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凌修宇一直沉默着，脸色也很冷硬，明显比上一次要生气得多。
这人是不是气性有点太大了？
“我们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明铖忍不住道“你现在这算什么情况？”
“……”凌修宇没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次，他没像上一次那样作势要离开，一路跟着明铖回家，洗漱休息，什么都跟平时一样，就是不说话。
原来这人生起气来，能一直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憋死。
明铖在思考自己能怎么办，他不认为自己的坚持有什么错，但凌修宇现在这样的情况总该哄一哄。
一直到深夜，他们背对背躺在床上，谁也没说话，却又都清楚对方还没有休息。
不知道过去多久，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像是认输了一般：“怎么还没睡？”
明铖没回头：“你不也没睡？”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明铖翻了个身，看着凌修宇的背影：“我只是想让事情快点结束。”
凌修宇闷声道：“可我们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解决，没必要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
明铖抬手抚上凌修宇的肩膀，轻轻按了按，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这个人。
“他们还这么年轻。”明铖目光微微放空“萧毅、刘漾他们都还没有离开学校，都还是单纯无辜的孩子，我不希望看到更多的孩子被伤害。”
凌修宇也翻过身，握住了他的手，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这个案子不能尽快查清楚，说不定会有更多像刘漾这样的孩子被人悄悄关押在某个地方。”明铖轻声道“你是警察，保护他们是你的责任。”
“保护你也是我的责任。”
“我不会有事的。”明铖朝他笑了笑“况且我早就过了需要被保护的年纪，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做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坚决，里面似乎还带着光。
凌修宇愣了一下，突然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开什么玩笑啊明铖！”
明铖皱眉，脸色也变得不好了：“你什么意思？”
凌修宇突然坐起身，一声不吭伸手打开卧室的灯。
明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睛被光刺激了一下，下意识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凌修宇却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左手的衣袖拉下来：“这就是你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明铖的左手又缠上了新的纱布，下午人在那边森林的时候凌修宇就留意到了，但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不想自己的担忧给他造成负担，直到现在忍无可忍。
凌修宇卡着他的下巴，逼他跟自己对视，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真不知道自己能拿你怎么办，与其看着你这样一直自我折磨自我毁灭，不如我亲手了结你算了。”
“……你需要冷静。”
“我很冷静。”凌修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本来都不想提你手的事情，想给你自由消化的空间和自由，结果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找了另一种作死的方式，你……”
话还没说完，明铖突然吻了上来，把他的话都堵了回去。
凌修宇面无表情地让他亲吻着自己，等两人分开，凌修宇才道：“你别想着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
“那你想怎么办？”明铖躺回枕头上。
凌修宇：“我现在很生气。”
他窝着一肚子的火，特别是看这人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下一秒死了都没关系一样，他心头的火愈烧愈烈。
“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凌修宇看了他良久，然后趴到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别做催眠了，我们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
明铖叹了口气，抬手搭在凌修宇背上，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不是感觉不到这人的不安，可有些事他想要坚持。
“你之前说不是说想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嗯。”但明铖说让自己给他时间，也就没再提过这个话题。
明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目光有些空洞，许久才开口：“五年前我跟家里人出柜，被他们扫地出门，我哥出来找我后发生车祸，他死了，我活了下来。”
这些他之前大概跟凌修宇讲过，也就没打算细说细节。
凌修宇紧紧抱着他没有说话。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明铖微微闭上眼睛“如果他不在最后时刻扑过来保护我，那么死在那场车祸里的人就是我，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我知道。”
“你不知道。”明铖继续往下说“我参加那么多场讲座，把所谓明教授的名气营业起来，其实是想让我爸妈看到，想让他们想起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
明铖抬手想把凌修宇推开，但是没成功。
“我很后悔，很后悔在那场车祸里活了下来，我经常会想，如果当时死的人是我，他们是不是会对我有那么几分怜悯之心？会不会有几个瞬间后悔在最后时刻没有跟我好好说话。”
他曾经真的很渴望得到自己父母的认可，希望他们能够像爱明旭那样爱自己，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他们之间总有那么多距离，凭什么他要被差别对待。
“我不是一个好人。”明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他不敢再看凌修宇“你知道我第一次对自己动刀是什么时候吗？”
凌修宇抬起头，看着他微微失神的眼睛。
“是在明旭的追悼会上。”明铖扯了扯嘴角，眼睛却红了“他们好伤心啊，看到我出现在追悼会上，恨不得立刻把我装进棺材里，把明旭换出来……”
“明铖……”
“然后……然后我竟然在幸灾乐祸。”明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往下说“我当时竟然想，看吧！活下来的人是我，你们再怎么爱明旭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儿子，只剩下我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儿子，哈哈哈……”
“别笑了。”
“我竟然会这么想，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想的……”
“别笑了！”凌修宇寒下声音，脸色冷下去“明铖，你给我好好说话。”
“他是我哥啊！我怎么可以这么想？”
凌修宇抬手搭在他的脸上，帮他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这不是你的错，他们对你不公平。”
“你不觉得很恶心吗？”明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仅是我哥，还在最后关头用命救下了我，而我却在幸灾乐祸。”
发现自己心里的想法之后，明铖快疯了，他自己也在谴责自己，失去亲人的痛苦加上道德的谴责，快要将他给压垮。
后来跟封宴分手，看对方质问自己理由，为自己伤心难过，咒骂他的断崖式分手有多伤人，明铖心里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迫切想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自残，用疼痛唤醒自己的理智，或许--明旭要他活下来就是让他这样赎罪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凌修宇拧紧双眉“明旭要是知道他拼了命救下来的弟弟竟然这样不爱惜自己，肯定想掀开骨灰盒暴揍你一顿。”
明铖扯了扯嘴角：“那你让他揍我吧！他已经死了，什么都做不到，管不了我了。”
“……要不是我舍不得，我一定要替明旭狠揍你。”
明铖：“我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我哥死之后我跟封宴也分手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一孤家寡人，我的世界突然间就失去了一切，什么都不剩。”
他曾经渴望自己的父母多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后来真的只能放到他身上，却是那样憎恨的眼神，他真的觉得很疲惫。
好像不管自己做什么，那两个人始终都不会真心把他当成重要的孩子来看待一样。
再后来，明铖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戴上一副虚假面具，辞去警局的工作，选择回到母校当一名老师。
“我的心理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待在警局，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所以我只能选择远离。”
这些年，市局那边还是试图将他拉回警局工作，所以明铖当刑侦队的顾问才会那么容易，因为局长他们一直留存着期待。
“他们还是不明白，那场车祸之后什么都变了，我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明铖，再也不可能回去。”
“现在不一样，你现在有我。”凌修宇温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面对。”
明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可以。”凌修宇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额角，眼睛里是无尽的温柔“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跟你一块去面对。”
难得这人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明铖抬手抱住他：“所以你不生气了吗？”
“虽然你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了我，但我还是生气。”
气性是真的大！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气？”他真的很努力去哄人了，真的尽力了。
凌修宇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承诺，再一次伤害自己，你不是说过不会再自残了吗？”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明铖：“我很烦躁，控制不住，我想把那股烦躁感压下去，浑浑噩噩的，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伤口就已经在了。”
他本来是想给凌修宇买饭，结果那股焦躁的感觉莫名地浮现，他想忽略，却怎么也没办法忽略，他急需一个发泄口……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商场的厕所里，右手拿着刀片，左手正在淌血。
凌修宇皱眉：“这不对劲。”
“我没事。”
“等明天邢医生过来，问问他是什么情况。”
“你不生气了？”明铖还是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赶紧睡吧，很晚了。”
“还在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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