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不再抱有希望。
可是她仍然从模糊的意识之海中惊醒了。她想起了无翼之居的人们，想起了她的妈妈，想起了她的养母一家，想起了罗伊斯。
痛感重新回归。
可是她依然没有任何力气。
她的小刀呢？
对了，她的小刀呢？
她紧了紧手中，感受到小刀刀柄的硬度。
还有她的木锥，不知道掉在了雪原的哪里。应该就在附近。
那还是她爸爸安德斯给她做的。她还用它刺伤过罗伊斯。
她想要重新抬起手，挥起小刀刺向雪原狼。
可是她的手好像和她脱离了，不能用上一点力气。
雪原狼还在她的腹部处，不知道把她的肚子啃食得怎么样了。
她一定是要死在这里了。
艾达的眼泪从她的眼尾留下，进入了她的帽子里，没入她的头发中。
她尽力地鼓起勇气和力量。
可是仍然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到了现在这一刻，她还能做些什么？
快想一想。她在心里这样焦急地呐喊。
可是她的意识又飘到了其他地方。
她忽然想起来，她的爸爸安德斯死去之前，好像也有一段时间看起来恢复了一点精神。
现在她重新获得了自己的意识，没有在涣散和无知中死去，是不是也意味着她马上要用尽她生命的能量了呢？
那么她刚才所读过的那些书籍，她想要做的那些事情……她包里的那两本书，她还能将它们保存下来吗？那些关于血液的知识还有可能流传于图托姆帝国吗？
“咻”的一声，飞速的箭矢划破了风雪。
艾达感到踏在她胸口处的雪原狼摇晃了一下，然后倒下了。
一支箭没入了雪原狼的身体。
可是艾达没有办法起身，她躺在雪地上，余光看到一个人影向她走过来。
等走近了，她意识到这人有一些眼熟。
啊……她想起来了，是罗伊斯的守卫骑士哈迪。
她是在博德小镇的孤儿院里第一次看见他，之后也见过他好多次。只是后来她成为帝国中央的官员之后，好像就不太见到他了。
这么想起来，她才意识到不寻常的地方，罗伊斯应该很信任他的守卫骑士哈迪吧。
可是她再度感到意识模糊，无法进行思考。
或许是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放松下来，艾达觉得自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哈迪，把包带回去……”艾达不知道哈迪有没有听到自己竭力挤出的这句话。但无论哈迪有没有听清，她都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沉睡的沼泽。
艾达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温暖的室内。意识逐渐回归，她开始感到全身都在发痛，尤其是腹部、右边的肩膀处连接着胸口，简直剧痛无比。她想动一下身体，以环节这种痛疼，可是稍微动了一下，不知道牵扯到哪里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逐渐意识到，她从雪原生还了。现在的她终于暂时脱离了危险，也暂时脱离了寒冷。可是艾达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感受到这样的疼痛。
这时候，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传来：“艾达，你醒了吗？”
艾达被吓了一跳，随后才发现，原来房间还有另一个人。罗伊斯。
连艾达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沉默。
只是她在沉默的时候想到了她肚子上被掏了一个洞，血糊糊的，她不知道罗伊斯有没有见识到这样的景象。
画面和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她随后回答罗伊斯：“……还是睡着了比较好，我快要疼死了。”她的声音喑哑干涩，为她的话增加可信度。
罗伊斯也沉默了一下：“……你能活下来，我……想值得庆幸……至于身体上的伤痛，会好的。”
说着，罗伊斯合上了手中的书，从座位上站起，拿着书，走到艾达的床边。
艾达仍然在回答罗伊斯刚才的那句话：“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好呀？”
“你后悔了吗？”罗伊斯站在艾达的床头，举起水中这本红色封面的书籍，“你冒着危险进入雪原深处，就是为了得到它？”
艾达看清了罗伊斯手中的书，就是那本从索菲斯处带出来的《红色的血液》。她的心里又一件事放下了：她的背包，她背包的两本书都被带回来了，没有遗失在雪原中。
虽然身上还是疼得不行，可是艾达感到了高兴，她牵动嘴角几乎是笑了出来：“啊，哈迪把我的背包带回来了。”
虽然她的声音仍然干涩枯蔫，可是掩藏不住其中的惊喜。
罗伊斯忍不住皱起眉头：“你看过了这本书？”
艾达轻咳了一下：“对，我看过了。”
“看过了，然后呢？”
面对这样的问题，艾达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罗伊斯又问：“你得到了想要的吗？”
