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宁嘉航的话，顾展想自己大概是躲过一劫。
阙东朝确实是在掩饰被自己踹出血的这件事，也许是被一个半身打着石膏的人揍吐血，不太光彩，不好意思被人知道。
既然阙东朝不说，顾展也乐于不提。
大半个月过去，一直到出院，顾展不再有阙东朝的任何消息。
期间，宁家兄弟来过几次。
宁嘉琛跳脱欢快，吵得自己脑壳痛。
宁嘉航多是独自来，每次来都带花带水果，然后问顾展来宁氏工作的事考虑好没。
顾展只得用骨折尚未痊愈推脱着，相同的理由反反复复地用了几次。
宁嘉航倒也不催，只是笑笑地说，下次再来确认，又提醒花在护士站，有经过可以看看。
出院那天，顾展经过护士站时，吓了一跳，他误以为医院里开了家高端花店，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鲜花在护士台争相斗艳着，光是比自己拳头大的玫瑰就有好几种颜色。
刘备三顾茅庐都没有宁嘉航这么费心。
顾展觉得这事有点诡异，便让林辛星给自己分析宁嘉航的行为动机。
林辛星摸着他的关公眉说，这同当年他追老婆的手法如出一辙，也许宁嘉航有点特殊癖好，比如喜欢好看能打的男人。
顾展听完，小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他倒不是犯怵宁嘉航，而是他想起阙东朝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也不知道是惹到阙东朝的什么癖好，让他要来打自己的主意。
顾展安慰自己，阙东朝什么癖好不重要，只要不要再见到他，所有困难都可以不攻自破。
出院后，顾展在家里休息了一小段时间。
他按法规标准收取车祸经济补偿，误工费，营养费林林总总一共不到五万。
签协议时林嘉琛拿掉了一次性终结补偿的相关条文，他解释道：“我哥交代过，做事要敢作敢当，我必须管你一辈子。”
“没必要，按规章制度办事就行。”顾展回绝得干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逼着宁嘉琛把终结补偿的相关条文补上，明确拿钱买断，才肯签字。
宁嘉琛年龄和顾展一样大，日子过得简单快活，顾展提的要求合情合理，他照办得痛快。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竟渐渐好起来，宁嘉琛时常白天没事的时候来找顾展打游戏，偶尔晚上喊上林辛星一起吃顿大排档，喝酒。
至于当男保姆的事，宁嘉琛从来没和自己提过，而宁嘉航催的时候，顾展便拿伤情推脱，能拖一天是一天地糊弄着。
因为伤的是右上臂，恢复期抬手困难，出院以后顾展剃了个极短的平头，方便平时快速洗头。
当头发开始稍微长一点，可以勉强半盖住侧颅上伤口时，顾展穿上制服，重新回到辅警岗位。
林辛星考虑到顾展大伤初愈，便安排他做内勤工作，多执勤夜班，赚加班费。
顾展每日在警局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奔波，为了顾影的学费，赚钱攒钱，日子忙碌简单。
*
初入冬的时候，警队接到个额外任务。
宁林炎的太太薛曼瑾要办一场公益拍卖酒会，给自己的四十八岁生日做功德。
宁家公益拍名头一打，彰城的世家新贵闻风而动，纵使参加人员名单已经过滤好几轮，依旧是洋洋洒洒好几页。
会场设在彰城奢华五星酒店的露天花园里。
来宾太多，酒店的周边交通瞬时车流量猛增，宁家向交警求助，希望可以派警力协助维持会场附近交通顺畅。
暮色下，打扮华丽精致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宾客的喧闹声潮水般，越过花墙蔓延到场外。
因为警队人手不足，顾展今晚只得跟着林辛星一起出外勤。
他穿上冬季的全黑制服，搭配黑色皮靴和反光马甲，戴着鸭舌帽跨着大长腿站在路边，笔挺得像偶像剧主角。
