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快到寸心还没来得及梳洗,前厅便已来催促。
未免让天使久等,寸心并未盛装。
侍女绒儿为她整理衣衫道,“定然是有天大的好事。”
寸心心中欢喜,笑道,“自然是好事。”
说罢,她撒裙转身对绒儿道,“那日杨戬同我说,要还我荣光,解禁西海。”
绒儿本还笑着的脸一滞,但很快便又浮上笑容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寸心的脸上笑容洋溢,目光灼灼好似繁星,叫路过之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西海的三公主,本就是容貌非凡的人物,即便不施粉黛,也一样光彩照人。
粉色鲛纱飘扬,她一路小跑至厅外,而后整理仪容,迈着端庄大方的步子缓缓走入厅内,在天使面前行礼道,“天使大人安好。”
天使刚同老龙王说完话,笑盈盈起身道,“既然三公主到了,便跪下听旨吧。”
龙王一家皆恭恭敬敬跪到天使面前,虔诚叩首,将额头抵到水晶宫的地面上。老龙王道,“臣迎旨。”
天使读完旨意,老龙王已抬起手来,接过旨意,叩谢过天恩,一家子方才齐齐站起身来。
天使对老龙王道,“天规一改,王母娘娘便念着要给三公主解禁了,可见娘娘心里是有西海的。”
老龙王胡子颤颤,“是是是。”
天使抬眸看向寸心,面含笑意走到她跟前道,“三公主此番受苦,今日终于是熬出头啦。”
寸心温润笑言,“天使说的是。”
老天使又将她打量,而后悄声道,“公主天生丽质,岂能为情所困?往事已矣,如今既已解禁,公主大可另觅良人。”
寸心疑惑抬眸,不置可否。
天使将她引至一旁,遗憾道,“早闻司法天神爱慕嫦娥仙子。”见寸心转头看向他,继续道,“经三圣母一事,如今三界之内,已人尽皆知。天神对仙子思慕良久,仙子梦嫁,月下诉情,更是一段佳话。”
寸心一手紧握,面上却未有情绪显现,“哦?是吗?此话怎讲?”
天使惊讶道,“三公主竟不知吗?”
寸心凄婉一笑,“寸心被囚西海百年,如何知晓这世间事?”
天使叹道,“不知不觉,竟又过了百年。”
寸心垂眸,“好在家人爱护,倒也不算难挨。”
天使又是叹息,“公主痴心,当年为了天神断亲,自囚于杨府千年,到头来,却不及仙子一句提点。唉……真是世事弄人啊。”
寸心只将手握紧,并不接话。
天使怜道,“只能说,公主与天神没有缘分。”
寸心只觉心口憋闷,似有一股怨气冲出,却无处发泄。
她忍住情绪,向天使行礼道,“多谢天使提点。”
天使将她扶起,“公主何须多礼?你我也算旧相识,当年若非公主,真君府哪里又有我的体面?”
寸心讪讪一笑,“天使客气。”
事已妥当,天使便行告辞,龙王一众皆行迎送礼拜别。
礼尽,寸心神思一松,只觉喉头一阵腥甜,未留一言,便转身向着自己宫中奔去。侍女纷纷跟上,玉娇公主则紧随其后,出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寸心四处寻找,在一株艳红的珊瑚旁停下,扶株将口中鲜血吐尽,擦了擦嘴角,佯作无事直起身来,转向玉娇公主方向道,“心中欢喜,没了分寸,倒是叫嫂嫂担心了。”
侍女们分散两旁,玉娇公主缓步上前,将她打量,“妹妹果然无事?”
寸心迎上她道,“自然无事。”而后转过话头道,“我方才急着出来,未及盛装,发髻都松散了。”说着她扶起云鬓,佯装轻松道,“我想着王母大恩,当亲自去谢恩才是。”她边说,边将玉娇公主往回迎,“这幅装扮,又怎好上天?遂想着要快些回房重新梳妆才是。”
见玉娇公主满眼关爱,她缀述道,“总不好失了我西海的颜面。”
玉娇公主想来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却仍不放心,“方才天使同你说了些什么?”
寸心长睫微颤,当即回道,“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嘱咐我上天时该注意些什么罢了。”
玉娇公主半信半疑,“真的?”
寸心笑道,“自然是真的。”
只是她此刻唇无血色,又如何叫人信服?
玉娇公主停下脚步,握住她双手道,“妹妹若有苦楚,定要告诉嫂嫂。你大哥那个憨货,不懂女儿心事,父亲母亲那里你定然也不会愿意去说。都是女儿家,到了年纪,总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些,嫂嫂都明白。”
寸心目含微光,悻悻点头。
玉娇公主见劝她不得,也就不再多说。这一家子都是倔脾气,也难有劝得动的,只能靠他们自己想通。
如此,迎辉太子那里还是不好太仓促了,顺其自然才是。
这样想着,她又将寸心打量,见她神情颓然,想着天使定然跟她说了些什么。虽有疑惑却也不好直说,有些事情没有说开是一回事,说开了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揭人伤疤?她不爱做。
但她不做,已有人做了。
火上浇油,尤为甚之。
寸心自然不是个憋屈的性子,只是不好在家人面前发作罢了。
当日,她便出了西海,寻了个无人的小岛,乱砍一气。直到脱了力,方才罢休。
抱剑跪地,她双眸湿润,碎发粘在额前,脸上混着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带着哭腔道,“杨戬,杨戬!你竟然敢!你怎么敢,这样欺负我?”
