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恍若隔世。
父亲的面容很遥远,声音也听不够真切,暌违已久,用那种心疼又怜爱的语气,对他轻言细语:不哭了,小词乖乖的。
妈妈的眼神也格外温柔,没有添上那么多苦楚。
……
约莫是在鬼门关走了一次,先前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幸福瞬间都随走马灯一一流过去了。
天堂近在咫尺的门再次阖上,一切琉璃色的光彩尽收在门后。
一抹沁凉的水痕从眼尾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似长河黯淡的发间。宋栩词眼睫轻挣了一下,随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头脑昏沉迟钝,伴随着眩晕的感觉,有些轻微的耳鸣。他的视线起初模糊了一阵,而后似玻璃雾散般逐渐转向清晰。
入眼的天花板一片象牙白色,映照着柔和如水的灯光。空气里漂浮着温和的消毒过的味道,淡淡的,并不刺鼻。
刚从长时间的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感官异常敏感,病房里柔和的光线对他来说仍稍显刺目,宋栩词不自觉地轻轻蹙眉。
意识在逐渐恢复。看过了一眼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宋栩词恹恹地收回目光,纤毫分明的长睫轻倦地垂下来,一双美目复又静静阖上。苍白的脸上虚弱得近乎透明,体温冰凉,精神状况很不济。
胸口有些发紧,仍隐隐作痛。呼吸尚还费力,一同牵扯胸腔的钝痛。身体疲惫不堪,说不上感觉轻盈还是沉重,仿佛沉入水底之后慢慢地浮上水面,被病床轻轻地托了起来。
他的指尖没有温度,亦凝聚不了力气,纤薄的手背插着输液针,透明的导管里液体一滴一滴流入静脉中。
点滴缓缓淌入手背的冰凉触感太过熟悉,宋栩词终于从中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平静。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那股溺水般的不适慢慢得以缓解。静脉输液在帮助身体恢复,为他羸弱的身体提供能量支撑,补液维持生理平衡,减少他的心脏负荷。
医生也给他用了温和的药剂,能够轻度镇静,减轻他的疼痛焦虑,平复应激反应,再配合以低剂量的强心药,支持心脏正常泵血功能。
Omega孤零零地在病房里度过了漫长的将近十二个小时的昏迷时间,从纱帘滤入的已经是幽暗的夜色了。
学校医疗中心的高级监护病房里阒然无声,墙壁木色面板装裱着湖泊静谧的风景油画,入目安定平和。房间里一切设备高端先进,精密的仪器很少裸露在外,十分讲究地放置在病床背后整面的木质墙柜里收纳整齐。
床头各式医疗设备的接口排列简洁有序,便于医护人员操作,包括氧气供应、输液、心电监护设备……监护仪连接着多个传感器,确保能够随时全面地掌握Omega的身体状况,液晶屏上清晰地显示着他的各项重要生命体征数据,波形与参数以温和的灯光显示,安静地跳动着。
费顿宿舍区的校医院毋庸置疑为权贵子弟特供,是由徐氏名下鼎鼎大名的综合医疗集团公司投资并管理的分支机构,配备顶尖的医疗设备,派驻资深医务人员担任校医。
与深受权豪势要青睐、专为非富即贵者续命的中央医疗中心一脉相通,收费是天文数字标准,由权威背书,医疗服务尽善尽美,一派联盟老钱式的环境,尊享静谧奢侈,单人病房独处一室,最不缺用钱能够买到的私密与距离。
宋栩词所处的病房里配备有一个小型起居室,附带独立浴室,淋浴间无障碍设计,地砖也经过防滑处理,确保Omega在行动不便时也能安全使用。他可能会用到的生活物品和衣物都已经让人从宿舍取了送过来。
负责照料他的医护人员事无巨细,为仍处于极度虚弱状态的Omega增加保暖措施,及时加盖毯子,轻手轻脚地将专门加热过的毛毯覆在他的被子上,同时确保房间里暖气一直维持适宜。
深夜病房寂寂,值班护士很快注意到监护仪上数值的轻微波动,脚步走近了轻声唤他的名字,检查他的意识状态。护士了无睡意的声音关怀地问道:“你醒了吗,栩词同学?现在感觉还好吗,能听得清楚我说话吗?”
