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西赢皇城外瞧见了那位死了几百年的殃国妖女。
消息随着送亲队伍传回邹荣时,国人满街游行、沸反盈天,震天的锣鼓声比前日小公主的送亲仪仗还要响,直传到高墙深宫金銮殿上。
“那祸害百年前被今上亲手射杀在兽域,合该被吞吃入腹,死无全尸才是。如今过了这么久,若非他们看错了?”
“哎——你们难道忘了吗?三百年前太皇太后下令,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斩首。头身分离鲜血横流,这总做不得假。可那之后,短短三十个年头过去她又出现在街头,当初坊间所传各位未曾听闻?”
“毕竟是一父所出,咱们这位小皇帝手上留了情也未尝可知!要我说,姓唐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早该下台了!”身旁人即刻应和。
人群中也有一道弱弱的声音低声喃喃:“……那时官府已经告知是讹传,还因此还关了好些人。人即已死,何必还拿她出来说事?”但那少年刚说罢就被身旁人狠推了一把出去吃了个狗啃泥。
此事在邹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猜测:“我们修道习法,深知即便是那活了万年的大妖也没有断了头还能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道理!她于数百年前被送往宝仙山为国修行祈福,我看,分明习的是妖道!如今怕早已是妖孽阎鬼!”
“这还用你说?早在她弑兄被捕之时便已坐实了妖女的名号,宝仙山非玄门大宗又置建于深山之中,那地方云遮雾障、迷离惝恍,对外说是玄修宝地,谁知道内里是如何的阴暗诡异、歪门邪道!”
男人的话如此骇人,不少混在人群里凑热闹的孩童纷纷尖叫着跑开。不巧的是,他们成群转身之际又撞倒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
方才摔了个狗啃泥的少年“啊”地叫了一声,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地,满脸张皇失措。趁着人群稍显安静之际,他终于站定,涨着脸冲方才那几人吼道:“先皇暴政,长公主弑兄乃是为民除害,实乃大义之举,尔等鼠辈切不可如此毁谤她!”话毕,少年前倾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而此时,少年同伴也低低附和着。
这句话无疑是犯了众怒,只见一个壮汉蛮不讲理,一脚踹上少年胸口,随后一群人前赴后继扭打了起来。
有人申斥:“哪儿来的一群黄口小儿,她为民除害?若不是她弑杀先皇怎会挑起皇子争斗,让妖兽趁机而入践踏杀戮,残害百姓!”
这群人每每忆起妖兽当时犯下的恶行就恨得几欲发狂。此刻,他们打起人来更是下了死手。亏得几位少年身手灵巧及时逃窜了出去这才没有闹出人命。而动手那些壮汉过了好一会儿才顺了气。
“如今啊,”方才那人继续说,“妖物横行,周国虎视眈眈,全是拜她所赐。她亲妹如今被送去西赢国和亲,谁知她此时出现在那,又要为我们惹出多少祸事!”
话刚落音,众人便又骂声四起,场面一片嘈杂。
提起这位臭名昭著的长公主,人们能骂上个三天三夜也不停歇。他们刻意挑在宫门之外不远处,骂声混着震天的锣鼓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将心中的不满尽情宣泄,个个都像是个不怕死的硬汉。
末了,忆起方才那句,“早已是妖孽阎鬼。”当即有人吆喝着要组织江湖侠义之士前去宝仙山讨伐,响应的声势较于游行丝毫不减。
近日,邹荣国送来了和亲的公主。大礼未成,西赢皇城外比平日巡逻严格了不少,后来更是大门紧闭三日。
乔忧又被挡了回来。
回到城外村庄。在一处还算阔绰的小院,乔忧将背篓随意靠在墙角,端起院中央木桌上的冷茶一口吞了下去,这才堪堪将一肚子火长呼了出来。
正屋门前,一位头发苍白的老翁见她回来,手上摇着蒲扇哂笑:“乔小娘子安安生生待在家中多好,又短不了你吃喝,何必大老远去寻那不痛快。”
“本来想入城将草药卖了换些银钱,寒露将至,也好补贴家用。”乔忧敷衍。
“张公可知他们为何紧关城门?”
