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翻开崭新的户口本，户主页写着“李惠子”。
她珍惜地一遍遍看，似是怎么也看不够，良久，才把户口本捂在心口，咽下涌上喉头的哽咽。
“加油！”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
成为一户之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搬家。
是的，院子都卖了，苟二奶家原来挂着锁的那几间屋子也该开门腾地方了。
为此惠子特意请了两天假，这次没用上杨秀和秦家人，惠子的姑姑听说了这事儿，喊上老伴来给帮忙。
三人第一天看着苟家的族人出出进进搬腾，第二天清理洒扫，布置堂屋和卧房。
见侄女从一穷二白到有房有田，惠子姑姑两口子自是感慨不已。私下里一琢磨，拎了东西上老秦家，真心实意地感谢了一番不提。
且说惠子这边安顿好了，胡玉凤就把大头放在开拓市场上。
洋县已经全拿下了，下一步就是紧挨着洋县的清塬。
为此胡玉凤和秦文礼开了个碰头会，也没碰出来个啥火花。主要是市场这个东西，不是你制定了策略就一定能成的，还是要俯下身子去看，因地制宜才是最好的策略。
十月了，天也冷了，地里也没啥活了。母子俩干脆把手里的事情安排给杨秀和惠子，开着三轮拉着麻花深入清塬的各大乡镇，边走边逛。两人分头行动，也不挑啥大商店了，是个商店就进门，拿着麻花一家一家店铺给老板免费试吃。有些老板是直接拒绝，但总有些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不好意思拒绝，试探性的尝了口，发现这家麻花味道确实不错。
而且这几款麻花批发市场还真没有，不由就来了兴趣。
生意嘛，可不就从兴趣开始。
对于这类有意愿的老板，两人当然是耐心有加。怕空口白牙说着人家不信，秦文礼特意找广告铺子拍了厂子和操作间的照片，制作成宣传彩页。
这会儿就拿着宣传彩页和他们解释了起来，从种类到价格，从原料到卫生，从配送到回款，反正裕丰麻花是市场上独一份。一些有魄力的老板，当场就拍板定了一箱试试，如果销量好，就考虑正式合作。
胡玉凤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就怕你们不卖，只要卖了，下一步就是正式合作。
别说这种办法还很不错，在雪落下来之前，两人踏遍了清塬的所有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了一两家合作商。
“这是什么？这就是农村包围城市啊！”
胡玉凤志得意满，下一步，就是打入清塬市！
只是世事无常，不待母子俩正式向清塬市进军，清塬先传来一个噩耗：秦二哥秦文林殁了。
……
接到电话的秦文礼人都傻了，怎么会，二哥才将将四十的人，正值壮年，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再不愿，事实就在眼前。
胡玉凤只能站出来，先给杨秀打电话，两个孩子该请假请假，他们一家四口都得回去送一趟。
杨秀闻言也是大悲，请了假，母子三人眼泪汪汪地回来了。
见了媳妇孩子，秦文礼再也忍不住，转头无声痛哭。
看得胡玉凤和老太太也是眼泪纵横，老太太更是嚎叫着说天要收也该收她才是，文林才四十，咋就这么命苦。
杨秀收拾好东西，给两个孩子换上素色衣衫，一家四口便被打包送上了发往清塬的班车。
下车的路秦文礼越走越悲痛，明明上月相见，二哥还毫无症状，怎么就匆匆撒手人寰。
远远瞧见老家屋外飘起的白幡，一家子更是悲不自胜。
两个孩子想起五月份二伯还骑着摩托载他们玩，给他们各色故事书，忍不住小声抽泣。
到了门前，秦文平和秦文君迎了出来，兄弟见面俱是双眼红肿。
秦文君哽咽道：“去吧，先给你二哥烧张纸！”
清塬这边丧礼来人都要先在灵堂前上香点纸祭奠。
秦文礼带着妻儿跪在灵钱，随着纸钱燃起火光，两侧的女眷哭声动天，他不由得泪如雨下。
祭奠过后，一家四口换上孝服去看亲爹妈。
一进门，就见秦老爹低着头闷闷抽烟，黑瘦的脸庞笼罩在缭绕的烟雾里，彷佛连悲伤都遮掩了起来。
秦老妈躺在炕上，见着小儿子才慢慢起身，声音嘶哑：“你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泪先流，秦文礼几步上前，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年龄大了，再是悲伤也得顾着活人，杨秀抹着眼泪上前宽慰两人，哭声渐歇。
