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浸成一种深邃的灰蒙蒙色调。
雨水倾泻而下。如墨般的云层之间相互吞噬挤压,密不透风笼罩整座城市。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城市按下终止键。雨水打在车窗发出沉闷撞击声,随即凝成一股股水柱顺着车窗而下,分割了目之所及一切事物。
车里呜呜吹着暖气,石闻坐在驾驶位打开车灯,隔着模糊不堪的车窗向外张望。
呼啸的雨声和飞溅的雨水一瞬间涌进来,随后再次被合拢的车门隔绝在外。
青年收起雨伞携着浑身水汽钻进车,将雨水浸湿的头发撩上去,露出苍白又精致的侧脸。
“沈队,上头终于允许你调回岗了。你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我们是怎么过的。”石闻缓缓启动车,激动地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沈陌。
在这种天气下雨伞早就形同虚设,沈陌整个人几乎湿透,本就消瘦的身子在被浸湿后紧贴皮肤衣物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单薄,整个人脸色白到近乎透明,看着像一阵风就可以将人吹走。
石闻看沈陌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默默调大了车内暖气。
沈陌整个人不太有精神,窝在车后座没什么反应。
一时间,车里只剩下暖气呼呼作响,噼里啪啦的雨声被车窗过滤得朦胧又模糊。
石闻耐不住性子,只感觉现在这氛围多少有点萧瑟感,于是偷偷打开了广播,调小声音当做开车背景音。
正是地方新闻时间,沙哑的播音腔正断断续续报道。
“2023年3月12日政府起草的江琢市平港新区建设计划于七日前正式实施,现已进入公开招标阶段。平港新区集娱乐,金融等多种功能于一身,彻底实现三位一体化……”
“4月17日下午十四点二十四分,博凯广场发生一起恶性伤人事件,致一死两伤,伤者已被送往医院救治,案件细节正在进一步调查……”
车后座传来几声低咳,沈陌慢悠悠的声音响起,精准在广播声里插了个嘴。
“周氏今年是犯太岁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好几次事。”
“竞争对手耍阴招喽,”石闻忍不住分析,顿了几秒后又接着道:“但也不可能搭上人命啊,看着不像。”
“而且周氏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是你们家吗,总不能是你家那位。”
石闻不过脑子嘟囔完,才想起来后座那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家庭关系,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
“他不是傻子,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沈陌对石闻的话没什么反应,低头勾着手指划拉刚发来的手机消息。
石闻叹气,见沈陌依旧在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一句话在嘴里滚了个来回又硬生生咽回去。
得,又是这样。
石闻无意间得知沈陌和黎序有关系时,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生活所有动力。身边一起当牛马的同事竟是隐藏富二代。要让他说,他要有这财力,上什么班啊,直接在家躺平不知道有多自在呢。
至于黎序,在财经杂志不知道露过多少次面了。
因为一些工作原因接触过几次,整个人颇有些冷心冷肺的味道,但为人处世上让人跳不出什么毛病,是真正意义上将应规蹈矩刻在骨子里的一个人。
石闻和他接触时总是暗里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重金培养出来的顶级富二代。
亲兄弟撕得死去活来的戏码大家也没少见。介于沈陌和黎序两人身份特殊,更是让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津津乐道等着看笑话。结果两人愣是风平浪静不起一点水花。
不过也是。
平时插科打诨只将喜怒哀乐浮于表面的沈陌,连路边小混混都能勾肩搭背畅聊半晌,确实没道理和这样一个人过不去。
石闻脑洞越开越大,电视剧里夺权,宅斗都被他想了一遍。
“我回市局。”沈陌声音冷不丁传来。
“啊?回市局?”石闻脑洞被打断,整个人有点蒙,“刚回来你就加班。”
“对,你们跟我提起的那个失踪女孩尸体找到了,父母接受不了,现在在市局门口呢。”
石闻担心道:“你衣服都透了,不回家换一身再回来啊。”
“没事,局里有我备用衣服。”
深知沈陌看似好说话实则执拗的性子,石闻没在阻拦。
车在空旷的路上疾驰,雨声渐小。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石闻感慨着调转方向盘,驶进市局前的人民路,又道:“严队最近总不在市局,我们可有的忙了。”
“对了,”车转个弯在市局院子里停下,石闻熄火,转头看向沈陌,“那个博凯广场伤人的案子被划到咱队了。网上舆论挺严重的,这案子得加急。”
沈陌下车的动作一顿,回头示意石闻继续说。
石闻拔下车钥匙:“案件发生的时候,一个挺有影响力的主播恰好录下了全程,视频在网上传疯了。受害者身份也比较特殊,现在舆论发酵的相当厉害。”
“主播?”沈陌没料到这一答案,疑惑地迟疑了一秒:“叫什么?”
