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根据荣世旗下深海研究中心出具的年度报告,国家全海深载人潜水器的下水实验中,荣世新材料制造投入使用的钛合金材料高压球舱在深海抗压实验上表现优异,预计荣世新材料科创板走势会显著抬高……但深海地壳钻探到目前还未取得理想成果,前期基站投建商业成本太大,又是国际项目,预估利润回报率会持续走低,多位荣世深海原始股股东持怀疑态度……”
私家园林的西北角复式别墅三楼,正厅南侧隔着一架屏风,连着飞檐立柱下一片宽敞的无窗阳台。屏风后,一个男人靠坐在阳台松木栏杆旁的小榻上,一边泡茶,一边听着助理的公司月度总结和股东会意见汇总。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正掐着天青釉色的盖碗边沿沏茶。
他皮肤瓷白,指腹已被盖碗边沿的高温烫出一道浅浅的红痕,金红色的茶汤冒着袅袅雾气利落妥帖地落入凤凰栖枝图样的公道杯,溢出半室红茶清香,带着丝缕桂圆香和松烟韵。
“十三爷,这茶出汤太烫,还是我来吧?”林助理结束了汇报,看着蒸腾的热气,没忍住开口。自家老板这手最近可不能烫了,不然回头昆剧院的翦芝老师还得找他算账。
榻上一直沉默着听他汇报的男人开了口:
“做好你该做的工作,其他不必管我。”
不过多加了几场演出,怎么就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是。”
公司事务上,林助理向来摸的清自家老板脾气,既然不在意,必是激不起什么水花。只是股东会整这出频频好几回了,有点驳荣家面子的意味,想到这,他又重新拿捏了一下语气道:
“只是……荣世深海几个外姓股东已经对地壳钻探项目的长期战略投资颇有意见,从去年财报下来,也不是闹了一回了。”
荣家主家连同外家支脉人丁众多,且连接团结紧密,自古以来便是同姓互为扶持,俱有照应。早些年荣十二爷去世,独子令仪不过十八岁,荣家三个叔叔强撑了两三年,但因当年有荣十二爷在,这几个叔叔便从小锦衣玉食不谙生意惯了,到底不是能担大任的料子,况且也都年纪渐长,不愿再担重任。于是后来荣氏家主交接,年方二十的嫡系长孙荣令仪接下这摊子,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当时,荣氏外家因觉得荣十三年岁尚小,也激起了几番波动。后来几年下来,大家对荣家的发展有目共睹,所以如今同姓宗族也都全然信得过这位年轻的家主荣十三爷,不过外姓就另说了。
“哼。”男人哼笑一声,隐约透露些许嘲讽。
他并非薄唇,唇形饱满如花瓣,被茶水浸润后显得更加朱红潋滟,语气倒是很不在意:“出钱的、出力的都是我荣家人,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分不了红,他们就坐不住了。”
“是啊,这些年他们跟着荣家白占便宜,反倒还觉得吃亏了。”林助理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动作也是无奈,“不过十三爷,咱们公司对这些高精尖项目的投资确实也太大方了,您不怕后续……”
“你从我接过荣家的摊子就一直跟着我,应该清楚,荣家祖上留下的东西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钱。前些年文件一出来,把荣家架在这里,荣家不投,别家也没有轻易敢试的,相时而动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男人拭干榉木小桌上的水,“况且,荣家子弟向来遵照祖训行事,现在荣家能为战略前端产业尽些绵薄之力,资金上当然不会吝惜。”
男人依旧垂着眼帘,微风掠过,额边黑发也跟着轻轻拂动,手中瓷盏偶尔碰撞出细碎声响,他朱唇开合,慢条斯理,但那双介于凤眼与杏眼之间的精致双目,却是一直专注在茶盏交替上。“退一步讲,这些项目将来可以转化的成果和利润,远不是传统产业能比的。缘舟,你一向谨慎妥帖,深海项目上最不能急功近利断鹤续凫,把眼光放长远些,沉得住气才能行稳致远。”
“好的,我知道了,十三爷教训的是。”林缘舟点头应下。
男人瓷白的手指放下盖碗,抬眸问道:“静柏呢?”
