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辛安过得很不顺遂。
起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她走出小学校门被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拦着说要找她谈谈。一般这种时候是不能跟着陌生人走的,尤其是那个女人还对她说是她妈。小小的辛安脑袋里面有个大大的问号,一般这种一上来就说是你妈的人,不是骗子就是疯子。事实也证明那个女人就是疯子。
那个女人的出现将她原本平顺幸福了十二年的生活彻底打破了。
辛安生活在一个高干家庭,父亲是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凯旋而归的军人。回国之后,上头就要裁军,他的父亲申请下乡建设家乡。同期的战友有的继续呆在军队,有的从商,每年都会找个时间小聚一下,毕竟是生死之交,感情很好。
下乡的生活很苦,他的父亲认识了同为大学生下乡的母亲,两人最后走到了一起,结了婚,生了她的哥哥辛未。她是在家庭生活变得好起来,一家搬到城市里的时候来到的这个家。她出生的时候哥哥已经十岁了,因为是女孩子,全家都对她很是宠爱,她没病没灾的到了十二岁。
过往的十二年,可以说是被全家宠到大的。尽管随着她的渐渐长大,父亲变得越来越忙碌,常常见不到人影。但有妈妈和哥哥的陪伴,她的生活还是过得开心而充实。围在她身边的爱意从来没有缺少过。
所以当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突然跑来告诉她,你不是你爸爸妈妈亲生的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女人疯了,莫名其妙。打算绕开这个女人去找哥哥的身影。当时哥哥大学毕业了,赋闲在家找工作。每次她放了学,哥哥都会来接她回家,可那天她没看见以往早就等在门口的哥哥的身影。
“我知道你不会一下子相信我,不过我可以证明我是你的妈妈。你的左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有个胎记,看起来像苹果。”那个女人不厌其烦地在旁边和她搭讪,像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她听见后面的话,才开始正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说得没错,位置和形状都对上了。而且这个胎记十分隐秘,不是她身边亲近的人不会知道。就算这个女人说的不是疯话,但她知道自己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
“你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再不济,我知道你的**也是和你亲近的人,你却从来没有见过我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妈妈说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
“那不是你妈!我才是。”
“可是我不认识你。”辛安转过身跑向了门口的保安室,“保安叔叔,有个坏人要拐我走,我害怕。”
平日里辛安和这些叔叔阿姨关系都处得很好,加上辛安有教养,长得又可爱,很是受人欢迎。保安一听有人要拐卖辛安,那还得了,拿起警棍就跑了出来,看着辛安:“安安,你告诉叔叔坏人在哪,叔叔帮你打跑他!”
辛安伸出小手遥遥指向那个女人:“就是她,她骗我说是我妈妈。可我妈妈不长他那样,保安叔叔你是知道的。”
那个女人见辛安防备心这么重,没有再坚持,在保安挥舞的警棍下离开了校门口,走向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
保安大叔洋洋得意地将警棍别回腰间:“安安别怕,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告诉叔叔,叔叔帮你吓走坏人。”
“谢谢叔叔。”
“哥哥!”远远看见有个骑着自行车过来的熟悉身影,辛安喊了一声,对着旁边的保安大叔挥挥手,“叔叔再见,我哥哥来接我了。”
“安安再见。”
辛安坐上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两人迎着夕阳回了家。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那个女人不会再出现。结果却是那个女人隔三差五就会找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她烦不胜烦。她就去问了妈妈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最近有个女人老是来找她说是她的亲生母亲。
辛妈妈听见的时候面色一僵,问她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又说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辛安懵懵懂懂地点头,对辛妈妈的话深信不疑。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直接绕道走开,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段时间爸爸好像遇到了难题,家中氛围很是紧迫,她也不敢拿那个女人来烦爸爸妈妈了。但是那个女人坚持不懈,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那段时间她到了小升初的关键时期,那时候的中学还需要考,分数不够是上不了好的中学的。
所以在那个女人再次拦住她回家的去路的时候,她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女人:“阿姨,我可以和你谈谈,但是谈完之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最近的学业到了关键时期。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可以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谈话就好。”那个女人见坚持不懈终于有成效,显得十分激动。反观辛安就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一样,这个女人天天来找她,让她烦不胜烦,但是良好的教养又让她不可以对这个女人太过不客气,于是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让女人一次性把想说的话说完。然后就从她的生活中离开,再也不要来烦她了。最近妈妈本来就因为爸爸的事情很不开心,她不想给妈妈徒增烦恼。
那个女人将她带到了一个甜品店,可能以为像辛安这样的小女孩很喜欢甜品,但其实辛安从小就不爱吃甜的。看着眼前的巧克力蛋糕和奶茶,还有对面努力笑得很温和的女人,辛安心里想的是能不能在晚饭之前赶回家陪妈妈吃饭。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欧阳馥,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初我和你的亲生父亲结婚之后迫于经济压力没有办法养你,就打算将你留在家中由爷爷奶奶照顾,我和你亲生父亲出去挣钱。但是等我们出去之后,你的爷爷奶奶在你姑姑的怂恿下将你抱养给了你现在的养父养母,你的亲生父亲也知道,并且是同意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回家就找不到你了。我和你亲生父亲闹了一场,但他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哪。我气得和他离了婚去台湾,一直到现在才敢回来找你。”
“那你当时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找我?”
