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来迟。一路晃荡过来吧？”林渊撇了陈其一眼，把茶盏放下。
“殿下可真冤枉我了，属下可是为您交代的任务殚精竭虑，这才迟了。”
林渊不置可否，沉默着。
“好吧好吧，殿下恕罪。”陈其拱手再拜，“我是顺便转了转，但正事是放在心尖上的，您尽管放心。”
“希望如你所言，不耽误正事。”林渊不搭理陈其的嬉皮笑脸，拂了拂衣袖，起身往外走，“跟我来，说说你所见所闻。”
“无谶，你去后面车上吧。我和陈其有事要谈。”林渊回头对无谶说。
“是，殿下。”
“达瓦。”无谶跟在林渊身后，走回马车队伍，登上了第二驾马车。
“无谶！这几日你和殿下形影不离，我都找不到空问你。雍王殿下没有为难你吧？”达瓦乍一见到无谶，十分高兴，几乎是大声叫起来。
无谶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形影不离，哪有你说的这样。殿下并未为难我，只是教我学字罢了。”
“不过，陈大人回来了。殿下和他有要事商量，大约顾不上教我习字了。”
达瓦朝无谶挤挤眼睛，道：“你怎么听上去还依依不舍？”
“不要胡说。”无谶把凑上来的达瓦推远了点。
笃笃——
有人敲了两下马车门。达瓦推开车门，只见一个护卫拎着一个书箱。
达瓦接过，书箱往下一坠。
那护卫道：“这是雍王殿下给上师的东西。殿下吩咐，上师可每日遵照学习，当有进益。”
“知道了，多谢。”达瓦大大咧咧地对那护卫一笑，关上了门，转身对无谶道，“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殿下给你的。可真沉！”
无谶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道：“达瓦，接受殿下给的东西，是要谢恩的。新朝规矩严谨，殿下又身份贵重。我们得多学习旁人怎样对待他，这样才不会犯错。”
“嗯，你说得对。我总是粗心，该向你学。不能这般随意，恐怕会连累你。”达瓦的憨笑都收敛不见了，浮上些许手足无措。
“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别怕，达瓦。殿下虽然严肃，但从不对人苛责，对我们也很好。”无谶捏了捏达瓦的手，安慰他。
“只是我们离新国都城越来越近了。他们的圣都想必比我们的康久城更加贵人云集。一块瓦片砸下来，十个里有九个高门大户。小心些，不冒犯他们，总是不变的生存之道。”
无谶说着，打开书箱最上层里的小册子。翻了几页，不觉嘴角勾起笑意。
“不得不说，殿下真是个好老师。他竟将每日讲学的规划都写好了，要我遵照学习。我原以为他说教我就是说说而已的……如此，我真该备份礼物谢他。”
达瓦听了，高兴地点头：“无谶，殿下重视你是最好的。等我们到了都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那边厢，头辆马车叫了启程。
“说说吧，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林渊懒懒地倚在坐几上，把熏香挪得离自己远了些。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陈其兴奋地摩拳擦掌，正要滔滔不绝地夸上三千言。林渊却不想听他饶舌，摆摆手道：“打住，打住。莫要废话，捡要紧的说。”
陈其的脸耷拉下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故意扁着嗓子说：“殿下长大了可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您从前也是会和同窗讲笑话的。”
林渊斜了陈其一眼，轻飘飘的，却让人深感不妙。
陈其赶紧收敛了不正经的腔调，正色道：“正是殿下料想的那样，这赤莲教的根基在皇城之中。只是他们极其谨慎，我们暂时还抓不到有力的把柄。”
“那就让他们动起来，动起来就有错漏可抓。”林渊看向窗外，黄沙变成了绿草，远处更可见茂林森森。他们已经逐渐远离了戈壁荒漠，离圣都愈近。
“殿下说的是。凡事总是有迹可循。这回总算把赤莲教从上到下的架构摸得清清楚楚，也不枉费我们一年来的努力。”
“还是太慢了。他很聪明。赤莲教起先只被限制在一县之地，收拢了一批最虔诚的核心信徒。”林渊一只手搭在膝上，食指轻扣，“它的发源恐怕会比我们查到的还要早。它的缔造者很有耐心。耐心地喂养这个毒瘤，却束缚着它，不让它一下子长得太大。
只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让野兽出笼。它就会像火星子落入干旱的草原那样，转瞬间疯狂地吞噬一切。
陈其，新国早就开始腐烂了。作为孕育这样一颗毒瘤的土壤，它早就开始腐烂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挖除烂疮，廯疥之疾也就成为心腹之患。”