Omega经过昏迷急救,刚醒过来,周围再轻微的声响传过来对他而言都不免显得刺痛耳膜。宋栩词倦倦地撑起眼睫,气音很轻地应了一声。原本清柔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嗓音在此时像是掺了一把细沙,喑哑低弱。
问话的护士得到回应稍稍放了心,目光扫过他的生命体征,确认稳定在正常范围,抬手帮他调整输液速度,又细致入微地为他调试了一下病床靠背的高度,方便他躺卧时角度更为舒适。
大概美人天生该拥有一些特权,护士对待他格外温柔关切。做完这一切以后,护士腾出了手,动作轻柔地喂给他一点温水,语气分外舒缓地安抚他:“乖孩子,别怕,现在一切已经安全了,你只需要安心休息,这里的医护人员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Omega患有严重先心病,受到了那番惊吓,情况一度非常危急,幸好老师及时将他送过来抢救,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灯下Omega睫底一片清淡如工笔细绘的落影,声音也安静透明,微弱地透着哑,启唇一时没能发出声来,只有低低的气流音,宋栩词轻轻喘息了一下,勉力打起一点精神,这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谢谢您。”
得知他醒了,医生很快赶来,进行简要的复查,确认他各项生理指标稳定,用听诊器检查过他的心肺,细细询问他的主观感受,而后简明地解释了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
整个过程并不冗长,等医生身影离开以后,方才那位专门负责这间病房的护士娅妮继续温声出言安慰他,给予他情绪支持,告诉Omega他还会被安置在病房里继续观察几日,监测心脏功能和体征稳定情况。这些天会始终有护士陪伴在他的左右,提供精细的护理服务。
“好好休息,不紧张焦虑,早些把身体养好。”娅妮面对他一腔母爱不自觉泛滥,很想用温热的手心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至少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带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却又怕稍有不注意会碰疼了这个孩子。他仿佛是一触即碎的雪魄,脆弱得让人揪心。长发静美的沉影掩去他的半边面孔,他的皮肤看起来也冰冰凉凉的,脸色比床单还要雪白。
他的身体状态已经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护士为了他好,嘴边忍不住多了几句叮嘱,“以后绝不能再受到这样的刺激了,也要避免过量的体力活动,感觉不舒服一定要马上跟人说,千万不要再勉强自己撑着,要及时休息,定期复诊,应急的药要随身带着……”
当时情况一时太过危险,医护人员本想直接通知他的家属,确保在需要时他家里人能够及时在场做出决策。但由于Omega在紧急联系人母亲的资料一栏上登记的是一个空号,医院方面出于对他**和意愿的尊重只好暂且作罢,等他状况稳定下来苏醒以后再询问他是否决定要告知家属,也避免他家里为此过度担忧,毕竟明英的学生父母也大多都是极其难请的大忙人。
Omega现在生病了,身体虚弱得像是连衣服的重量也承受不起,我见犹怜的,却独自一个人待在病房里,没有亲近的人前来陪伴,处境还是太过惹人心疼了。娅妮将这事记挂了大半天,此时不忘征求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联系家属过来照顾。“没有打算告诉家里人吗,是怕爸爸妈妈他们担心?”
说者无心,对方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宋栩词为耳畔那个无法再回应他的称呼刺痛了一下,胸口一时铮得发疼,喉咙仿佛在无形中漫上锈涩。宋栩词默然缓了缓,慢慢地出声应答,“……请不要告诉妈妈我生病的事情。”
身处在医院里,难免触景伤情,勾起沉重的伤心事。爸爸生命最后在医院苦熬的那段时间历历在目,对他们家里来说是太过灰暗的经历,头顶上的天空从此再未放亮过,压在心头的阴翳也永远无法挥散。爸爸离世是他和妈妈心里不能够回忆的重创,不能够想,不能够提起,亦走不出去,回忆起来连沉默都椎心泣血。
他眼底忧悒的情绪化不开,心事重重,娅妮从中似有所觉,看着感到很是于心不忍,连忙柔声答应他,不舍得再多加勉强。即便他的家属不来,医疗中心也会另行安排医护人员代为陪护,在一旁悉心照料。
“……这是最普通的病房吗?”Omega视线落在前方,怔怔地开口,自知问题有些冒昧,他哑声为这样的询问作出解释,“我可能住不起,没办法负担治疗费用……可以尽早让我出院吗?”