顾展吸着汽车尾气，挥臂指挥着成排豪车从自己面前开过，有同事无聊的时候念叨了句，坐在几百万的车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顾展心答，没什么感觉，就是特别安静。
安静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愣神的时候，一台宾利轿车从顾展眼前开过，车窗突然降下来，林嘉琛从后排伸出脑袋冲着顾展挥手，喊着顾老大今天好帅，晚点来找你玩。
顾展笑笑，挥手让林嘉琛赶紧走，车窗升起的瞬间，他看见阙东朝坐在林嘉琛身边，正静静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顾展立刻过身，走到另一个路口疏导交通，仿佛无事发生。
慈善义卖会搞得挺雅致，小型弦乐队在现场不间断伴奏着古典音乐，专程空运的进口鲜花，把会场装扮得如莫奈花园般姹紫嫣红。
酒会开始后，车流量回落，疏导工作也跟着松弛，顾展在补给点喝过水，溜达着进酒店上趟卫生间。
顾展摘下警帽，沿着墙角，从应急通道绕到二楼中餐厅，中餐厅今天不营业，卫生间安静无人。
他怕在一楼的卫生间遇到阙东朝，所以选择了比较远的二楼。
毕竟自己一脚把人踹到抢救后转院，心虚。
酒店卫生间装修得豪华，卫生间木门异常重，顾展右臂伤刚好，稍用力便酸痛，他只得用左肩将门顶开。
“咿呀——”顾展一时兴起，给开门动作配了个音。
“啊？”
意外的是，对门竟然有个女声与自己呼应。
顾展回头一瞧，顿时愣住。
女卫生间门口，站着宁林炎的太薛曼谨，柳眉凤目，露肩黑色晚礼服，颈上的珍珠小灯泡般亮得晃眼，皮肤保养得不错，比实际年龄看着小几岁。
“顾展？”薛曼谨迟疑地喊道。
“薛阿姨。”顾展硬着头皮回应。
薛曼谨是顾展叔叔的前妻，支持给顾家兄妹留下老破小套房后便不相往来的亲戚之一，牵线宁家在顾父破产时收购度假村的中间人。
她是名野心勃勃，又雷厉风行的女子，当年与顾展叔叔离婚后，没几个月，就带着儿子嫁给宁林炎，甚至立刻怀孕生了个儿子。
顾展没想到，自己避开了阙东朝，却遇见了自己更不想见的人，确切地说，自己无所谓见不见，应该是对方不想见到自己。
“在上班啦？”薛曼谨满脸关切地问道。
“嗯。”
“哎，这几年阿姨忙，也没空照顾到你。”薛曼谨一脸愧疚的表情。
“嗯。”
“顾影呢？她今年是不是高考？”薛曼谨接着问。
“这里没别人，不需要客套。”顾展面无表情地点破薛曼谨。
“哎，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客套不客套，这样说多伤人心啊。”薛曼谨假假地说顾展两句。
顾展没回答话，黑白分明的杏眼平静地盯着薛曼谨，一副您继续演，我看着的表情。
“你们兄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还忙着，先走。”薛曼谨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拿着小手包，拍拍顾展的肩，转身离开。
顾展向来不喜欢薛曼谨，本来只想应付着客套，嗯嗯嗯就过去，但薛曼谨问起顾影读书的事，却让自己有些意外。
宁嘉琛袭警的事果然被掩盖得彻底，薛曼谨完全不知情，甚至以为顾影还在读高中；大概率因为薛曼谨还没在宁家权利中心站稳脚跟，被隔离在家族事务之外。
顾展琢磨着这事，放水后，原路返岗。
慈善义卖会九点不到便结束，年长的贵宾第一批离开，顾展远远看着宁林炎同薛曼谨，众星捧月地坐进劳斯莱斯离开。
银色天使标从顾展面前飞驰而过，不带一丝停留。
花墙的另一头，会场里十几道光束瞬间亮起，穿透层云，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光束开始晃动，变换着魔幻的色彩，伴奏乐也瞬时换了格调，从古典小调换成了K-POP。
下半场是年轻世家子们群魔乱舞的时间，小明星小网红们排着队往会场凑，指望着遇上金主后辉煌腾达，挤不进会场的，就在停车场的豪车附近徘徊。
车流人流开始混乱地交叉着。
顾展边执勤，边观察着会场外各种乐子。
