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当空,灯火点点。有间客栈还在紧锣密鼓的忙活,小卒端着盘子从厨房转出,很快又进了后院,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顶上仰望星空的人。
成千上万的梦,才会来到这里...
皇甫纲伸手虚握住天上的月亮,既然生了退意就可以回去...那他不应该已经收拾东西滚回家了吗?难道这些年来他一直放不下一个小说角色的结局?
为什么啊...如今接触了傻了的赫连莲,想看着他长大还情有可原...可来这里之前他甚至不觉得笔下的赫连莲是真实存在的。
“人做过的梦,都不会记得。”
“但大大你不知道你做了成千上万个梦,正是这成千上万个梦,这成千上万的渴望,我们才有勇气也才能助他成真。”
脑海中回想起赫连莲熟睡的面孔,皇甫纲自嘲的扯起了嘴角。
渴望?渴望摆脱赫连莲的命运吗?可对于那个少年天才赫连莲来说,他坎坷的命运是他设定的,他受的侮辱和折磨也是他写下的。
一切只因他觉得,性与暴力是人类恒久的命题。凌辱赫连莲、伤害赫连莲、将满腔恶意释放在赫连莲身上的...是他啊。
皇甫纲想着想着,突然发现了事情真相,一阵强烈的反胃感让他难受的蹙起眉。然而紧接着的顿悟终于理清了他混乱的思想,让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想赎罪呀,皇甫纲。
“嘶~这身体也太硬了吧。”
皇甫纲腰还火辣辣的疼,又短暂出神了会儿,便把无数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又掏出了那本决明述录仔细端详。
结合目前的情况,今日去的地方十有**便是合葬之地,他明日必然是要再去探探。
然而皇甫纲拉小春时就注意到她的胳膊内侧有好几道很深的疤痕,像是被打散之后重新缝合起来的。
设阵的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样的人大概率只有张符离能契合上了,那么过阵也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几百年过去,当年的人和物都已逝去,周决明留下的这些痕迹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了。
这么想着,皇甫纲举着书躺平了。
书页的翻动声夹杂着楼内的人声鼎沸,月亮孤傲的凌光和万家灯火缠绕到一起,不由让人有一种很惆怅的割裂感。
看着一页页工整又繁乱的笔迹,皇甫纲不知为何从中看出了暴戾的气息,汹涌着扑面而来。
驱阴石灌之可解骨痹,未试之;卜木可抑迷症,悔未用之;大黄除阳毒有奇效...愚也...痴也...虚伪也...
不是,周决明怎么骂开自己了?感情这么丰富?
皇甫纲心情莫名,一头雾水的翻坐起来,才瞥见楼下站定了一道白色身影。他定睛去看,身影的主人慢慢走近了,露出一张灿烂亲和的笑脸。
“阿虺,找到你了。”
“......”
三五局推杯换盏,七八句好话奉承,皇甫纲终于送别了幸福洋溢的张三,回到了自己的地字二号房。
“张兄真是大度,往后要是找什么秘境宝贝,灵丹妙药,尽管叫小弟就是。”皇甫纲豪气升云天的一拍胸脯“别看小弟一身清贫,小弟这方面可算是天赋异禀。”
“不用啦,能帮到阿虺我就很开心了。”张三笑得真诚而开朗,整个人冒着医者的神圣光环,和皇甫纲碰了一杯。
“......”
这家伙没救了,要是任务完成了,就脱离这副壳子。皇甫纲抽了抽嘴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茬过去以后,能躲就躲吧。
皇甫纲回忆片刻,下了决心,这才扬手将门一开,极为喜庆的纵身来了个狮子滚绣球,“小白大人↑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阿爸带了什么?”
皇甫纲闻声撇头,便见小白已经垂着脑袋睡着了,自家孩子则又乖巧又眼巴巴的望了过来,一时间心都化了。
他三下五除二的坐到了赫连莲床边,从背后拿出一条五颜六色的小青蛇,炫耀道“给小点点找了个伴,漂亮不?”
赫连莲看着面前浓妆艳抹、不三不四的蛇娃娃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
“嗨~咱这眼光,啧啧啧~”皇甫纲将漂亮蛇缠到小点点身上,尤其裹紧了肚子。继而用手背探了探赫连莲的额头,发现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不知道是赫连莲的圣子加成终于生效了,还是张三的疗效好的出奇。
“莲崽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赫连莲显然还有些乏力,目光下垂,睫羽轻敛。就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乖巧的一塌糊涂“让阿爸担心了。”
“不担心,不担心。”
赫连莲闻言懵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隔着被子压了个满怀,一下子僵住了。
“莲崽最不让阿爸担心啦!”皇甫纲使劲rua了下赫连莲的脑袋,便毫无罪恶感的将对方当成抱枕,把下巴壳磕到了对方的头顶上。
“睡吧睡吧~”
赫连莲感受着皇甫纲说话时的震动,脑袋瓜像是被人拿个小锤子敲,心脏也跟着又痒又麻。在被子里躺的愈发板正,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爸跟你讲你大哥的打脸场面吼,”皇甫纲抖了抖肩膀,像是在戳软这个人形法棍,嘱咐道“闭好眼睛。”
“昨晚你大哥不是被四大家族逼得跳崖吗?哎呦呦,先不说他这么下去绝对摔得个七零八落,就是崖底也被布置的严丝合缝,前有吊睛虎后有巨森蚺。”
“可你大哥是谁?你大哥,我的好大儿,是吉人自有天相,马甲一套一套。”
当是时,叶家老祖宗先跳出来冷嘲热讽。
“江辰,不是我不顾及往日情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云家!这世上只有圣尊才能治得了他们!”