Omega巡睃了一下房间,心头愈发不安,话音很低,要将断续的话语连成一个长句子尚且有些吃力。宋栩词薄如纸的脸色有些微空洞的恍惚,又黑又深的一双眼眸雾气濛濛,陷在短暂的失神里。他几乎不能够去想,家里经济那么困难,就算抵掉旧房,又能经得起他在医院这种地方耗上几天。
疲惫之下他的思绪还有些滞后,像是茫茫然走失在了时间里,宋栩词等到下一刻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为爸爸治病负债累累,他们的生活已然抽去了希望,黯淡无光,保存着一家人珍贵记忆的房子早已经被收走了,他和妈妈分明早就没有家了。
Omega带着一点请求的询问轻得像丝,娅妮一时听得微愣,没有料到明英的学生也会面对这样的经济问题。这里的校医院为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特供,环境不可能次,住在学校费顿区宿舍的风云人物背景一个比一个深重,家里不知给学校捐了多少款,怠慢不得,医疗中心为接待他们准备的病房都是按照特需标准,单独的行政套房。
无论如何,娅妮还是暂且按下疑问,先稳住眼前的事情,“我能够明白你的担心,但栩词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出院,病情很有可能复发,还有风险引起并发症……我们还有你的家人都不会希望看见你让自己承担这么大的危险,还是等你身体恢复以后再考虑出院的事好吗?”
娅妮也不想多拿风险隐患来吓他,很快转了话锋尽量安抚他的情绪,耐心地劝说:“至于费用你不必担心,都是大人应该操心的问题,何况学校的医疗险能够免去大部分,医院也会理解你的困难,会联系学校申请补助,尽可能地为你减轻负担……眼下还是养病最要紧,比起其他可以先放在一边的事情,你的健康总是最重要的。”
宋栩词在缄默里倦意横生,垂着眸,心中消沉地默算,将费用粗略地相加。会诊急救,床位,医疗设备使用,监测护理,输液用药……处处都是花费。即便学校昂贵的医疗险能够覆盖大部分,在这里短期住院,自费部分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远不会低于上万。唯一能够庆幸的只是可以延迟付款,分期支付或是先欠下来,等学期结束时再进行结清,还有时间缓冲,能容许他再想想办法。
在耳畔的劝说之下,Omega终于还是依护士的话阖上了眼帘。他也已经足够累了,无力再支撑自己,精神疲惫得只想永远沉睡下去,什么都不必再往后多想。
见他听话地乖乖闭上眼睛休息,娅妮悄然止住了话音,面带欣慰地调暗了病房的灯光,动作幅度极小地为他掖好被角。
Omega身心俱疲,过了不久,呼吸已经渐渐放匀,沉入混混沌沌的梦里,面容苍白淡静。
娅妮守在一旁,仍一心浸在夜里无声的忙碌中。
工作时间不得开小差,娅妮对他再如何好奇也无法使用电子设备检索更多的信息。按照规定也不允许护士偷闲小憩片刻,现下还需要保持注意力定时检查Omega的生命体征,留意等药物输完以后及时为他更换,持续地更新电子病历的情况记录,并且也要随时准备应对夜间可能的突发情况。
在这种高标准的病房里,护士格外注意病人休息时的舒适度,目光时不时地要投来关心,必要时适当地为他进行一些细微的调整,减少外界不必要的打扰,营造最安静适宜的休养环境。
宋栩词枕着乌沉沉的长发,睡姿端正得像是被封入水晶棺里。
他在睡梦中显得并不安稳,淡薄的双唇闭着,唇角没有溢出半个字的梦话。只有一点冰凉的水光轻轻地砸下来,洇湿了发丛。
娅妮知道小朋友是梦见了什么让他难受到说不出话来的事情,蹙着眉流露不忍地拭去他眼尾脆弱的水意。
一直到清早七点,宋栩词再次醒过来,还是半阖着眸,不太愿意说话,但气色略微好转了一些。
娅妮嘘寒问暖,拉开一点纱帘给房间透光,也到了该下班的时间。护士团队换班交接工作,负责这个病房的护士胸牌上的名字变成了温缇。
宋栩词还不能进行消耗体力的事,Beta陪护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身体,协助他做些基础的清洁,帮他换了一身柔软的杏色睡衣,衣料带着洗涤后干净的淡香。
宋栩词体质很弱,连身体体温都偏凉,陪护放心不下,一直轻轻地扶着他的手腕,眼睛只定定地看着Omega细腕上点着的那颗柔弱的小痣。