有迫不及待从会场搂抱到车里办事的男女，有抱着酒瓶老板老板叫个不停的生意人，还有群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小网红，穿着公主裙，费尽脑汁讨论着要怎么凑到大佬跟前。
“可以假装滴滴上错车。”
“人家要看你叫车信息怎么办？”
“现场P一个，什么车贵P什么。”
“笑死，你不如直接躺车前，装死碰瓷更快。”
“有道理！”
顾展听着觉得好笑，碰瓷都能扎堆，他决定离这群人远点，省得真碰瓷起来，自己又要增加工作量。
他悄悄挪到停车场附近的树后，摘下帽子，手拧眉心，不停地打哈欠。
“顾警官，执勤怎么可以打哈欠，帽子也不戴好。”背后突然冒出熟悉的声音。
顾展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阙东朝。
“阙总，管太宽，你不在酒会买醉，来管我干嘛？”顾展戴上帽子，把帽檐压低。
“你管得也挺宽，我买不买醉重要吗？”阙东朝回道：“胃反复出血，不能喝酒。”
“你说对吧，顾警官，反复出血。”阙东朝把重音放在“反复”两个字上。
顾展沉默半天，踌躇着想道个歉，但又不甘心。
毕竟事情的起因，是阙东朝趴在自己耳边乱挑衅，挨一脚也不算太过分，只是没想到这人如此脆皮，比宁嘉琛还不经揍。
“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小小胃出血算什么，可以喝的。”顾展决定放弃道歉。
“阙总开车可以没驾照，被铐住了随时喊人松铐，还有什么是阙总不能为所欲为的？”
和阙东朝这样的人相处，愧疚完全是多余的情绪。
“松铐是因为顾警官乱铐。”阙东朝笑着来了句，站到顾展身边。
顾展一时语塞，余光扫了眼阙东朝，他今天装扮得一本正经，黑色结，绸缎翼领礼服，刘海用发胶固定得整齐，仪表堂堂世家子一名。
“见到你前叔母薛曼谨没？”阙东朝不等顾展回答，边解领结边问。
“没。”顾展撒了个谎，他皱起眉，阙东朝到底还知道自己多少事。
“哦，反正宁氏快不行了，见不见都无所谓。”阙东朝语出惊人。
顾展又看了阙东朝一眼，领结已经被松开，他开始在脱礼服外套，一本正经维持不了几分钟。
“宁老身体不好？”顾展小心翼翼地问。
是个人都会有爱好八卦基因，顾展也不例外，他暂时放下对阙东朝的成见，好奇地打探起来。
“别瞎想，他精神着呢，活到一百岁不在话下。”阙东朝回答。
“所以宁氏怎么就不行了？”顾展觉得奇怪。
“宁氏是传统媒体起家，现在还几个人看电视？集团能活几年都不知道。”阙东朝撇撇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电视新闻的公信力，还是一般讯息比不了的。”顾展反驳道。
“对，宁氏记者报道台风登陆时，刚好拍到我的车撞你的公信力？”阙东朝又开大嘲讽。
“啊？还有这事？”顾展瞪大眼睛看向阙东朝。
阙东朝低头看向顾展，他的瞳孔在昏黄的路灯下，呈现出独特的暖棕色。
瞳孔中心的小黑点，随着主人的惊讶的情绪微微缩小。
“看样子，你是真的被台风吹到我车上的。”阙东朝低笑了声，看着顾展纤长的睫毛随着自己的气息动了动。
“难道你以为我和薛曼谨合伙碰瓷你？”顾展斜眼看着身边的人：“阙东朝，你有被害妄想症吧？赶紧去治。”
“好好好，算你独立碰瓷？可以吗？”阙东朝展臂搭上顾展的肩，靠着他的人，笑得身子一抖抖的。
“阙东朝，你想做什么直说。”顾展想起那天两人在病房没说完的话，手不由自主地放到侧腰的警棍上。
“顾展。”阙东朝伸手覆住顾展的手背，按住他要掏警棍的手。
顾展顿时触电般站的笔直，阙东朝的掌心很热，指腹稍稍发力，正紧贴在自己的手指上。
“阙东朝，把你的狗爪子从我手上挪开，立刻，马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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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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