“好像是叫什么——邵鱼儿。”
两人下车时雨倒是差不多停了。空气中尽是湿闷的水汽,一口下去像给肺蒙上一层滤纸,清新但沉闷。
暴雨中路况极差,走这一趟花了两人不少功夫。
沈陌身上的衣服都被暖气和体温烘热了,他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腰,避开地面积水下车。
人还没完全踏进市局正门,沈陌就听见了大厅里撕心裂肺的哭声。
中年妇女衣着质朴双眼通红,哭得近乎昏厥,不住得往地上倒。一旁沉默地杵着个身板结实的中年男子,脊梁微微有些变形,满眼红血丝,正死死拉着一旁崩溃倒地的女人。
何舟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劝。偏偏劝也劝不走,拉也拉不住,见沈陌进了门,何舟才算松口气。
沈陌调岗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前没接触过这对夫妻,在车上时何舟传了一堆消息,一路看过来也总算对这件案子有了了解。
夫妻二人一周前报过案,他们女儿在一个星期前的晚上失去联系,当天晚上夫妻二人就报了警。但因为失踪时间比较短,这次报案并没有引起警方特别重视,只派出了两位警员前去调取住宅监控。
他们居住在老城区,监控不是年久失修就是干脆没有。
女孩的线索除了父母所提供的动向外,竟也就真的没了其他踪迹。
4月15日时,警方接到报案,有人在兰苍河洪福区流段发现一具女尸。
后经身份辨认,确定死者为夫妻二人失踪已久的女儿。
人一直找不到,夫妻二人多少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当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粉碎时,两人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血淋淋的现实。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没了。
两人头发一夜斑白。怎么都不肯相信女儿死了,隔三差五就来警局闹着要见女儿尸体。
警方在收集案件信息时,并不认为女孩有自杀倾向,再加上女孩父母一直反复强调女孩是被人谋杀的,案子没办法定为意外死亡。
那这案子可就难办了,没有行动踪迹,死亡原因也要待尸检报告出来后才能进一步确认,尸体在水里泡了许久,“巨人观”现象明显,极大地增加了办案难度。
死者家属被允许见了尸体一面,极具视觉冲击的景象将家属刺激到当场昏倒。醒来后坚决要带走尸体,可偏偏现在带不了。
一是此案可能涉及凶杀,尸检暂未完成,流程没走完没人敢拿主意;二是尸体在水中泡了相当一段时间,面目全非,巨人观现象明显,打捞时连一些警务人员都难以避免地产生生理反应,属于特殊情况,能不能带走还要靠负责人员处理。
沈陌当然也清楚这事里的弯弯绕绕,看着憔悴的夫妻二人长叹一口气。
女人还在哭,似乎意识到了依旧带不走女儿的结局,拉着小何的胳膊作势就要下跪。
立刻又是一群人鸡飞狗跳地拉扯。
“我求求你们了,我见过她样子了,她都那个样子了就让我们带她回家吧,求求你们了。”
女人嘶哑的低吼断断续续,像极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她绝望间抬头看见沈陌,眼底闪过一丝希冀,趁其他几人不注意爆发了惊人的力量破开围堵,挣脱束缚扑向沈陌,布满薄茧的手抓得沈陌胳膊生疼。
“我知道你,你叫沈陌是不是,”女人蜡黄的脸上布满雀斑,抬头望向沈陌。
少顷,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不太得体的衣着,她有些拘谨地扯了扯身上溅满油渍的围裙,抿抿干裂的唇,将手在裤子上抹了一下,随后握住沈陌的手,强颜欢笑道:“我知道您,年级轻轻厉害的很,破了好多大案子。我家崽崽的是不是也是您负责啊?您通融一下,让我们带走崽崽吧。”
“我们只有这一个要求,保证不添乱。”一旁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开口,从胸腔内部挤出沙哑的一句话,说完眼圈一红,拉着妻子就要下跪。
“诶诶诶,快起来。”其他几人又吓一跳,赶忙又过来拉人。
沈陌感受着女人手心的黏腻,片刻后回握住粗糙颤抖的手。还没等他开口,何舟突然伸手按住沈陌手臂,缓缓摇了摇头。
女人眼里重新燃起的火星一点点暗淡,身形一下子又苍老几分。她挪开停留在沈陌身上的视线,缓缓看向通往市局内部的走廊,陡然暴起冲了过去。
普通人的动作怎么比得过身经百战的警员,女人在冲过去的瞬间便被警员制住,男人想去帮忙,同样被按在了地上。
两人被架起拖向门外,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走廊,双手还在不死心的挥舞,被警员按下去后再次挣脱束缚伸出来,依旧无法前进半分。
沈陌看着挣扎的两人,下意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夫妻二人的声音已经模糊,沈陌接过小何递来的热水抿了一口,思绪有些飘忽。
“走了,赶紧换衣服去。”何舟拉过沈陌,逼着让人多喝了点热水,把他推进办公室才勉强放心。
“赶紧换衣服,会议已经开始了,”小何隔着办公室门敲了敲,“唐糖刚刚给我发消息说有事找你,换完衣服记得去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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