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的背影一晃而过。
涌上头的阵痛令他短暂回神。
他将地上的电动车扶正，余光瞥到一抹logo，是贴在车头前身的一个贴纸。秦暮紧眉，蹲下身凑近了看。
是个店名。
晴雨花店。
——
许春寒赶到病房门口时，便看见小河捂着嘴垂头站在那，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哭泣。
她不知不觉放慢脚步，走到女孩身边，或许是气氛太过沉重，说话的声音也轻的不能再轻，“小河，花到了。”
被唤的女孩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通红的双眼直击许春寒内心，搅得她忽然也好难受。
“姐……”
许春寒努力抑制鼻头的酸涩，她将手里的花送出，扯出一抹淡笑，“去吧，给妹妹的‘彩虹’。”
手中的花束采用了多种花材，五彩颜色交织成片绽放眼前，许春寒按照小妹妹最后的心愿，做了一束彩虹色的花。
小河说，妹妹还没见过彩虹，想在最后看一次。
她流着泪接过花，转身进入病房。
心里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了。
许春寒双手交叠放在腰后，整个人无力一般倚靠在墙，后脑贴着冰凉的墙面，病房内的伤感像把无形的箭直穿心脏。
这是她给这家人送的最后一束花。
死亡总是来的那么残忍。
明明一个月前在店里初次见到小妹妹时，那张脸还洋溢着童真的笑，完全不像一位病人。也正是那次际遇，许春寒接到了妹妹家人的电话，签下了一个月的订单。
每逢周日，她都要来医院亲自送一束花，一束……一个小女孩渴望的花。
许春寒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外呆了多久，周围太安静了，安静的算不清时间流逝——病房内骤然的哭嚎敲醒了在外神游的她。
最后的等待还是一场无用功，电视剧里的奇迹在现实少之又少。
许春寒默默离去。
回到花店，她接到了小河的电话。
女孩虽是停止了哭泣，可说话时的哭腔声还是出卖了她掩埋的难过，小河同她好好的道了个谢，还说，“姐姐，小安说她很喜欢那束花。”
小安，就是那个病危的小女孩。
许春寒明白此刻的千言万语都无法安慰失去亲人的剧痛，她没有多说，简简单单关心了一句，“好，谢谢小安的喜欢。你们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饭。”
电话挂断。
许春寒长呼出一口气，想将心中郁气全部吐出。她强装无事，随意甩了甩手臂，走到前台继续刚才的工作。
晴雨花店开在一所高校旁，除去网上订单还剩一部分校内订单就交给兼职生去派送。下午，兼职员按时到达。
工作日不比周末繁忙，许春寒正在配花，门口传来一串清脆的风铃声。
她分心抬眸望去，看见宋雅十分意外。
虽是如此，手上动作却没停歇。许春寒又垂下头将心思放在身前这束花，另一旁的宋雅识趣闲逛了一圈，然后在休息区坐下。
店内唯一的一位员工送花去了，自然没了人招呼。许春寒忙完手头的事，倒了一杯温水端去给等待的人。
宋雅接过一看是白开水，瘪嘴，要开口时却被抢了先。
“你生理期要来了，别喝冷饮了。”许春寒坐下，两手插胸，多情的桃花眼这会满是宠溺，说话的语气也是，“说吧，怎么突然来我这了？”
宋雅抿一口水润唇，略有抱怨，“诶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你这了啊。”
她接着道：“我们学校和宜大有个学习研讨会，然后其中有个老师临时身体不适，我就被选上顶替了……这不开完会没事了想起你花店在这了嘛，就想着来看看。”
她说着说着，两手撑着下巴讨好地露出抹笑。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
许春寒：“不止是想看看吧？”
宋雅嘿嘿两声，拿出手机点进一张图，将手机推到对方面前，打了个直球，“我想要这束花。”
许春寒仔细看了几眼，“可以。”
“多久要？”
宋雅：“……明天吧，明天十点可以吗？”
许春寒颔首点头。
“叮铃铃铃——”
风铃又响了。
宋雅循声而望，进门的一个男生令她一时晃神。
微分碎盖，白T牛仔，半框眼镜。
完完全全长在她的xp上。
许春寒不是没注意面前人两眼放光的模样，她无奈扶额。
眼见着帅哥朝她一步步走来，宋雅猛的端正姿态，还多此一举摆弄了自己衣服。然后——
她看见男生从面前略过。
是的没错，直接略过。
“都送到了。”陆普如实道。
许春寒点头，弯眼一笑看向某人，随即起身助攻：“你去沏一壶茶水招待这位客人。”
陆普应声接着离开办事。
走之前，许春寒悄悄侧身，一手掩耳盗铃般挡在嘴角，对宋雅道：“帮你到这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别把人吓跑了，人家才研一。”
“研一！？”宋雅失声，满脸震惊。
本能的过度反应，事后她意识到自己嗓音过大，亡羊补牢似捂住自己的嘴，露出的一双大眼还是没能藏住内心的惊愕。
她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太小了。”
许春寒嗤笑，嘴毒极了，“也不就差个三四岁，你上回念叨的那个明星不还比你小个七八岁吗？”
“诶你——”
不等宋雅辩驳，许春寒先一步赶回操作区继续工作。
只留一人坐那气不打一处来。
宋雅嘟囔：“这能一样吗，我是妈妈粉好吧……”
春寒也真是的……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太贴切了，好好一副高岭之花的面貌偏偏长了张嘴。
正吐槽着，一道温润的男声打断了她——“您好，您的茶水。”
宜滨市在太阳下线落入一片黑暗。
市医院灯火通明。
“叔，我们不拔鱼刺请您……”
别扭的粗犷声替代了医生温声提醒，“鱼刺不就在嘴巴里面你们不拔谁来？！”
秦暮听到他这话头都大了，他双眉拧到一处，秉持职业操守，严肃道，“口腔科不负责该部分，请您到耳鼻喉科挂号就诊。”
“诶你！”
