛多留一日都是煎熬。
初二的暑假结束,我就匆忙的被送出了国。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北京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只是刮着一些微风,还有热气蒸腾,北京人管这种天气叫“秋老虎”。
我穿了件短袖,背着书包,推着行李箱,笨拙的走进机场,在换登机牌的柜台处排队。
父母听从中介的建议,给我的钱包里放了三千镑的现金,还有一张额度五万的信用卡,这是我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
肩上的书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毕竟价值不菲。
换好登机牌,首都T3航站楼的喧嚣与人潮裹挟着我。
父母站在几步之外,身影疏离,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冰河,他们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拥抱。
爸爸只是抬起手,在我的刘海上轻轻抚了抚,说:“钱不够了跟我说,别委屈自己。”
妈妈帮我整理好书包带,说:“照顾好自己。”
那一幕我记忆犹新,这是我成长过程中少数父母同框的时刻。
我肩上的书包很沉,里面装了电脑,护照,一件外套,还有那些钱,东西不多,却装满了那时候的我整个世界。
我低着头,捏紧了肩上的书包带,点了点头,说:“好。”
说实话,我不太适应和他们两人同时相处,因为这样的时间太少了,一时间我有些局促。
就在这僵硬的时刻,一个身影被双方父母推到了我面前。
他叫周恒,十九岁,跟我是一个中介,只是目的不同,他要去我的那所语言学校念预科,然后升大学。
我抬起头来看他,我的个子不算矮,有一米六八左右,可我仍然需要仰头看他的脸。
他可能有一米九?我不知道。
机场的落地窗照耀进来的阳光投在他的脸上,我的眼镜有些反光,晃了晃我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鼻梁很高,轮廓在航站楼晃眼的灯光下有种超越年龄的清晰感,眉宇间沉着的不似少年青涩,倒像一种早已习惯独自跋涉的静默。
中介老师说,他曾经独自一人在英国游学过一年,已经很有经验了,肯定能把我带好。
双方父母友好地打了招呼,他的父亲重重拍了下他的肩,那声“照顾好妹妹”的嘱托,沉甸甸砸在空气里,也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他对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低下头看向我:“沈眠是吧?”
我下意识揪紧了书包带,不知怎么有些害羞,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哥哥好。”
“嗯。”他笑了,眉眼间少了那种锋利和静默,倒有了一丝柔和的少年感,“我叫周恒。”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在机场大厅,我们要去国际航班的登记处,那里是机场的第一处闸门,而送机也只能止步于此。
我父母在接了一通电话以后就匆匆先行一步了。
进入闸口后,他转身和父母挥手再见,我却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直直的往里走。
我们一起过了安检,“真一点也不想家?”他侧过头,带着点笑意问我,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不想。”我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像掷出两颗冷硬的石子,妄图堵住心底那丝悄然洇开的、陌生的酸涩。
过了安检,坐上T3小火车到了候机厅,我坐在椅子上抱着书包,拿起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带上耳机。
周恒却走到不远处的咖啡厅给我买了杯饮料。
他递给我:“热巧克力。”
“谢谢。”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饮料。
他给自己买了杯热美式,坐在我旁边打开Kindle。
他看我听着歌发呆,合上Kindle,问我:“看过《魂断蓝桥》吗?”
我摇了摇头。
他打开手机搜索,然后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是《魂断蓝桥》的百科介绍。
我一边滑动着介绍,一边听他说道:“这是一部很老的英国电影,很经典的英式价值观。”
我将手机递还给他,他开始搜索下载这部电影:“刚好,在飞机上我们可以看。”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坐在候机厅里等了许久,我抱着书包打盹,早上起的实在是太早了。
直到广播里响起登机的提示我才醒来。
中介统一给我俩买的经济舱,这是昂贵的全套出国服务中的附加项。
经济舱的登机口很快就排起了长队,他让我先去排队,然后自然的接过我手里的空杯子去垃圾桶处扔掉。
很快就登上了飞机,他先把自己的手提箱放在行李架上,再帮我把书包放上去,坐下的时候,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说:“你的书包好沉呀,还背了一路。”
我一时间有些赧然,低下头,小声的告诉他:“爸爸妈妈放了很多钱在里面,我怕丢。”
他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他的腿很长,我坐在靠里的位置,我都觉得小小的位置很逼仄,更别说长手长脚的他。
他挪动了一下腿的位置,笑着说“嗯,很警觉,不错。”
巨大的轰鸣声将一切甩在身后。
舷窗外,熟悉的山河急速缩小、隐没,最终被一片混沌的云海彻底吞没。
待到飞机飞稳后,他打开手机,开始播放电影。
那时候他用的还是iPhone3Gs,小小的手机被放在小桌板上,我为了看清楚一些,只能把头向他靠的更近一些。
小小的手机屏幕亮起,黑白光影流转,周恒拿出耳机线,熟练地分开插头。他将一只耳机递给我:“给。”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那枚小小的白色耳机。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细小的电流麻了一下。
我慌忙垂下眼,将耳机塞进左耳。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心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屏幕上,男主罗伊不顾一切地冒雨冲到女主玛拉的窗下。
她撑着伞跑下楼,奔向他。
他们在滂沱大雨中紧紧相拥、热烈地亲吻。雨点密集地打在女主角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在那个忘情的吻中,她手中的伞悄然滑落。
“唔,好浪漫。”我情不自禁的发出感叹,那时毕竟还是一个青春期的小女生,对于这种剧情毫无抵抗能力。
周恒眼含笑意的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接着往下看。
后来玛拉面临失业、误以为爱人阵亡、陷入了生活的绝境。
最终,在浓雾弥漫的滑铁卢桥上,玛拉将罗伊送她的象牙“吉祥符”轻轻遗落在冰冷的桥面。
当一辆军用卡车轰鸣着驶近,刺眼的车灯穿透浓雾时,她决然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我喉头一哽,眼眶一酸。
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旁边的周恒看见,但泪水还是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就是你说的英式价值观吗?”
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阶级和现实,真的就完全无法横越吗?他们明明那么相爱。”
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憋闷和悲伤。
周恒静静地听着,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看到我流了眼泪,先是有一瞬间的局促,显然没想到我入了戏,随后又有些忍俊不禁,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
“擦擦吧。”等我接过纸巾,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然后摘下我带在左耳的耳机,“阶级和现实的鸿沟,在那个时代,尤其在那个阶层,确实像一道无形的墙。但电影想表达的,或许不止于此。”
周恒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说得对,爱是真的。但女主的选择,更多源于她内心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爱人名誉上的污点,更无法想象他未来要为此承受的异样眼光和压力。”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泪痕未干的脸上,轻轻笑道:“所以,她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不是纠缠,不是乞求原谅,而自我牺牲。用自己生命的终结,来保全爱人的纯洁和家族的体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很沉重,对吧?这种含蓄、克制的背后,往往是巨大的痛苦和压抑。女主的爱很深,深到她觉得唯有毁灭自己,才能成全那份完美。”
他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云层,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这种成全,代价太大了。”
我怔怔地听着,眼泪慢慢止住了,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悲伤和困惑并未消散,反而因为他的解释而变得更加复杂。
我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模糊的镜片,也擦掉脸上最后的湿意。
飞机在平流层平稳地飞行,屏幕早已暗了下去,狭小的座位空间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
我把头轻轻靠在靠背上,闭上眼,梦里还是混乱的电影剧情,我好像变成了玛拉,一会儿又跟着罗伊上了战场。
在引擎声的催眠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朦胧中,似乎感觉到肩头被一件柔软的东西轻轻覆盖。
故事是细水长流形的,希望大家能耐心看到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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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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