“荣总这两日去陇省出差,参加飞鲲卫星的发射仪式。”
“嗯。”男人淡淡应声,情绪依旧浅薄。“不用我多嘴提,荣世深海股东会的事,静柏自己有分寸。”
他摆了摆手,转头望向远处江水,示意助理可以下班了。
林缘舟了然,刚要转身,忽又想起来什么。
“十三爷,您没带手机,贺总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找您有点事,请您给他回个信儿。”
男人轻皱了下眉,中午刚从昆剧院回来,怎么休息这半日也不安生。“知道了,你出去的时候,让榆叔把手机取过来。”
“好的。”
过了片刻功夫,一位年逾五旬的管家拿着手机从屏风处绕进露台。
正好贺燳华的电话打了进来。
“什么事?”男人懒懒的,不太愿意搭理他。
“嘿,你这什么语气,我就不能跟兄弟联络联络感情?”那头贺燳华的声音传了过来,兀自开始数落他:“天天不带手机,这手机不就是让你随身携带的吗,不然它能叫手机?不是,你们荣家人都什么臭毛病,青天白日的就一个两个联系不到人,我找静柏他也不接电话,我找你还得先联系你助理。”
男人也不挂电话,也不答话,拿起杯子啜了口茶,杯盏落在桌上的清脆声响就那么通过听筒传过去。
贺燳华察觉他的耐心逐渐告罄,这才正经起来,“明儿晚上有空么?”
“什么事?”男人还是那句话,不带多说一个字。
贺燳华懂了,具体得看是什么事,他才能知道有没有空。
“得,还是十三爷惜字如金啊。”
贺燳华每句话的开头都得损他兄弟那么一小下,几乎已经是习惯。“是这样,你明儿晚上把时间空出来啊,我要给你介绍个佳人……”
“……榆叔。”
贺燳华听着男人轻浅的呼吸声变远了些,像是把手机递给了管家,忙不迭打断:
“哎榆叔!榆叔先别挂,把电话给令仪,我真有正事!”
“贺少爷,您就快些说吧,十三爷今儿个下午本想歇着,这都被打断三回了。”管家榆叔笑着,把手机又递给榻上的男人。
“到底什么事?”这回多加了俩字,但其实语气也并未很不耐烦,依旧无波无澜的。
“咳……文旅那边投放的非遗宣传片,可引来一个大公司啊,国际服装品牌Keese,人家这是第一次入驻中华区,首次上新就看上了你荣十三的戏,全系列都想跟你联名呐。这不是因为十三爷架子格外大么,他们赵总监一时半会联系不到你,就托我搭个线。”
贺燳华想了想,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道:
“他们品牌的影响力可不一般啊,国际市场占有率经久不衰,因为国内没有官方购买通道,很多代购渠道高价代买,价格炒的满天飞,等回头Keese中华区官方工作室第一系的作品一出来,国内国外那不得卖疯了,这推广效果可比发什么宣传片有用的多。而且他们赵总监特别有诚意,你见见吗?”
男人没回应,神色幽静,半点涟漪也无。
“我刚才把赵总监做的企划书发你了,喂,令仪,你有听我说话吗?”贺燳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又在犯懒走神儿吧?”
其实,贺燳华帮赵千钧介绍合作,相当于往平静的水面上扔石子。
因为荣令仪,是古井深潭,无波无澜。
荣十二爷早逝,荣家的叔叔们又都是光出钱不出力的享福主儿,二十出头的荣令仪几乎是提前透支生命一样的撑起了荣家的担子,十年来又是公司又是昆剧院,每天没白没黑的通宵是常有的事。
这几年荣家越走越稳,他索性把具体管理权限都下放给堂弟,也不去公司上班了,天天要不在剧院远程操控牛马弟弟,要不呆在家里无欲无求,保持早起早睡,吊嗓练功,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都快成仙了……
贺燳华知道,荣十三自个儿觉得此生挺虚无挺没意思的,从小天之骄子养尊处优,一朝生变承担大任独撑祖业,这种剧本真正体验起来其实并不好演,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生怕走错一步,以至于让繁盛了千年的家族逐渐式微。
别说,这回落地的非遗传承推广真是个好政策,不仅盘活了传统文化,还盘活了荣令仪嘛。
时隔多久再看荣十三出跨国差去国外剧院撑面子压场子,那舟车劳累的表情真是让他甚是想念,不能只有他贺燳华天天苦着上班不是。
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名找上门来的新鲜面孔,荣十三会作何反应,很值得期待啊。
况且,他都给赵千钧那边大话吹上天了,哪能给人家办不成事,那赵千钧又是个“英姿飒爽”的才女,专业能力强,敏锐度高,行事干练果断,性格肆意洒脱,他有意结交,这线,他贺燳华必须得给她牵上!
贺燳华深吸一口气,夹起嗓子,使出绝招,“令仪啊,算人家求你的,你见见呗~”
男人照样并不理会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点开文件。
滑动屏幕翻看着企划书,眼尾微眯,透出些零星半点的好奇来。
过了片刻,贺燳华刚要张口损他,却听到低沉清润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
“明天晚上六点,望江楼。”
贺燳华脱口而出:“嗯?去你家啊,这好么?”