话来不及说，喉咙里的鱼刺加上张嘴讲话时的刺激，卡得他连忙咳了好几声。
“咳咳咳！”
大叔凶狠瞪了一眼坐诊的医生，气冲冲出了门。
秦暮的叹气声隔着口罩落到地面，他手抵着眉按下下一个就诊号。
九点，准时下班。
回到办公室，秦暮脱下白大褂挂到墙上，甫一坐下，隔壁桌的某人嘴欠。
“你这是碰到谁了，下班的脸比往日还要苦。”
秦暮摘下口罩，“你看错了。”
室内又进来一个人，碰巧将二人对话收入耳中，那人一边脱大褂一边插嘴，“小王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刚秦暮那助理跟我说了，碰见一个卡鱼刺的来找茬。”
童泰乐话里掺着笑，他又道：“我觉得我们得跟主任商量着一下，在门口挂个牌子，就说‘拔鱼刺请到耳鼻喉科就诊’，你们看是不是很妙？”
小王：“附议。”
秦暮趁他们聊天功夫已经收拾好准备下班，临走之际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开心就好”。
童泰乐：“……”
高楼大厦遮住了皎皎月光，天幕的繁星被底下经久不灭的灯光取而代之。
路灯昏黄的光投射在手机屏幕，冷漠的电子产品竟然增添几分格调。
秦暮一门心思扑在地图，白瞎了一幅温情画面。
“晴雨花店距离您……”
他手指停留在屏幕一角——“骑行二十一分钟”。
秦暮约莫也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嘴角已经逃脱形象控制，本能上扬。
今天下班太晚了，来不及去花店看一看。
他迈开步子离开这处，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
“是我。”
杨成蜜月期也没能离开代码，他偏头，同时用肩膀一块夹住手机避免掉落，两只手全没时间，键盘快被磨出火星子。
“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你帮我，再向嫂子要许春寒联系方式，行吗？”
对面的人噗嗤笑出声，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人这么“低声气下”，一次被拒不甘心还要来第二次，太不值钱了。这情况太少见了，杨成果断放下手里的活，拿好手机欲要张嘴狠狠嘲笑一番，结果还没等他出招，秦暮下一句话差点将他噎死。
“杨哥，我记得你转正那天是不是还喝酒了坦白局，你有个白月光是吧？”
杨成：“……”
八百年的事了。
他都记不得所谓的“白月光”的名字了。
想起自家媳妇的脾气，杨成咬牙切齿道：“行，帮你问，一定帮你问……”
深夜夹着月光，拉下睡意。
几日后清晨，秦暮按部就班进入医院。
堪堪踏入办公室，就看见两三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凑着什么热闹。
他先是在门口处找到自己已经清洗的那件白大褂穿上，接着不紧不慢向那处走去。
整个办公室能与秦暮齐平的两位主治都不在场，造成了他一过去那几人就作群散开，像是高中时期碰上班主任那般逃避。
秦暮没斤斤计较，他视线落在茶桌上的一张打印纸——口腔科不拔鱼刺，出门左拐耳鼻咽。
他：“……”
秦暮眉心一跳，看向小助理，“童泰乐搞的？”
小助理点头。
真行。
还真说服院长了。
他了然点头，“行，上班前把它贴门口。”
秦暮回到工位，凳子还没坐热，离开的助理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手机，着急忙慌地朝自己走来。
“老师，许女士说自己那台手术不想做了。”
秦暮：“不想做？”
以前也不是说没遇到这种情况，他的反应相较于助理冷静极了，“有说原因吗？”
“……她说怕留疤，怕面瘫……”
秦暮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人呢？”
“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躲过护士溜了……”
秦暮起身，双眉紧缩，“手机给我，我来沟通。”
逃了之后还主动发消息，就说明还没抗拒到一点都不愿意面对。
助理顿时松了口气。
开玩笑。
偷溜出院这事要是闹大了相关护士医生全都少不了背责。
小助理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人都傻了。
都住院几天，连核磁都做了确定了，大大小小检查也做完了，就差今天动手术，结果人跑了。
这事闹的。
她望着秦暮背影，无奈叹气。
秦暮走到一边茶水区，挑了个盆栽地，站在那，一只手插在衣兜，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他温声解释着医院里的规章制度，又说明了一遍腮腺瘤切除手术的相关内容。
电话另一头的许女士语气倒没有之前那么暴躁，像是平复下来，却还是再反复道，“那你说留疤了怎么办？我要是面瘫了怎么办？”
“我完全接受不了。”
秦暮盯着一片绿叶沉默，良久，他才开口，“相关手术我做过很多例，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并不想要我负责这台手术，就麻烦您来医院一趟办理出院手续，很抱歉造成您的担忧。”
那边人好半天没出声，貌似没料到医生会来这出——最终妥协了，“行……行，我回来做手术。”
回到原位，助理小心接过手机，抬眼看秦暮，得到对方点头这才真正松心。
秦暮：“人到之后向她要个家里人联系电话，病人心态不好，术后尽量安排家人陪护。”
小助理知道连连点头，翻着备忘录，“住院时填了，我找找……”
她背过身拨通电话，嘀嘀嘀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无限放大——
呼声骤停。
“您好，请问是许春寒女士吗？”
秦暮一下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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