欧阳馥被问得面色一僵,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原本因为陈年往事变得有些狰狞的脸都僵直了,“我……我那时候没权没势,怎么斗得过你的养父养母。我现在事业有成,敢和他们硬碰硬了,就来找你了。”
“我听懂了,你其实也不想要我。只是事业有成之后突然发现还有个女儿被人抢了,所以找了过来。其实我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时候你弱小,没能力反抗他们,现在回来只是为了报复。”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报复。你看他们把你教得多么没有礼貌,他们一定对你不好吧。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蛋糕。”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可以离开了吗?”辛安看着巧克力蛋糕,笑了笑,也没有想要得到欧阳馥的回答,背起了书包,“爸爸妈妈哥哥都对我很好,以前你们不要我,现在我也不需要你。可能你不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蛋糕。阿姨再见,我要回家陪妈妈吃饭了。”
这个女人说是她亲生母亲的事这么多天下来她信了,加上妈妈那时候的反应很不自然。她虽然还小,但是分辨能力是有的。但是,那又怎样,从小陪伴她长大,将她养大的是爸爸妈妈,不是眼前这个所谓的亲生母亲。至于这个女人说的那些话,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她现在的爸爸妈妈哥哥对她很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她很幸福。
“那如果我说你爸爸贪污受贿马上要去坐牢了呢?你也要跟着他们吗?”
“那又怎样?他坐牢也是我的爸爸,我和哥哥妈妈会在家里等他回来。”
这是那天辛安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对她的冲击很大,但是一家人本就该荣辱与共。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得这么快,快到她回家的时候,爸爸刚好被警察押送上了警车。看见她的时候,爸爸对她勉强一笑,说:“安安,和你哥哥照顾好你妈妈,乖乖等我回家。”
她看着警车从她的面前驶过,过去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身影在她的心中轰然坍塌。才十二岁,尽管在欧阳馥的勉强强装镇定,但是看着自己的爸爸被警车带走,还是免不了大受冲击。她跌跌撞撞跑回家,看见妈妈手中拿着刀,跌坐在地板上。
她跑过去扶住妈妈,结果妈妈看见是她,木讷地开口:“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来?你哥哥说没有找到你,你去见那个女人了?”
辛安从来不会说谎,尽管觉得现在的妈妈很是陌生,还是点了点头。
结果妈妈却拿起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改往日的温柔,“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伙同那个女人这么害你爸爸,你怎么还不去死。”看了看手中的刀,到底不忍心,扇了辛安一巴掌,就开始将辛安往外面推,“枉费我们好吃好喝视如己出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你做了什么?帮着你那个生母把你爸爸送进监狱?是我们对你不好吗?养了你十几年,没缺你吃,没缺你穿,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看着你的生母出人头地了,就想去跟着她了?你给我滚,滚出去,我就当这十几年养了一条狗,滚远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辛安被推到了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对她温柔的妈妈一改面目变得这么吓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说是她害的爸爸,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一遍遍重复:“我……我不是,我没有。妈妈……”
可是她的话并没有让妈妈回心转意,将她关到了门外,她的东西被盛怒之下的妈妈一股脑丢到了门外,散乱在她的身边。她甚至不知道她那里做错了,只能跪在家门前,一遍遍的喊着妈妈,希望妈妈可以再看她一眼,告诉她刚刚只是在和她开玩笑,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可是妈妈好像真的不要她了,她一直跪到双腿麻木,妈妈也没再看她一眼。眼泪已经流了不知道多少,泪水已经干涸在脸上,天色暗了下来,虽然是在初夏,她还是觉得冷的彻骨。
意识昏迷前,她还在想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妈妈突然不要她了……她想再次见到妈妈的时候一定要给她说,她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妈妈可不可以不要不要她,她不想变成没有家的小孩,她想要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以为妈妈心疼她,将她抱回了家。可看见了周围的环境,眼中亮起的光渐渐熄灭了,因为这里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熟悉的家。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她一点也不熟悉。
哥哥打开门进来,看见辛安醒了:“安安醒了。先在哥哥家里住几天吧。妈妈因为爸爸的事大受打击,所以才会那样对待安安的。但是妈妈很爱安安,不是不要安安了。”
辛安看见哥哥辛未,才知道这里是哥哥的家。哥哥成年之后就搬出了祖宅,爸爸妈妈给他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爸爸以前还和她说等她成年了,爸爸也会给她买。一想到爸爸,辛安又变得情绪低落起来,爸爸被警察抓去坐牢了,也不知道她十八岁那年能不能收到爸爸亲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她更担心妈妈的情况,她记得她昏迷之前,妈妈的情况很不好。
“妈妈她……还好吗?”