娅妮离开前特意交代他恢复饮水进食,适当地吃一点易消化低刺激的流质食物。告诉他具体有什么想吃的粥汤类可以让身边的人帮忙用床头那部座机提前点餐,厨师到时间了也会亲自来过问。
宋栩词病中没有胃口,节省一点费用,只说最简单的就好。但主厨总归是不能只给行政病房里的Omega端去米糊,只能参考他平常在学校餐厅用餐时的饮食偏好尽量给他准备,帮他增强体质,恢复体力,低盐烹饪的营养粥和汤品闻着也十分鲜美。
一天下来,多数时候宋栩词都倦阖着眼,或是微微偏向窗外怔神,不太作声。他的轮廓清秀冷峭,一身皙白的肌肤,松垮的睡衣包裹的身体纤月似的,倚着床自成一道风景。
同为Omega温缇都觉得他美得过分,一看便知他在学校里是很受到周围排挤的类型。
温缇眼睛藏不住事,隐隐约约地总是注视着他,神色一直不太自然。
温缇刻意地了解了一些,据说他现在住的宿舍本属于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个Alpha。那人毕竟是喻氏未来的继承人,不消说有多众所瞩目,一直被Omega们当作梦中情人,在学校里的拥趸很极端,相关的一点消息一夜之间就传得沸沸扬扬。Omega可怜见的,大概什么都没做就不明不白地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无异于沦为全校公敌。温缇来之前已经有人找上门打招呼,话里话外都摆明了要让他在医院里多受点罪。
不知对他这般深恶痛绝的具体是哪路名媛贵女,温缇在来的路上被对方的私人司机请到车里之后如坐针毡,只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后座一抹晃眼的金发,目光就再没敢往旁边乱瞟。
那日储物柜里可怖的死蛇几乎让Omega心脏停跳,却只被定性为不应该被带到学校里的宠物,校方态度轻描淡写,将事情轻拿轻放,化小化了。虽然性质极其恶劣,对于一个心脏问题严重的Omega来说险些就是谋杀了,但背地里牵连一片背景不一般的学生,学校明显希望息事宁人,不愿意多作追究,以免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
在宋栩词不知道的地方,狮纹校徽的移动端,流言蜚语的发源地,关于他的讨论从头到脚,刻薄地评头论足,能在其间找到世界上一切难听的话语。
学校内部的BBS论坛有严格的身份验证机制,只有在校学生职工和特定校友具备访问权限。学校公告,学术讨论,活动竞赛……这些板块散发着属于明英理性内敛的光辉,格外冠冕堂皇,匿名交流区域却发了疯一般不堪入目,能把人扒得不剩骨头。
里面一天新增了成百上千篇匿名发布的讨论帖,围绕着擅自出现在喻闻庭房间里的Omega,大肆加以泼脏咒骂,用语大多已经毫无理智可言,使用最多的词频是“滚”、“恶心”、“怎么配”……
Omega们对仰慕的Alpha占有欲极其浓重,一心都扑在那个人身上,仿佛能够一厢情愿地牺牲一切,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叫人头疼。如果与喻闻庭信息素匹配度最高的Omega邹舒历家里不是这么令人忌惮,出入皆有保镖开道,温缇怀疑对方早已经在路上被人泼硫酸损毁腺体了。
宋栩词对医院有心理阴影,大概是目睹父亲离世造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给他输的液里有镇静镇痛的成分。情况不能更糟了,心理上的痛楚本就已经堪比凌迟,温缇觉得他实在已经够受罪了,再经不起什么折磨。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鬼,温缇一天都失职地对病房里的Omega不闻不问,生硬的态度不好乍地一改。在高级轿车里被“金发女郎”差人交代的话不得不照着办,思来想去,下刀子的事只能借别人的手做。
温缇抽空找了个机会,跟Omega的陪护说上话。聊到宋栩词的身体,温缇说不能让他一直这样闷着,一天都不怎么吭声,心情抑郁更不利于他恢复。
陪护明显听得忧心忡忡。温缇表情尽量自然,语重心长地建议可以适度让Omega放松一下心情,让他用电子纸阅读一小会,看看节奏轻松的电视节目……把他的手机给他,听听舒缓的轻音乐,这样他卧床期间能过得不那么枯燥,控制好时间也不会加重他的身体负担。