对面又没声儿了。
贺燳华琢磨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生意,他这是懒得出门。
前两年荣家老宅做现代化修葺,荣老太太和太太婆媳两个索性搬去了竹影山景区内的听风山馆,没想到住着舒坦不想回来了,留这园子给他自己清净。园子里除了家政私保,也就荣十三刚从外家收的小徒弟荣望桐偶尔过来趟,除此之外压根没什么人。
但是跟人家外企的分公司总监第一次见面,家门都不出,是不是有点不太给面子。
“他们赵总监的个人资料你要看看吗,我的人背调做的很详细,一块儿发你?哎我跟你说,她真是**型佳人,跟你见过的那……”
“再说吧。”
男人语气平静地打断他,对不太相关的人,他没有多大兴趣深入了解别人的个人信息。
荣令仪永远看似绚丽明艳,实则疏离淡漠。
他并不算合群,他也不用合群,他本来就是立于船头的人,没有必要去关注船尾激起的波浪。
贺燳华心想,也是,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他的份儿,这回能先答应见见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荣十三什么都不缺,也没有想要的,昆曲推广对他来说就是细水长流锦上添花的事,根本不急于一时。
除了他的戏,生意上也只有主家那些有国投参与的重点项目,他才亲自去应酬交际,其余一概交给荣世的总裁荣静柏和技术分管副总裁荣梦柏,也就是荣二叔、荣三叔家的两个堂弟。
“那好,你休息吧,我明晚带人过来,让你也尽尽地主之谊。”
榻上的男人没再说话,把手机递给管家,修长的手指去拿茶杯。
手机还没挂掉,贺燳华的声音又传出来。
“哦对,我看他们工作室目前的人员构成,貌似除了赵总监其他都是老外和华裔。”
贺燳华意思是,赵千钧为了展现诚意和重视,肯定不会就她一个人过来,那位白人副总监大概率会陪她一起。
男人头都没抬,只垂眸点了点头,于是榆叔说道:“贺少爷,十三爷知道您的意思。要是没什么事儿,我这边就先挂了。”
“好,榆叔明天见。”
贺燳华早就习惯了荣令仪的公主脾气,根本不指望他能多说几句话。
划了划屏幕,接着就给赵千钧去了电话:“千钧,牵线搭桥的事我给你办妥了。这样,你把工作室地址发我,明儿晚上五点半我去接你们。后续能不能谈得成,你看你们的了,不过我估摸着问题不大。”
千钧起初接了电话还挺惊讶,效率这么高,看来燳华郡主的竹马地位货真价实。
没想到工作意外的顺利,她的面子话都带了几分欣喜,“好,实在感谢贺总。”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关系倒是不那么生疏客气了。他两个本身都是偏外向健谈的,一时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
第二天,赵千钧和安东尼带着礼物走出写字楼。
大厦楼下临时停车位停着一辆黑色卡宴,贺燳华上身只穿一件衬衣,靠在车门边看手机。
“等很久了吗?”千钧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还要你来接我们,其实我们打车去也可以的。”
“小事儿,我公司到你们这儿顺路,反正我也要去蹭饭。”贺燳华一笑,示意他们上车,“再说,地方你们自己不好找。”
安东尼跟贺燳华打了招呼后,便拎着礼物上了后座,千钧于是就开了副驾车门。
内饰也是黑色系,车内有股淡淡的沉香味,中控台上立着一个小手办,她越看越眼熟,怎么像之前他们公司跟一家游戏公司合作后顺手做的衍生周边手办,但当时这个手办根本没发售。
她记得这个项目是Lorenzo负责的,因为游戏ip太火,出完联名服饰后,就做了一款穿着Keese衣服的游戏人物手办作为内部纪念品,所以两家公司都没有印标。
那贺燳华是怎么拿到的,难道他认识Lorenzo?不应该啊,上次吃饭看他的反应,应该是第一次接触Keese内部员工。
贺燳华见她视线停留在手办上,便问:“你喜欢这个游戏?”
“噢,我不太玩游戏。”赵千钧笑着摇摇头。
或许是人家朋友送的吧,她只能作此解释,没有延伸这个话题。
他们的车子出了市中心的车流密集街道,便提了速,一路向东南方的竹影山驶去。
竹影山海拔并不高,紧靠浔江,也属于江城中心城区的一部分,官方名称其实是叫丹凝山,后因山上竹林茂盛,设立了竹影风景区,后来当地人干脆直接叫竹影山。
荣家的私园之一听风山馆,也是因为地处山腰,微风拂过便吹起竹叶响动,一年四季皆可借竹林听风,得名听风山馆。
“我们这是去哪,貌似离市中心有点距离啊。”安东尼看着车窗外的绿化逐渐变得茂盛,遂开口问。
贺燳华看了一眼后视镜,回道:
“我们去凤来园。”
“凤来园?是郊区酒店么?”话虽如此,但赵千钧觉得这名字不太像是酒店会起的名字。
有凤来仪,带有太强烈的祥瑞色彩,倒是让她联想到戏台上的端庄仕女荣令仪。
“噢不是,”
贺燳华纠正道:
“凤来园是令仪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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