说罢,便又拖着身躯胡砍一气。
也不知是运气,还是苍天怜悯。就在她哭怨泄愤脱力倒地之时,为一老妇人所救。
老妇人将她带至岸边礁石处,为她缓和气息,见她醒来,不急不慢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寸心虽为其所救,却仍抱有戒心,并不急于回答,便问道,“婆婆,我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在她身旁坐下,语气平和且艰难,“你啊,力竭脱水,若非我发现及时,想来已去了阎王处报到。
这话虽有夸张,倒也不算离谱。
寸心连忙行半礼道,“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妇人颔首道,“倒也不必客气。”
寸心道,“不知婆婆家住哪里,又为何会在这荒岛之上?”
老妇人道,“我乃云山圣母,至此采集灵草,炼制丹药。本欲归山,却见你躺倒在地。出手相救,不过举手之劳。”
寸心又行重礼道,“寸心不知圣母大驾,请恕晚辈冒昧。”
云山圣母连忙将其扶起,“你此时身弱,又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寸心道,“我乃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是也,圣母日后若有相用,寸心赴汤蹈火,亦报圣母救命之恩。”
云山圣母欣慰点头,“你我在此相遇,权当是结一段善缘,何必报答?”
寸心道,“圣母仁善,但寸心素来有恩必报,即便是做些琐碎小事,亦让寸心尽些绵力。”
云山圣母道,“你究竟是遇见了何等屈怨之事,如此消沉?”
寸心长叹了口气,方才一一向其说来。
云山圣母闻言,亦是唏嘘,“如此说来,这二郎神实非良人。”
寸心目含泪光,没有接话。
云山圣母道,“你如今作何打算?”
寸心摇头。
云山圣母将她打量,“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寸心泪水奔涌,“一千多年的感情,又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若真的那么容易舍弃,我又岂会落得如此境地?”
云山圣母摇头叹息,“深情之人多伤身。”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小小琉璃瓶来,“这是忘情汤,只一口,便能消至深之情。”她看向寸心,一字字道,“爱恨全消。”
寸心双眸在琉璃瓶上定住,“果真?”
云山圣母自信道,“自然。”
寸心抬眸看向她,只见她目光坚定深邃,神情坦然。一咬牙,从她手中接过琉璃瓶来。
云山圣母拦住她,提醒道,“此汤虽可断情,却也会使人七情淡漠,你可要想好。”
寸心思量了片刻,终是狠下心来,打开瓶塞,一口饮尽。
她只觉一股清凉之意自她咽喉一路向下,沿着奇经八脉四散通达。万千过往一幕幕自她脑海而过,却仿佛寒冰迫霜,快速冻结。
那些过往,爱恨痴缠顿时变得陌生起来,荒唐可笑,叫人不解。
云山圣母道,“现在如何?”
寸心缓缓睁开双眸,“此时看来,方觉自己稚嫩。一根筋,死心眼,非他不可。”
云山圣母笑道,“这便是情。”
寸心疑惑道,“人又为何要有情?它究竟是从何而起?又为何让人癫狂?求而不得,契而不舍?实在荒唐。”
云山圣母道,“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这便是缘。”
寸心摇头,“一段孽缘,伤人伤己。”
云山圣母慈爱笑道,“看来汤已起效。”
寸心只觉浑身轻松,好似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起身又行重礼道,“多谢圣母。”
云山圣母笑道,“你只要日后不怨恨我,便足以。”
寸心直起身道,“这是为何?”
云山圣母解释道,“此汤源自孟婆,本是天界用来惩处思凡之仙所用,自然不能算是好物。”
寸心不解道,“神仙思凡,为何不可?”
云山圣母道,“神本为人,承载着众生之念,受人间香火,方得神位。自然应为众生解难、化灾,救人水火。若偏爱一人,便生私欲,又如何做到大公无私,大爱无限?”她说着,略一停顿后,又继续说道,“但话又说回来,神若无情,谈何为爱?又如何知道该怎样去爱世人?所以这天条亦不应是一成不变,生文死字,叫人恪守教条。”
寸心一知半解。
云山圣母笑道,“若是之前,你定然能够理解,何为情,何为爱。便是那天条也愿将它一破。”她将她打量,“但此刻你已将汤饮尽,化入心髓,情消怨解,自然也就无法体会情之滋味。”
她长叹道,”这,便是坏处。”
寸心明眸微压,眉间云叠,神情困惑,憨傻可爱。
云山圣母随即看向天边。云霞西落,她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也莫要再在此处停留,叫家人担心。”
寸心目送道,“圣母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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