“哼!面对着珍宝说粪土,你们简直有眼无珠!”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圣尊归位。”
“什么?这人竟然是圣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只是我们叶家的一个小门客罢了!”
“来人啊,今天就血祭四大家族,为圣尊接风洗尘!”
一时间崖边跪倒一片,人们不知道,随着失心崖被诸多隐世大能踏平,九州的权力天平要经历翻天覆地的更迭了。
“怎么样?大哥牛吧!”皇甫纲说到兴头眼睛都亮了好几度,强烈的要求听众给予反应,然而转过头却发现赫连莲这小子已经睡沉了。
真可惜,我还有好多名言名句没有说呢。
皇甫纲意兴阑珊的给赫连莲掖好被子,便一屁股滑坐到了床底,继续研究起决明述录了。
研究到下半夜,他终于有了些主意。
等到天刚破晓,皇甫纲将小点点和漂亮蛇五花大绑到床头,又摸了摸赫连莲的脑袋,便睡眼惺忪的出门了。
白天的森林不似黑夜那么慑人,整个地形构造尽收眼底,然而还是有一层迷雾覆盖着,正常人一般都不会踏足,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会“飞”的人。
“阿虺,小公子和那条小蛇呢?”张三的呼喊声从下方传来。
风声太大,皇甫纲听不到。
“什么?你说什么?”
“阿虺,小公子和那条小蛇呢?”
“嗷~人多碍事,我打个头阵先!”
“嗷。”
话音落完,便是一阵死寂。
皇甫纲大概勘察完地形了,感觉气氛有点奇怪,便眯起眼来去看张三。对方侧过身去,高举着手,露出一小片白腕子,小小的身形有些忸怩,不知道在做什么。
“好了张兄!收线吧!”
皇甫纲声如洪钟的吼道。
“嗷!”
皇甫纲甫一落地,张三便迎了上来,正要开口,顿了顿,又转过头去。
“张兄你怎么了。”
“阿虺,下次咱们能不能不要...”
“不要什么?”
张三面色有点红,连眼睛也有些许湿润,犹豫了片刻提了声音“放风筝。”
皇甫纲一愣,才明白过来,笑道“嗨呀张兄,这样子不容易飘得太过嘛,我们平常这样走山水,玩惯了,忘了考虑你的感受了不好意思啊。”
“玩...惯了...”张三闻言轻咳起来,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小公子和小蛇放阿虺的画面,耳边甚至出现了两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花儿~好玩吗?”
“阿爸,哈哈哈哈哈哈哈~超好玩的~能放的再远一点吗?”
“能啊,绳子够长,阿爸我可以上天给你摘星星!”
“......”
“话说我们什么时候进聚灵阵,”皇甫纲把身上揽的绳子又系了几圈,掏出张三交给自己的笔和符纸,慢慢的直起腰来,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是不是要先施个屏息术。”
“阿虺在说什么笑呢,”张三从神游中中回过神来,看从袖中掏出飞速旋转的罗盘反映道“我们都进来有一刻钟了。”
这么快?
“我记得之前这边都是坟墓,还有个叫小春的姑娘啊。”
“小生走的生门,我们已经避开他们,来到核心地带了。”
“这么牛?那我勘察地形放风筝算什么,算爱放?”皇甫纲很是震惊,看张三的眼神都变了。
“也不是啦,小生进来时调转了阴阳,再有一刻钟,我们就暴露在他们眼前了。”
也就是说,他刚刚浪费了一刻钟的时间在核心地带乱飞?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啊?”
“阿虺只说进来找东西,然后就飞上天了,我以为阿虺已经开始找了。”
“......”
“那你一本正经交给我笔和纸的意思是?”
“啥笔?”
张三看着皇甫纲掏出来的笔和符纸,恍然大悟的挠了挠头“我当时在给妖精们画符,阿虺找我帮忙的时候我太激动,太想干好了,急的往出走就顺手交到阿虺手上了。”
“......”
皇甫纲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脑子里只剩张三一脸无害的说“啥笔”的样子,仿佛在骂他傻逼。
皇甫纲慢慢的将符纸放到衣襟里保管好,打量了一下旁边笑得透着股傻气的张三,也弯起了唇角。
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张三!