“我哪知道?”
乔忧叹了口气。当初她与长公主唐珺同门,受其牵连而惨遭灭门之祸,之后占据唐珺亡躯,利用这身皮囊一番筹谋,终得云开雾散,还未告慰亡灵好好痛饮一番就又聋又瞎地过了三百多年。
那时乔忧大仇得报,身首异处。可当她再睁眼却不在幽暗地府,而是被深山一对老夫妇救下。
最初,乔忧整日意识混沌,脑中好似缠着层层迷雾,只得依傍着他们。没过多久头也不痛了,脑子也清明了,耳目却无端失能。
那段可怖又无声息的日子,乔忧只觉得自己,不人不鬼。
好在前年老夫妇俩终于寻得了方子治好了自己,准确来说是老夫妇俩那位足智多谋神通广大的,孝子!
“吾儿不日便会带回银两粮食,娘子不必挂心。”
屋后老妇探出头道,将女子思绪勾回,乔忧微微颔首。
老妇说罢便又去歇息了。
乔忧又出了神,她心里藏了太多事。
这所谓的儿子确实神通广大,这老夫妇也神通广大。
这段时日她看着这老翁时而硬挺时而佝偻的脊背,忍得实在辛苦。再说这三百年来,她每每想要出走之时,总能有各种意外状况将她赶回来。老夫妇俩也从不着急,次次好言相送又备好饭菜等她回家。作为修巫之人,这一家子什么身份都心知肚明,只是表面仍客气得紧。
如今耳目已是大好,体内灵力复苏,无论这是一群什么妖物什么目的她都得早日脱身。
午后,乔忧格外好心,抢着帮张公浆洗脏衣裳,却不巧遇到了同村的几位大娘。
“钱大娘?”乔忧远远看着河边蹲着那一排女人,小声嘟囔道。
这些日子她已经摸清了这个村子的情况,男人们大多出去谋生了,留村的妇女媳妇儿们则看家务农,纺织补贴家用。毕竟人少又得看家,村里又没有什么新事物,于是便将她们养成了爱八卦长舌的性子。自耳目大好之后乔忧开始在附近走动,就数这钱大娘热情,拉着她说东说西,不过也就是这村里的家长里短。
乔忧默默转身,却不巧被回头放盆钱大娘瞧见。
钱大娘正将棒槌砸得砰砰响。
“乔小娘子,来洗衣裳啊?来来,坐大娘这儿。”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女人摆摆手。
乔忧本想悄悄换个地儿,被这大嗓门一喊,只得挂笑转过身去。
小跑着到钱大娘身旁坐下,乔忧笑得勉强:“来的路上不巧丢了手绢,一时晃神都没瞧见几位娘子。”言罢,乔忧逐一冲附近娘子们点头。
钱大娘帮她搁好木盆,戏谑道:“乔娘子哪里缺那一方帕子,张家儿郎精明能干,我瞧着每回来一趟那大车小车的够藏娇娘子一辈子的了。”
乔忧呛了一下。她就知道这人又会拿这个调侃她。
村里人都知道附近深山里藏着一户人家,最开始有人说上山砍柴时偶遇一位妙龄少女时人们还不信,以为他冲撞了山神瞧见了脏东西。
后来再上山的人又有几个嚷嚷着说看见了什么,人们便报了官府去看,谁知山上竟起了半月久的大雾,都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人们觉得邪门,这座山便口口相传成了邪山。直到几年前,还真有一户人家搬了下来,人们这才敢再到山上去砍柴。
张家刚下山搬到村里时,村民都到家门口瞧过热闹。初时众人只见有一白裙女子与一对老夫妇整日在院中曝日打坐,便以为乔忧是张家的儿媳妇,可这张家的儿子却是几乎没人见过。
有一阵子,频频传出老张头调戏附近村里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糗事,人们这就明白了。这张家郎君定是因妻子盲瞽耳聩,心中嫌恶这才有家不回在外寻花问柳,想必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直到前段时间乔小娘子痼疾痊愈,又少见地撞上了张婆。这才知道是张家儿郎用情至深,为心爱的姑娘访遍世间名师,这才求来了灵药,两人还未成亲。
那张家对待乔小娘子便是当作,童养媳!