“是的。”艾达回答得很快。
“那么你的旅行差不多该结束了吗？”
艾达微微睁大了眼睛，想看清罗伊斯的表情，可是罗伊斯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的床头，昏暗的烛火将罗伊斯的神情隐藏起来。艾达什么都看不清。
她斟酌着回答：“我想还没有……”
“不是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
“这只是一部分。”艾达说，“了解关于血液的知识，是为了……”艾达的声音逐渐减弱。
罗伊斯在过去从来没有问过她关于她未来的计划。那时候罗伊斯只是说她不适合成为图托姆帝国的官员，似乎是要求她离开。他希望她能回去大学继续学习，但她已经不想再学习法律和文学。
那时候，艾达告诉他，她不会继续回到大学去学习。罗伊斯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认为法律和文学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
于是罗伊斯静静地看着艾达，艾达想告诉他，她要去图托姆帝国的各处去寻找散落和遗失的知识，那些关于血液、关于人体的知识。
可是罗伊斯没有问，他问的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对吗，艾达？”
当时，艾达愣了一下，随后回答：“你想要王族和羽翼人全部毁灭。”
“是的，”他说，“不要妨碍我。”
“……我不知道。”她将要做的事情就是会妨碍他，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成功的希望太渺茫了。
在艾达回答“不知道”以后，罗伊斯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
好像是决裂一样的分别。艾达没想到，他们重逢会是罗伊斯的守卫骑士在雪原中救了她。
艾达重新起了一个话题：“是你让哈迪来雪原找我的吗？”
罗伊斯很快承认：“是我，你要感谢我吗？”
“当然，谢谢你，罗伊斯。”艾达笑了，“真是好运，哈迪居然能在雪原找到我，而且是在这样危险的时刻。”
“……在六十五天以前，哈迪就到了雪原边境的小镇，之后每天都会进入雪原找你。”
艾达想去看罗伊斯的脸，她想问罗伊斯，你也在雪原边境吗？
但她和刚才一样看不清罗伊斯的脸，只看到他修长洁白的手指覆在书籍的红色封面上，他的手背结构分明、清晰漂亮，就像手风琴的风箱一样。罗伊斯垂着手，拿着书，书就在她离她目光不远的地方。
“是你让哈迪这么做的吗？”艾达问。
“……你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艾达眼神坚定：“我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为是。”
艾达抬起眼睛，终于和罗伊斯施舍而下的目光相接。
艾达没有在罗伊斯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不同的情绪，他说话的语气也很平稳：“确实是我让哈迪这么做的。”
“谢谢你，罗伊斯。”艾达避开了罗伊斯的目光，看向墙壁上精美的烛台。
“不需要感谢我，艾达。”罗伊斯说，“按照你刚才的意思，你的冒险还每没有结束。”
“是的。”
“那么好好休息吧。”罗伊斯说着，将手中的那本《红色的血液》放在艾达枕边，然后转身，“在痊愈之前，会有医生来为你看病的。”
离开之前，罗伊斯提醒道：“但是你的一些内脏受到了损伤，所以恢复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而且……在恢复之后，你的饮食需要更加注意，肚子上会有一个无法消除的疤痕。”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转身，背对着艾达。
艾达笑了一下：“……谢谢你，罗伊斯。”
罗伊斯在房间的门前沉默了伫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开门离开了。
他在离开之前，曲起手指在艾达带回的另一本书点了两下，或许是想要告诉这本书的位置，但终于还是没有让艾达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
在罗伊斯离开之后，艾达身上的疼痛重新开始叫嚣。她忽然想起来，她应该问罗伊斯要一点止疼的药品。她决定在罗伊斯下次来看她的时候就开口要。
可是，直到她痊愈，罗伊斯都没有再来一次她的这个房间。
一年以后，艾达才重新踏上旅途。
这时候，她心里对罗伊斯的感激好像化成了一些抱怨，她甚至有点生气罗伊斯的漠然。如果不是她还能在王宫里偶然看到罗伊斯的背影，她一定会担心罗伊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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