陈其不敢点头，只沉默地看着林渊。
“动起来吧。父皇的圣诞只剩下一月有余，你们造声势的力度可以逐渐提上去。看住赤莲教的动作，但不要暴露，给他们留点兴风作浪的空间。”
“是，属下这就去办。”陈其领命，当即跃下马车，自去布置。
就这样又叮叮当当了十日，雍王一行终于抵达圣都。
“无谶，你看！外面好热闹！”达瓦掀开马车帘子，兴奋地喊着。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他的脸被烘得红扑扑的。“怎么有这么多人！他们在说什么？”
达瓦侧耳去听，神色愈发惊讶：“无谶，他们在喊你的名字！他们在说‘恭迎圣僧’！无谶，你真厉害，在新国的圣都竟也这样出名。”
“达瓦，你把帘子放下来，快坐好。”无谶拉拉他的袖子，“新朝百姓欢迎的不是我，是佛法光明。声名于我们并非可喜之事。”
“更何况，你不觉得有些奇怪？纵然百姓们知道我，又何以知道我在此时入京。”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有人特意告诉他们的？”
“嗯。”无谶点点头，“只是却不知是谁所为。那次刺杀之后，雍王殿下就没有刻意遮掩行踪。盯着我们的人肯定不少。”
“那他帮你扬名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无谶蹙起眉头，不安地捻着自己的衣袖。“在这里，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周围都是簇拥的百姓，让马车几乎寸步难行。他们有的手捧鲜花，有的挎着果篮，争相送上前来，又都被侍卫拦住，互相推推搡搡。
林渊看着窗外的景象。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大道两侧的石榴树上结满了鲜红的花朵，青翠的叶片衬托着娇艳欲滴的花瓣，围绕着嫩黄的花蕊。忽而一阵风过，花瓣飘洒，下一阵红雨。
林渊的嘴角噙起满意的笑容。很好！圣僧入圣都，就应该是这样一番盛景。
几乎半日过去，车队才终于抵达寿安寺。寿安寺是当今圣上登基时始建，十年来几经扩建，实乃当今天下第一大寺。
圣上崇佛之深，不惜民力物力，寿安寺堪称堆金砌玉。所有殿宇所用黄金、宝石、美玉及名贵木材，不计其数。居中的大雄宝殿气势恢弘，恰似一座从神仙境里飞来的仙山，无悲无喜地俯瞰人间。
寿安寺住持惟明携僧众在门前恭候雍王殿下一行。
林渊与惟明略过了几句话，回头对无谶说：“就送你到这里。你在这里的一应事务，惟明都会为你安排。”
“是。多谢殿下一路的照顾。”无谶双手合十，对林渊行礼。他又上前一步，同惟明问好。“小僧拜见住持。小僧自凉国而来，多有叨扰，惟望住持宽恕。”
“无谶上师不必客气。贫僧奉雍王之命，在此恭候。早闻上师在西域享有盛名，佛法精深，望日后有幸切磋。”惟明姿态谦恭。他身材略胖，脸上带着笑容就更显慈祥。
“住持谬赞。小僧才疏学浅，日后愿多听教导。”无谶再拜。
众人恭送了雍王殿下。惟明发觉无谶在人群里颇显局促，便屏退左右，只与他亲传的大弟子一道，送无谶到住所。
无谶环顾禅院，心下明白，这大抵是来自雍王殿下授意的特别照顾。这是一座单独的僻静禅院，院内有假山、梧桐、小桥、流水的造型，一派静谧的禅意。
屋内装饰清净素雅，却处处透露出精致。床铺柔软舒适，桌几上的银香炉里泄出飘渺的檀香。禅室之内，一座淡粉色的玉佛庄严端坐于莲台，雕刻精美，温柔的目光透露出如水的慈悲。
惟明和徒弟略与无谶交代了些生活琐事，便告辞了。只道，路途遥远艰辛，要无谶好好歇息。
他们甫一离开，达瓦就没了正形，先在无谶的床上狠狠滚了一圈。
无谶被他的样子逗得合不拢嘴，也在床沿坐下，放松下来。
“无谶，无谶！新国的圣都果然是富贵的都城。”达瓦咕噜一下滚过来，扒拉无谶，“我们的伽耶寺也是雪域数一数二大的寺庙，却比不上这里，如此金碧辉煌。”
无谶低头微笑着，看着达瓦胡闹。
“达瓦，我想念伽耶寺后院的那棵桃树了。”
无谶闭上眼睛。
“我们入城的时候，官道两旁的树，不知道结的什么花，很美，像燃烧起来的火焰。风一吹，落了一地鲜红的花瓣。”
“我就想到那棵桃树了。从我们小时候，不，大概是在我们存在的很久以前，它就在哪儿了。”
“我想到它也是那样：一阵风过，淡粉色的花瓣就像雪花一样飘落，一会儿就给庭院铺上了一层地毯。”
“达瓦。”无谶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手抚住心脏：“从前我的心是空的，你和师父在我身边，我没有什么好想的。”
“现在，我有想着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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