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兴每次将药扔进院子里时,雾朝都觉得自己像个贼一样,她只能偷偷地在篱笆栅栏底下开个不大不小的洞,让阿兴从那洞口将药扔进来,而后再去拿。
雾朝期盼着,柳锦柔的病能快些好起来,也希望自己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当然她还诚心向老天许愿,希望阿兴千万不要因自己染病,当然她也知道这件事瞒不长久,于是一直在想着若是被抓包,该说些什么……
天不随人愿,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竟是宜香姑娘院子里管事的老妈子,那老妈子还算聪明,发现阿兴近来总不在院子里,便派人悄摸地跟着他。
当宜香站得远远地看着两人的交易时,雾朝蹲在地上看到了宜香,觉得自己还真是狼狈。
“你这是作甚?”宜香皱着眉,她虽好说话,但并不理解雾朝此刻正在做些什么。
“好姐姐,我没法儿给你解释,若你还念着主母对你的一点情分,就全当今日没见过我罢。”
宜香皱着的眉头渐渐平舒了些,又低下头,沉思了一番才开口说道:“主母病了,我也理所应当尽心些的,只是我姨娘在这府中位卑言轻,又是个没主意的,我便也不敢轻易出头……实在……实在是为难得很,我不求主母原谅,但若主母还需要些什么,便尽管开口,凡我院里有的或者没的,我都会让阿兴弄来。”
雾朝闻言楞了一下,可见着天下还是好人多啊,她本没期待过宜香能帮自己做些什么,只求不多嘴便是好了,毕竟阿兴是她院子里的人,事发她也会受到牵连,但宜香这番话,确实让自己暖心了不少。
“有姐姐这番话,主母的病定然会快些好起来。”雾朝桃眼一亮,粲然一笑。
柳锦柔的病情慢慢地有所好转,雾朝侍奉在侧,见她虽清醒了,但还是面色苍白,四肢无力,一场病来,她的命都快丢了大半条,雾朝暗自心疼着,却也不敢将门子和阿兴这些院子里的糟心事告知她,只偷偷瞒下。
好景不长,这日,阿兴送来宜香托他从府外买来的新鲜羊肉,柳锦柔正是恢复身体的时候,若能炖煮这羊肉多补充些营养是好事。雾朝和往常一样蹲在地上捡起阿兴送来的羊肉,却听见了一道令人熟悉的声音。
“姑娘?”
雾朝看向她,梁姨娘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来是有备而来,也有些时日未见过了,梁姨娘面色红润,身子还丰腴了些,想来近日过得不错。
“雾朝姑娘,这东西从何而来?我可记得最近府里可不供羊肉,私买也就算了,别害得全府上下染了病,那可就是你的过错了!”
雾朝也懒得与梁氏说理,反正她隔着篱笆也不敢进来,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拿着肉走开了。
柳锦柔在屋角远远地窥着这一幕,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忆北院很快便恢复了生机,柳锦柔身子渐好,又不用看管前院后院的一档子事,反倒是身子骨比以往都还更好些,面色也比以往的要红润些,宜香妹妹时不时会送些解闷的书籍玩物,倒是让众人在这小院中寻到了些许的乐趣。
瘟疫始于立春,在夏至之时便衰退,家家户户四处播洒生石灰,有的人家连着烧了好几日艾草,端王府也不例外,全府到处都是艾草的芳香,又是烧艾,又是扫屋除尘,全府上下忙忙碌碌好几日,拆了篱笆栅栏,总算恢复了些往日的模样。
堂厅好不容易又热闹了起来,雾朝急病了一场,反倒是瘦了些,也更出挑了。
梁氏看见她倒是嘴皮子“甜”了起来:“雾朝姑娘照顾主母照顾得辛苦,竟比亲生的还要用心。今日一见,主母面色红润,倒不像是病过一场的。”
雾朝倒是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犯了一口恶心,正措辞想说些什么,却被宜香妹妹抢了先:“梁姨娘这话有些偏颇了,两个哥哥外任,若是知晓了怕是都要争着抢着回来侍奉左右的,我和宜淳宜瑶两位姐姐没在主母身旁侍疾,已然是不孝,多亏得雾朝妹妹照顾左右,这份孝心是比不来的。”
众人皆震惊于向来明哲保身的宜香竟会当场下了梁氏的面子,柳锦柔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自顾自地给王爷说起事来。
“主君,这次疫病一场,幸得那门子与仆人们守住了府门,才叫外面的病疫没肆意蔓延府内,依妾身愚见,这门子该赏。”柳锦柔绿鬓朱颜,王爷多月未见,见着这样一位美人儿竟有些心痒痒,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柳锦柔使了一记眼色,吴嬷嬷便去寻人了。
那梁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捏着帕子掩了掩嘴:“说到这病疫期间,妾倒是见着那孟姨娘院子里的下人们,不知从何处变出了府外才有的新鲜羖肉。”
孟姨娘,也就是宜香的生母,孟姨娘向来软弱,宜香便是随了她母亲的性格。
今日的宜香倒是有些反常,宜香闻言便张口开始反驳:“梁姨娘说笑了,这府里的门子向来行事严谨妥当,万不会出现姨娘所说的,待那门子过来领赏时,一问便知。”
梁氏暗觉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特意看了柳锦柔与程氏一眼,见她们神色淡淡,又安下了心。
那门子还未上来,倒是宜香院里的阿兴来了堂厅,见着柳锦柔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主君,主母!奴婢求您做主啊!”阿兴哭得喊得脸上泪一把鼻涕一把,真切万分。
张乞舟抬起手指着阿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你看着不是那门子,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阿兴倒是颇有礼节地磕了个头才开始回话:“奴婢是孟姨娘院子里的,名叫阿兴,与那门子阿福是同乡。阿福本来与我的关系甚好,但他近来像是换了个人,与我吃酒吃醉了不是喊着阿云,就是唤着云娘,我心想定是阿福有了什么心上人,这也就罢了。可撤了禁后我们每每要出府替主子们办点什么事,阿福竟还要收些银子才肯办……今日听闻主君主母还要赏阿福,奴婢实在是压不住心中的怨,主母主君行事向来公道,恳求为奴婢们做做主啊……”
闻言,梁氏阴沉着脸,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雾朝见她捏住帕子的手青筋鼓起,怕是用了十足的力。
柳锦柔倒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那阿福在哪?”