“藏娇?”乔忧蹙眉。
钱大娘认真挥舞着棒槌,力道之大,如前几次一般将沫子星星点点地溅在乔忧脸上。
乔忧低下头,心道:自己深居简出这么久,眼下对外面时局不清楚。这幕后推手编造身份将我养在西赢,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本来想入城打听些消息,一连两日被挡在城门外,难道也是他的手笔?什么人竟有这样的本事?
这场大病过去,乔忧倒是养成了内敛深沉的性子,总是无意识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直到钱大娘拍了拍她的肩膀,乔忧这才缓过神来。
乔忧满腹心事,抬眸猛然一看面前多了好几张人脸吓得急忙往后退了退。
“诶呦,吓人哦!”一众娘子长呼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钱大娘清了清嗓子,“咱几个老姐妹还以为你……”
顿了顿,钱大娘还是没说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吉利的话,喊了几声不搭理她们以为这小娘子又瞎又聋了。
这一家子都是怪人,她们与眼前这位小娘子说起来也只是最近才说上了几句话。但毕竟同村这么久,如今这乔娘子看起来又温润讨人喜,刚才真是吓着了。
隐约猜到她们的反应,乔忧生硬的笑了笑。
乔忧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终于开始搓起了衣裳,试探地问:“钱娘子您可见过我家那位?”
边问,乔忧将口袋里一些白色粉末掏出来洒在衣服上,使劲揉搓。
钱娘子先是“嗯”了一会儿,随后又摇了摇头。
“只在自家门前远远瞧见过,说起来并未看清容貌,倒是挺高。”她闭眼想了想。
有人插话:“乔小娘子也未见过?我倒是瞧见过一回,那真是皇城里贵族哥儿们也比不上的出尘俊逸。”说完那人嘴角便扯上了一道很是夸张的弧度。
“说得你见过那些贵哥儿似的,都三个孩子的娘了。”钱大娘率先大笑了起来。
周围笑成一片,都在说那人老不正经。乔忧也被逗笑了:“已经记不得了,病好了之后再没见过。”
闻言,几人脸僵住,一个个地又不笑了。紧接着乔忧便听到几声长叹。
如今这乔小娘子已是大好,又生得水灵秀润,花骨朵般。这男的竟还朝三暮四不肯归家,可见啊,还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如此……许是进了城去没赶上回来?说不定啊,过两日城门一开就归家啦。”正对那几声长叹疑惑之际,乔忧又听到钱大娘这一本正经的安慰。
乔忧扶额,她如今真是糊涂了,竟没想到向这些村民打听一下城门的事。
“话说,这城门近日为何紧闭,我还未去过皇城呢?”
钱大娘换了右腿撑地的姿势蹲着,咽了下口水,回道:“邹荣国小公主来咱西赢和亲。近百年来妖兽横行,事关两国和平,想来也是为了减少麻烦。”话虽如此,现今西赢才是沧元大地第一大国,故而仅仅三日的设防也只是作秀,以表并不算多的重视。
“哪位公主?”
钱大娘看着乔忧皱起的眉有些不明所以,磕磕巴巴道:“……就是那位,从不受宠的小公主,四公主啊!”
“今时不同往日,谁能想到昔日大国一朝落魄至此,可惜了那地界儿。”
乔忧呼吸一滞,头脑凌乱了一瞬。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