虽然妈妈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但最后还是没有伤害她,她的妈妈应该还是爱她的吧?
哥哥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面色有些不自然:“妈妈还好,只是……安安要在哥哥家住一段时间了。”
“我知道,我惹妈妈生气了,我不会再去惹妈妈生气的。”
她要好好学习,等到考上中学了,妈妈应该可以高兴一些,就不会生她的气了吧?
之后她在哥哥家住了下来,生活费都是哥哥给她。不过大部分时间哥哥都需要回祖宅照顾妈妈,都是她一个人。她可以理解,妈妈现在心情不好,需要人陪伴。妈妈看见她会不高兴,所以需要哥哥去陪妈妈,她没关系的,她一个人可以。
她只是在学校努力学习,希望可以考一个好一点的中学,希望考上了好的中学妈妈就可以不生她的气,让她回家了。只是她好想妈妈,十二年来,她还没有离开过妈妈这么久,便越发期待考试之后,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就可以回家了。
成绩下来那天,她很高兴,拿着成绩单和市里最好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很开心地跑回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之后,看见妈妈和哥哥坐在沙发上。于是她用显得很开心的语气说:“妈妈,我的成绩下来了,考上市一中了!”
妈妈看见是她回来,根本就没听她说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说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考上市一中怎么了,我是不会给你学费的。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却这么害你爸爸,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通知书很了不起是吧?”妈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通知书,撕了个粉碎,丢到了辛安脸上。
“你给我滚,我不要再看见你!”
一切发生得太快,哥哥在一边都没来得及阻止,妈妈就已经将通知书撕得粉碎了。他赶忙跑过去安抚母亲,对着发呆的安安说:“安安,你快出去。妈妈现在只是太激动了,你不要怕,先回哥哥家去,哥哥等下去看你。”
辛安木讷的看着变成一地碎屑的通知书,还有面对对她恨意满满的妈妈,想从中找出一点曾经的温柔来,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看见的只有彻骨的恨意,恨不得茹毛饮血的恨意。她才知道,妈妈是真的不要她了,哥哥的声音还在耳边催促。她看着陌生的妈妈,又看了看一地的碎屑,跌跌撞撞离开了曾经的家。
她在街上游荡了很久,不知道该去哪。她只知道她的妈妈不要她了,她现在没有家了,她不知道去哪了。最后还是凭着本能回到了哥哥家,因为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她除了哥哥家也不知道可以去哪了。
晚些时候,哥哥回来了一趟,给她买了些零食,告诉她别担心,安安心心在他家住下。妈妈现在只是情绪激动,过段时间就好了。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妈妈还是没有原谅她,那过段时间还要过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再也不要她了。
但是她不敢问出口,她怕哥哥也不知道答案,她怕妈妈真的再也不要她了。她只敢点头让哥哥去照顾妈妈,她一个人可以的,妈妈更重要。
她就这样,一个人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过完了暑假。
其间哥哥回来过几次,她每次满含期待问哥哥她可不可以回去见见妈妈,但是哥哥都支支吾吾没有回答。她便知道妈妈不想见到她,她便也不问了,她待在房间中再也没有出过门。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学开学,是哥哥带着她去报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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