“阿福吃醉了酒……在下房里睡着呢,主君派人一寻便知。”
张乞舟的脸色十分难看,眼中压着一股子怒火,赶忙派身旁的家仆将那阿福捆了送来。
不一会儿,家仆便将吃醉酒了的阿福五花大绑着送来了堂厅,不仅如此,手中还捧着诸多搜来的物什。
张乞舟见那物什中有一物倒是眼熟得很,他举起那荷叶童子金耳环,看向梁氏,梁氏回避了去,脑子飞速转着,可张乞舟未等梁氏反应,便往她的面前狠狠摔去:“见不得人的下贱胚子!”
梁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中了套了!
宜香悄悄将她那向来软弱的孟姨娘推了一把,孟姨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这样的场面呜咽个不停,好不容易才让人听见她说了什么:“前几日晚上……我……我就见着梁姨娘从我那门前过,我还以为是找那门子行个方便买个宵夜,过了许久她都未曾归来……没想到竟做出这等子腤臜事来……”
语毕,宜香扶过自家柔弱不堪的母亲,边拭去母亲的泪,边说道:“我姨娘向来孱弱怯懦,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那日可真是骇人……”
梁氏闻言鄂然失色,神情崩溃,几乎晕厥了过去。程氏倒是一反往常的没吭声,神色自若地回护着自家女儿,仿佛生怕她真见着那些腤臜事了一般。
雾朝再不经世事也合该恍然大悟了,她望向柳锦柔,见她依旧神色淡淡,又晃了晃头努力将脑海中不好的猜测全然抛掉。
张乞舟气急败坏,抄起桌上的茶杯盏子就向着梁氏砸去,梁氏用手遮躲,却还是被茶盏砸伤了。
见张乞舟是真的气急了,梁氏也赶忙跪下:“主君为我做主啊!这些都是孟姨娘院子里的说法,当不得真,我们妇人本就日子难过,孟姨娘为何胡诌凭空捏造莫须有的事情来害我!”
张乞舟再傻也还是有些脑子的:“那为何我赏给你的耳坠子,会在一个门子手里?”
梁氏正想解释可也是百口莫辩,刚开始让那门子行事自己也只是给了一包银钱,可那阿福实在贪心,竟倒过来威胁自己,声称若是不给些银钱封口,便将私携染疫之物和偷换汤药等事告知主母。梁氏向来挥霍无度,身边没有这么多现银,本想当了耳坠子换成银钱再给,那阿福却不肯从,梁氏索性直接将那耳坠子给了阿福,让他写了封认罪书画了押才把事情了了。可如今,那封认罪书……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宜淳知晓自家母亲是生生被冤枉的,梁氏顶多就是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小事,但偷人这样的自断后路的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爹爹,她们污蔑阿娘,阿娘不过是……不过是……”宜淳左右思忖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爹爹,孟姨娘一个院子里的说法,怎么能当的真?爹爹,你要相信阿娘啊,阿娘她不会……”宜淳喊得嗓子都哑了,看着自己的母亲六神无主,又跪到张乞舟面前抱着他的腿。
另一声“爹爹”赫然响起,“爹爹,我想起来了!那日不止我们院子的见着了,雾朝妹妹与我一同戏耍叙话,也听到了还瞧见了梁姨娘的背影。”
等宜香说完,堂厅之上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聚在了雾朝身上。
众人皆知,梁氏与程氏素来交恶,孟姨娘软弱不堪,孟姨娘的女儿宜香是个温柔敦厚的姑娘,两边都从不得罪。这次孟姨娘和宜香姑娘站出来指认梁氏,众人虽震惊,但都冲着孟姨娘和宜香平日里的为人处事,便也都估摸着确实有几分可信。
若此时,与这满院子的妻妾婆子利益不怎么相干的,也无甚交情的外宅女也站出来指认……加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耳坠子,那怕是板上钉钉了……
雾朝死命回忆着,却清晰地记得,从未有过此事。
她抬起头,看向梁氏,梁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盯着自己,地上的宜香早已哭花了今日尽心打扮的妆容,泪红阑干。
她看向自家亲爹张乞舟,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怕是早就在心里给梁氏定了罪,他满脸厌弃地看着梁氏,一边又不耐烦地踢开了宜香的手。
她看向柳锦柔,她依旧神意自若,只那目光中多了一丝看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雾朝妹妹,你倒是说啊……主母等着你回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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