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事,勉强而来的,终不能长久。
除非两情相悦。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杨戬原以为自己和寸心之间便是如此,所以始终没有解释过一分一毫。
夫妻之间,若无信任,又如何能够携手相伴,共赴白头呢?
他以为,寸心的那些无理取闹,不过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罢了。毕竟凡人总说,打是情骂是爱,磕磕绊绊总会有的。
自成婚后,他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实在不多。
一千多年的相处,仔细算来,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同师傅在一起的时间多。
更遑论哮天犬了。
但男儿又岂能困于卧榻之间,拘泥于情爱之中?
更何况,他身上责任重大。
对家人的,对兄弟的,对朋友的,对世间亿万柔弱生灵的。
他有太多人,太多事需要去顾及。
注定不会只将心思用在她一人身上。
他以为她会理解的,即便吵闹,也不过是为了要争取得更多一点,再多一点,有别于他的亲人、师傅、兄弟、朋友。
他身边有许许多多的人,而她却只有他一个。
所以他任由她去吵,去闹,然后在此过程中,一步步退让。
因为他知道,她是爱他的。
即便是和离之后,他也看得出寸心的不舍和守候。
嘴上说着恨他入骨,心却仍是向着他的,宁愿承担起万劫不复的罪责,也要保下他司法天神的位置来。
只为他能为世人做得更多。
所以杨戬肯定,这世上,再没有比寸心更懂他的人了。
可人一旦走上岔路,分开紧握的手,就再也控制不住局面。
他们终究还是越走越远,难回头再重来。
若说阻挠,如不是他前事铺垫,又岂会被有心之人挑拨?
若说冤枉,那些话都是自他口中而出,见证者众多。
说到底,错只在他,为了达成目的,罔顾她的想法和体面。
寸心是个公主,心高气傲,又如何能受得了这些?
她的自尊和骄傲,使她无法低头,不能忍受,自己的得到源自于另一个女人的施舍,和让自己付出一切之人的退让。
大婚之日,她曾再三询问,娶她,是否只是因为同情、可怜,同他的那些亲人、朋友、兄弟一般,旨在收留。
但他有那么多的人情要还,若真要论起来,该娶之人,又岂会只有她一个?
他以为她会懂的。
可如今他才知晓,懂是一回事,做,却是另一回事了。
当她说出那句“你和嫦娥双宿双飞也好,共谋大业也罢”时,他便已确定,她没有完全误会他,只是还不能确定,仍会被旁人影响罢了。
可那一句“请,真君放手。”
却真正把他推向了深渊。
她已硬下心肠,不愿再在他身边停留。
掌心的温度渐渐流失,寸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海岸边,杨戬却没有走。
妹妹有了自己的家庭,梅山兄弟有了背景,师傅去云游三界,朋友们也都各有归属。
如今,他已是个孤家寡人。
司法天神,岂不就是个孤家寡人?
即便身边还有哮天犬陪着,也终究是孤独的。
无人懂他,无人伴他,无人晓他心事,无人解他心中寂寞。
他想她。
即便在眼前,那思念也如滔滔大海,无法被填满。
可如今,这大海空流,汪洋不见尽头。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向他席卷而来。
这不同于当年失去爹和大哥,有别于母亲的离去,更遑论妹妹被禁锢。
就如此刻黑暗幽静的海面,平静得让人绝望。
荒凉。
即便是当年,他为了修改天条,众叛亲离之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一股深切的凉意,沁入骨髓。
他在海岸边停留了许久,直到明月东升,方才抬起了手。
玄鹰呼啸着翅膀,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杨戬随即起身,凌空翻转,跃至玄鹰背上,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寸心离开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回了水晶宫中。
她略显疲惫的脸庞出现在一根根透明的水晶柱子上,实了又虚,虚了又实。
敖摩昂似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很快就迎了过来,“妹妹,你见到他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寸心抬头,“嗯。”
敖摩昂焦急问道,“说了什么?”
寸心据实以告,“我和他已成过去。”
谁知敖摩昂却道,“他不要你了?”
寸心讶异道,“啊?”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敖摩昂大跨一步,义愤填膺,“这忘恩负义之徒,哪里来的脸面,敢在岸上堵你?从前总说亏欠,装模作样,在岸边流连。如今倒好,居然欺负到跟前来了。他难道忘了自己曾说过些什么……”话还未说完,敖摩昂便突然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玉娇公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后面吃力地掩住摩昂太子的唇,因为身高的差距,使他不得不向后仰去,呜呜呜地唤个不停。
也不知是在抱怨,还是腰要断了。
玉娇公主教训他道,“乱说什么?再胡说八道,这个月就不用回房了。”
这话哪里是能说的?摩昂太子当即旋身在她身旁站定,低头哈腰道,“别别别啊媳妇,我知道错了。”说罢,自掌嘴巴道,“让我胡说,让我胡说。”一连打了两下,仍谁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玉娇公主却还是拉住了他的手,“好了好了,还不快滚?”