医疗中心多层监管十分严格,在别的地方难以动什么手脚,温缇只有刻意地让他接触手机里来自外界的讯息,撕开医院为他提供的清静茧房。不用想,他的手机里现在一定塞满了污言秽语,充斥着Omega们要让他看见的负面“惊喜”,绝不会有一丁点可能会让他好过。
宋栩词刚刚经历抢救,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万分虚弱,心脏受不了任何刺激。温缇明知惊险,依然顺水推舟,将他重新拽回现实的泥沼里,让他在病中都不能安生休息。
陪护对他很上心,看样子生怕对Omega有一点疏忽,一定会一板一眼地照做。
大概人在做了恶事之后难免抵挡不了阵阵隐秘不可说的心虚,温缇心中很难平静,害怕小错酿成大祸,报应立竿见影,心脏像置在沸水里一般鼓噪,很快申请换人负责这间病房。
后知后觉,温缇十足后怕,担心真惹出大事来,唯恐人为的意外事故在事后怀疑到自己头上,怕被噩梦找上门。
……
Beta陪护对宋栩词的关心程度肉眼可见,近乎对他百依百顺。Omega寡言少语,也没有提别的要求,只是说想要下床到浴室淋浴。
宋栩词精神不振,总在清醒和昏睡之间徘徊,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爸爸的病容,梦里陆陆续续全是苦味。醒来以后冷汗涔涔,湿冷的感觉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想洗澡将衣服换下来。
他还需要卧床静养,以他现在的状态本不应该下床,不适宜做任何消耗体力的事。但陪护嘴唇嚅动了几下,硬是没办法开口说出拒绝他的话,只好再三确定他的体征数据稳定,心律血压尚且正常,尽量将Omega可能晕倒在浴室里的风险降至最低。
宋栩词身形不稳,手脚没有力气,没办法自己走路,陪护轻手轻脚地将他扶到轮椅上坐下,慢慢地推他去浴室。同宋栩词离得近了,口鼻在内的感官好像浸在香雪里,陪护不知道盈上来的幽静气息是Omega的体香还是发香,不觉屏住了呼吸。
无障碍设计的浴室空间宽敞,没有门槛,轮椅进出很方便,四周装有便于Omega抓握的扶手,设有折叠式的淋浴椅,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的安全。陪护蹲身下来,反复确认他待会自己淋浴没有问题,并且确保他已经知道呼叫铃的准确位置,以备万一身体出现不适能及时求助。
水温特别需要仔细控制,热水容易刺激他的心脏,冷了又担心会让他受冻着凉。陪护帮他调整好温度,而后侧过身退到一旁,待在宋栩词的视线范围内没有离开,半掩上推拉门,全程在边上守着。还是怕Omega出现什么意外,陪护没敢让他浸浴太久,以免引起疲惫,增加晕厥的可能。
关上花洒,宋栩词纤瘦的身体终于安然无恙地裹在浴巾里,肤质雪净得晃眼,让人想到烧犹冷的白玉,冷玉捂不热,灼烧三日触上去依然清凉。
陪护调高暖气,帮他换好干净熨帖的睡衣,再用轮椅推他出去,重新安置好他,把他放在病床上躺下来,将被子拢严实,而后终于能舒一口气,胸口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地。
怕他没人说话会感到无聊,陪护想着给他改善一下心情。下床淋浴已经太消耗精力,再让Omega强撑着阅读还是太过勉强,他的身体吃不消,陪护也怕他眼睛会不舒服,权衡了一下,还是给他手机听听音乐放松,再端给他吃一点厨房准备的营养滋补的汤品,就熄上壁灯让他睡下,无论怎样他现在还是要以休息为重。
陪护妥帖地帮他把手机充满电之后才递给他。宋栩词轻声道谢,唇角抿着一点柔和的弧度,想发一条信息问妈妈有没有按时吃晚饭。他的一双眼睛在水汽沁拭后愈发乌亮如清墨,雨后初霁,好不容易拂去忧悒的雾,刚透进来一点光。
手机开机之后,一直森然蛰伏在空气里的蛇却仿佛重新苏醒了。冷意阴魂不散,没由来地开始噬人。
恶意像从地底涌上来的旋涡,映入Omega毫无防备的瞳孔深处。
——从闻庭哥哥的宿舍里滚出去,他的房间也是你这种清洁工该睡的地方?不觉得你贱得恶心吗?
——想爬哥哥的床想疯了?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就算是你这种没骨头的烂泥,上赶着自己送上门,闻庭哥哥也不可能要,别痴心妄想了好吗?