母子几人说了会儿话，杨秀便随着大嫂去厨上忙活，秦文礼带着两个孩子跪在棺材旁守丧。
“一直好好的，就是昨中午他说有些瞌睡。店里最近也不忙，我就让他进去歇息。一觉睡到快四点了还不起，我喊了两声没醒，一摸……呜呜呜……”
二嫂忍不住悲声恸哭，她的两个孩子秦冲和秦瑶也一左一右靠着妈妈，呜呜痛哭。
“嫂子，二哥已经去了，你和孩子要保重身体……”秦二姐劝道。
“估计是心脏病，咱妈心脏就不好……”秦文秀低声道。
“唉……”
中午阴阳先生来查了日子，定了三天后发丧。要打墓室，要请帮忙，要请外家客，要定纸活、定厨师、采买烟酒菜蔬……逝去的人躺在棺材里无声无息，活人操办丧事忙的脚不沾地。
秦文礼想悲伤都没有时间，被杂事指使的团团转。
一脸两天连轴转，第三天早上七点，喇叭开道，众孝男抬着棺木，孝女手提丧棒哭嚎着把人送进挖好的墓室里。
直到这一刻，秦文礼才有功夫放声哭泣。
他是二哥，也是他的良师，知道他爱书，总是一摞一摞的往回拿。每有烦心事，总是二哥陪他遣散心中不快。至此一别，一个地上一个地下再难相见！
秦老妈眼泪早哭干了，由秦大姐扶着呆呆看着这一幕。
儿啊，从生来妈就一直陪着你，临了却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啊。妈且来送你一程，你再等等，妈来陪着你。
不少旁观者都心酸地抹起眼泪。
……
办完丧事，秦文礼又留了一日，和三个兄长一起帮着二嫂归置东西。
二哥家本就在市里买了房子，只有逢年过节才回老家，二哥这一去，二嫂就准备举家搬到市里。他们的老屋子已经很破了，除了厦房里放着些粮食，再也没其他值得惦念的。
几人一边把粮食往一处归置，一边闲聊。
姚云就说起她们的打算：“本来想找个看门的，但这屋子都漏雨了，人来了还得翻修，不值当的。”
秦文平也赞同，二嫂一家再不回来，确实划不来翻修。屋子没有人气支撑，破败起来快得很。
秦文君却不赞同：“不管咋样这都是你们的根，何况还有八亩地，你每年还要种呢。”
姚云惨笑：“谁种啊，往年全靠文林，我店里都顾不过来呢，还有两个孩子要经管……”
秦文君接话：“我种，我帮着种，收的麦子给你们留着。”
姚云却不愿意：“你和大嫂还有一大家子呢……我准备租出去，冲冲平时在学校吃，这些陈粮尽够我和瑶瑶吃了。”她没有老三媳妇那么不知足，两个老人一年年的全靠老大照看，再让人家给她种地像话吗？
秦文君还要再说，秦文平拉了他一下。
往日东西看着不多，归置起来却也费时间。把粮食全部锁起来，家具锁到另一个屋里，不用的杂物扔掉。锁门时，只剩下秦文礼手里抱着的一个纸箱。里面是一箱子书，都是秦文林在老家常翻的，兄弟几个知道小弟最爱书，默契地留给了秦文礼。
大门落锁，锁在众人心间的是过往，也是秦文林这鲜活又短暂的一生。
怔怔看了片刻，几人脚步沉重回到秦文君家。
秦文君把姚云和三个兄弟叫到一起，老二走了，留下的孤儿寡母他们几个要帮着照看，也要有个章程。
姚云提不起精神，恹恹摆手：“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关，文林走了我还在，有事儿我再张嘴，你们顾好自家就行。”
秦文君却不同意，兄弟匆匆离世，最牵挂的莫过于妻女，他们是文林的至亲，岂能袖手旁观。
几人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在书店最忙的开学放学季，由老大家的秦年、秦月和老三家的秦建去书店里帮忙。每逢外省进书则由老四全程陪同。至于文礼，秦文君犯了难，安排吧文礼头上有个大山压着，不安排吧怕文礼多心。
秦文礼也看出大哥的为难，主动道：“人手上帮不上，二嫂娘仨的粮食我包了。”
姚云不同意，秦文礼也不和她争，反正每月到点他就把麦子磨成面，直接送到家，由不得二嫂拒绝。
至于家里？秦文礼压根没想着告诉家里。
他有私房钱，买了麦子，杨秀在镇上磨成面，他们夫妻不说谁知道。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姚云内心百感交集。丈夫这一去，她看清了一些人的面目，也收获了不少真情。
领着两个孩子真心实意和两位老人道了别，叮嘱他们一定要健健康康，看着孙儿长大娶亲，才在几兄弟的护送下去了市里。
临近期末考试了，正是书店最为繁忙的时候，关一天门就少一天收益。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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