二人这打情骂俏的画面,在这水晶宫里早已是司空见惯。
寸心讪讪笑着,并到没有太大触动,换作寻常,她定然大发脾气,让二人到一边腻歪去。
可见如今的她,的确是不同了。
玉娇公主将她打量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寸心对上她视线,左右低头瞧了瞧自己,“我怎了?”
玉娇公主缓缓摇头,“平日里,妹妹虽思虑深沉,精气神却是满的,怎么现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
寸心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玉娇公主撑起手来将她打量了一会,而后张开双臂,抱住她道,“不就是一个司法天神?有什么了不起的?即便他不要你,父王母后也不会不要你,哥哥嫂嫂也不会不要你。西海三公主,在天上虽不算值钱,在人间,却比那皇帝的宝贝女儿要尊贵多了。”
寸心闻言一愣,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拍了拍玉娇公主抱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嫂嫂想到哪里去了?是我不要他,并非他不要我。”
“什么?”玉娇公主当即抬起头来,直视她,问道,“你不要他?”
寸心点头肯定,“嗯。”
玉娇公主闻言将眼睛眨动着,反复确定道,“当真?”
寸心肯定道,“当真。”
玉娇公主缓缓将双臂收回,“你对他,死了心?”
寸心抬脚,畅快道,“死心了!”而后抬腿便从玉娇公主身旁走了过去。
她说这话时,浑身上下一派轻松,完全不像是被人逼迫。
玉娇公主心中疑惑更甚。
哪里有人能将感情收放得如此迅速的?不过两日不见,寸心居然将这段一千多年感情,说放下就放下了。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姑子呢?
这样想着,玉娇公主提衣转身,向着后宫奔去。
再说那头,灌江口,杨府老宅之中,杨戬已换了一身常服,长发松散,随意地披在肩头。
他坐在地上,背靠石柱,遥遥望着庭院之中的景致,满目悲伤。
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寸心布置,精心挑选,修改调整,终是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水榭之上,一方白玉案几,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仍看得出其上精美的雕刻纹样。
从前热闹时,每每欢聚,便在其上摆宴款待众人。
欢声笑语似在眼前,却已是物是人非。
无处话悲凉,只余手中酒,仍觉温热。
抬手,杨戬又喝一大口,胡乱地用袖口擦去嘴角酒渍,艰难咽下。
烈酒入喉,火烧火燎。
不远处,哮天犬找来嫦娥,焦急赶至,见状扑上前道,“主人!”
杨戬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仰天又是一大口。
嫦娥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模样,心下也是一惊,上前问道,“真君这是何苦啊?”
杨戬却并不理她,只一味喝着酒,眉头紧锁。
哮天犬急得在他身旁又跳又窜,“主人,主人你别再喝了。”
杨戬却仍是无动于衷。
嫦娥道,“你难道不想想这天下苍生吗?”
这种时候,还在跟他扯什么天下苍生?他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嫦娥见他看向自己,便继续道,“你在这里醉生梦死,若有急情要务,该如何是好?以你现在的状态,何以上阵领兵?”
杨戬收回目光,又是一大口酒,懒得争辩。
哮天犬趴到他腿上,关切地问道,“主人,你这样自暴自弃,哮天看着着急啊。”
即便化成人形,他也还是一条狗,如何能体会人的感情?
杨戬闭上双眼,将酒灌进口中,酒水从他口中溢出,洒了一身。
如此狼狈邋遢,嫦娥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她上前欲要抢走他手中酒壶,却被他一下躲过。
杨戬道,“仙子莫要多管闲事。”
嫦娥闻言,气不打一出来,可面上却仍是沉稳,“真君莫非真要醉死在人间,不管天界之事?”
“天界?”杨戬道,“天界没有我杨戬,亦可运转自如。这司法天神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哪里就是我杨戬要的?”
嫦娥气急,“杨戬!”
杨戬喝止道,“仙子莫非也要学那王母,威逼我就范不成?”
嫦娥被当即喝退,和言道,“我又如何有那样的本事,敢要挟真君?”
这话一出口,她才明白杨戬意图,没有那个本事,就别连名带姓称呼他。
看来此刻的他,果然是喝醉了,半点情面都不给。
不过嫦娥也并非小心眼,不通情理之人,她立即明白过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让二郎真君失魂落魄至此,哪里还能有别人?
于是她转而对哮天犬道,“哮天犬,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去就来。”
哮天犬仍趴在杨戬腿上,问道,“你去哪里?”
嫦娥卖着关子,“待我回来,你便知道了。”
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又如何能将事情说得肯定呢?
说完,她便扬袖起身,迎着月亮,向着天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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