——可怜的乞儿,摇尾乞怜,得不到Alpha一分关注。
……
刺眼的语言从屏幕里一拥而上,显得太过密集。
一个个字眼如同无法被消化的玻璃碎渣,尖锐得近乎要将视网膜割伤。
背后那些看不见的黑影像轻易解开他储物柜的密码一样,毫不费力地掌握了他的联系方式,令人不舒服的话语一股脑地倾倒过来,污秽,尖酸,刻薄,他明明该习以为常了,心却一如既往沉沉地坠下去,说不出的情绪在胸口郁结。
视线吃力地凝了凝,宋栩词苍白着脸,纤指僵硬地熄灭屏幕,近乎急促地想将手机重新关机,额角已经浮着一层冷汗。
冰凉的金属壳挣扎了一下,无声脱手滑落到了被单里。
惶然失据过后,宋栩词呼吸困难,面上失了血色,泛冷的身体无力地瑟缩在被子里。Omega疲倦地闭目养神,心音紊乱,喘不上气,胸腔无力地起伏,已经感觉精疲力尽了。
噩梦原来从未翻篇过去,随时能伸出一只狰狞的手将他拖进深渊里。
缓了很久,他才听到耳畔急切的声音像沉入水底一般,一声接着一声,指导他深缓吸气。
宋栩词默了默,想开口回应,告诉周围自己没事,抬起发沉的眼睫,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戴上了氧气面罩,要想说话十分勉强。何况Omega不必开口,这般虚弱的模样已经无法让人信服。医生和护士团队被紧急呼叫通知到场,迅速赶过来处理。
做雾化治疗的时候,宋栩词能够心平气和地想京枝夫人的儿子。一切本是有迹可循的,顶层宿舍属于那个Alpha,其实也在意料之内,宋栩词在确定之前心中已经有过那个人的名字,除了那个Alpha之外也再没有别人,哪怕不出现,也能在学校里持有居高不下的影响力。
陪护很担心,在他面前讷讷的,心里后悔不已,若不是担心自己声音不够好听,就捧着书给他念故事了,不用让Omega情绪波动折腾了一场,多受了这么些罪。
医护人员在旁安抚了许久,待突如其来的情况平复下来,陪护给宋栩词调整了一个相比起来舒服一些的姿势,打开电视给Omega看。亮度和音量都被细心地调低了。一边让他看着,陪护一边喂给他几口主厨准备的补汤,低脂杏仁片磨成了粉加进去。
电视里的播音语速适中,声音清晰。荧幕上,中枢台在播放新闻,喻氏公子近期将回到中区,同父亲出席不久后的联盟会议。
画面里,几部军用车戒备,一众私保待命。几个Alpha在沙漠里玩飞行摩托,联盟权贵之子的生活无疑雍容潇洒。头盔和身上贵重的皮革赛车服在极端条件下给予防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保护措施,就这样开着最新发布的限量款富人玩具在沙漠里疾驰,无所拘束地掠过无垠沙海,沙流湍急,引擎狂啸,画面活像战场。
在最前面的Alpha很出众,身材优异,高挑俊拔,优越的肩背线条敛着力度,散发着冷淡的荷尔蒙气息,能够一眼攫住视线。Alpha很放松,在极限运动的刺激之下依然气定神闲,周身冲击性的压迫感拒人千里,将后面的人远远甩开,旁人相比起来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布景。
在哪里都是这样众人簇拥,声势显赫。英俊的,无辜的,高贵的Alpha,高高在上,疏离在事外。
只是一个名字压下来,就将他碾得像鞋底泥一样低微。
宋栩词神色寡淡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必自作多情地去想Alpha在知道流言之后会怎么看待他,他的事从头到尾都不能算是真正与喻闻庭有关。
人言可畏,一个人的声音太低弱,他没有力气辩驳。当所有人都这么认定,他好像就已经被定罪,仿佛就真的对画面里的Alpha有什么不自量力的肮脏想法。
在病房里的黑夜格外漫长,Omega被梦魇住,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从噩梦中惊醒。
大概在医院里待久了,他无可避免地会频繁梦见已经与世长辞的父亲,梦里有暗无天日的雨,黑色的潮水,醒来Omega的鬓发总是浸湿的。
有时候他已经不想再醒来,因为梦里爸爸还在身边。可当他走到长廊尽头的病房,爸爸像是已经无法呼吸,面色灰白,唇甲发绀。这种时候,他的心脏好像也一同皱缩着,被一只手拧紧,所有时间都停滞在爸爸最后看他的眼神里,濒临窒息。
他陷在惊厥里,医护人员在耳边不竭地唤他,医生给他上了呼吸机。
宋栩词被迫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只够脱离危险,身体没有多少起色。
Omega大病一场,落下的课仿佛是无形压在胸口的重石,学业压力已经让他感到难以喘息。
当他看到住院账单上的数字,血液里仅存的热气也被抽干了。
老公怀里非伤心之地,莉莉的痛苦都由哥哥解决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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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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