皇甫纲手腕一转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足足有一米长的纸条,还没等张三看清纸条上写的啥,这纸条就牢牢的贴到张三脑门上了。
“阿虺你在搞什么啊?”
“不要动,很快就好了。”
皇甫纲说着又从上到下打量起张三,继而快速的整理起张三的衣着,甚至扑上了花妖小姐妹们的胭脂水粉。
没一会功夫,张三已经被皇甫纲变了个样,虽还是个书生形象,但脸涂得死白,当真是“唇红齿白”,再加上那张纸条,实在不敢恭维。
“嗯...”皇甫纲满意的拍了拍手“有一点阿花的风范了。”
“阿虺为何要把小生扮成小公子的模样?”
“哪里啊,我只是想扮个清纯白月光罢了。”
“什么白月光?”
皇甫纲看着张三一脸不解的模样没有多话,只是看着纸条上的几个辨不出形迹的潇洒大字“周决明本人”忍俊不禁。
“阿虺你写了啥呀?”张三好奇。
“咒语。”皇甫纲敷衍了一把张三,继而扯起了嗓子叫喊“槟榔一去,已过半夏,岂不当归耶?”
皇甫纲吆喝着拉着张三在森林里转圈,必要之处他还探头探脑的观察了一阵。
“谁使君子,效寄生草缠绕他枝,令故园芍药花无主矣。”
沙沙的风声逐渐变大了,仿佛到了一个风口,随着皇甫纲的吆喝声越来越大,张三握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皇甫纲不禁良心发现的安慰了一下张三“张兄放心,我领着你走。”
“妾仰观天南星,下视忍冬藤,盼不见白芷书,茹不尽黄连苦!”
“古诗云:‘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奈何!奈何!”
目前可以获悉的情形是有三波人,周决明,设阵人,还有他们这批找周决明的人。
依他的想法来看,周决明是在妻子坟前销声匿迹的,必然以其他方式守在妻子周围。
当年设阵的人十有**是张符离,可能是出于不甘心想招周决明的魂。但他早已设定好了,除了周决明自己,谁也无法让他现形。
张符离应该也明白,时光境迁,斯人已逝,要不然后来也不会...复制周决明的遗体来换赫连莲的皮...妄图让周决明在赫连莲身上复活。
没错,一如既往的狗血四溅,张符离瞥见了赫连莲与周决明相似的性情、同样的执著,当初他写的狗头攻二线是烂俗的替身文学,不过要血腥很多...
那么,他知道了周决明的位置,明白张符离的意图,不触碰到活死人的底线的话,那他们此行大抵能成。
吆喝几句莫名其妙的,碍不着谁吧。
他只需要引起周决明本人的注意,张符离就算通过阵法感知到了什么,也奈何不了任何人。
那么吆喝什么?当然吆喝杜周夫妇番外的结语了。
当时皇甫纲写完杜周生离死别的故事完后,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厚颜的引用了李时珍夫妇的药材情书,塑造了一下两人往昔的回忆。
上一段是妻子的书信,下面就该回信了。堪称完美!Perfect!
那打扮张三的意思是?皇甫纲一脸清澈的看着张三紧张的模样——啥意思?
皇甫纲暗暗地奸笑完,再次清了清嗓子,开口“红娘子一别,桂枝香已凋谢矣!几思菊花茂盛,欲归紫菀。”
“奈常山路远,滑石难行,姑待从容耳!卿勿使急性子,骂我曰苍耳子。”
“明春红花开时,吾与马勃、杜仲结伴返乡,至时有金相赠也。”
果不其然,两人还没走几步,罗盘突然镇定下来,磁场有规律的变化起来。空气中的粒子突然汇成一股飘荡的河流,缓缓流淌,隐隐通向某个方向。
张三握着自己的手松了,皇甫纲与张三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点恍惚,继而默契的跟着粒子河流的指向往前探索。
两人走到尽头处,印入眼帘的是空落落的一座坟。
墓碑上的字不似小春等人的那么清晰,已经辨认不出来了。但皇甫纲明白这就是他们要找的杜仲的坟墓。
“张兄快躺边上。”
皇甫纲轻推了一把张三,谁知对方只傻愣愣的盯着坟墓看,像是被吓到了。于是只得给对方一个滑铲,使其及不雅观的跌了下去。
“不好意思了。”
空中的粒子在二人动作之后突然成为了一个小型旋涡,当中渐渐浮现出文字来——三重幻境,所愿皆得。
什么东西?
张三终于从怔愣中反应过来了,他一边脸都是土,还要爬起来脸色严肃的告诫皇甫纲。
“阿虺,幻境最是迷人心智,一旦陷进去就出不来了!阿虺,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张兄,这样的话最劝不动人嗷。”
“阿虺!”
皇甫纲没有犹豫的走入圈内,最后看了张三一眼。
“张兄,我知道你有些本领。虽然这么说很自私,但是,要是我回不来了,照顾好我的鹅子。”
“还有,请你试着让他恢复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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