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仙山虽然封锁了，但是传说中还有一条路可以直达仙尊的无为峰。”
“不是吧？有的话，师兄师姐就不用那么大费周章的闯峰回路转阵了。”
“我跟你说是传说嘛，虽然有这么一条路，但是灵气滞涩，修真之人爬到半山腰就修为尽散了，凡人更是难如登天，千丈峰，万丈渊，一时失足就把命挂那了。”
随着仙童的谈话落下帷幕，皇甫纲眼前也展开了一面水镜，他转过头，水镜也会跟着转，很讨厌。
只见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缓慢的在陡峭的崖壁间蠕动着，随着细碎的山石迸溅开，这生物便连滚带爬的坠下去，砰的一声碎成一滩烂泥。
幸运的是，也许是它怖人的外表，亦或是难闻的气味，山间最低等的灵兽都不愿撕开他的皮肉。
一次又一次，这称得上生命的生命，拖着所剩无几的躯体茹毛饮血，烂进泥里，又和着泥往上爬，这样机械地重复着，看不到尽头。
不要在让我看了，这都不会发生。
皇甫纲这么想着，身体突然能动了，他连忙背过水镜想要逃出去，却看到了一个白衣仙尊的背影。辨不出形状的生物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就这么攀着仙尊的衣角，颤抖着从他的身体里递出了一块破布。
皇甫纲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应无咎隐藏起来的软肋，是赫连莲用修仙通途凿出来的理想。
仙尊面对这生物以及它血迹斑斑的破布没有露出一点嫌恶地表情，像是对待一株小花小草的攀扯，淡然的接住了布块，眼神微动。
然而他并没有细看里面的内容，只是把东西收入袖中，便蹲下来揽住脚边快没气的生物，施法治愈。
“子净，再坚持一下，师父救你。”
子净，是赫连莲的字。直到此刻，皇甫纲才肯将眼前的生物与赫连莲对应上。
赫连莲无法言语，闻言只是挣扎着滚到一边，发出筋骨噼里啪啦的错位声，仿佛要重新长出血肉一般。
何道清见状有些愕然，但还是踱步到赫连莲跟前，按住了赫连莲。
“子净，会有些痛，你忍一下。”
顷刻间，两人所在的地方升腾起一股充沛丰盈的水元素，在光下照的满屋都亮了起来。
皇甫纲靠近去看，便见赫连莲原先模糊的血肉渐渐显形，露出的轮廓却全然不似他原本的面目。
那可能是周决明的脸。
那年意气风发还剑下山的少年已面目全非，泪流满面。
“师父...弟子回来了......”赫连莲终于能发声了，嗓音却似破了的风箱，眼里的痛苦夹杂着不祥的红光迸溅出来，“...我已与大道相左了…师父若救我，就给我一个了结…”
赫连莲喘息一瞬，神情很迷茫，又扯起嘴角，笑的畅意又痛快，仿佛回到当初的少年模样“师父...应无咎...再也不能为祸人间了...”
皇甫纲闻言蜷起拳头，悄悄的低下了脑袋。
何道清见状眼神复杂，然而不久便缓缓直起身子，像是有了决断。便见他手中迸溅出白色的火焰，火焰之下，赫连莲解脱般的抬起了头。
可是何道清从诞生之初就知道应无咎的软肋，他们是他笔下的一股清气和一股浊气，相互对抗，相生相灭。不是办不到，只是何道清不想再去做这些事情罢了。
缕缕青烟随着布条的燃烧化为灰烬，将赫连莲的眼睛衬得雾气朦胧，只剩下一片死寂。
“师父...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啊？”
何道清轻轻捧起赫连莲已经辨不出面貌的脸，不带一丝情感的拨开他凌乱污秽的头发。
“子净，你还不能解脱，这是你要渡的情劫，”冰雪融化似的，何道清弯起嘴角，看着对方瞳孔中映照的自己，笑道“也是我们的飞升之路。”
皇甫纲的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似全然未觉，不敢看少年的反应。
赫连莲全身发寒，残存的意识已无法支撑他反应，眼泪无声滴落下来。
“道长，我们相识这么久，都还没见你笑过呢。”
戏谑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像是一句咒语扭曲了赫连莲的面孔，让他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师父..？为什么...”
赫连莲麻木的埋着头，已经不知道在问谁了，只无意识的嘟囔着。
“快把人还给我，离了他我可活不了。”
“谁准你进我的主殿的？”何道清直起身，冷冷的质问起男子。
“别这么小气。”
应无咎错身走过何道清，随手抓起赫连莲的一缕头发，弯腰绕到了对方面前，恶劣的打量起来“啧，张符离这个疯子，怎么把人变成这样了，但…还有得救。”
深入骨髓的绝望比任何疼痛都磨灭人，将赫连莲的身体和灵魂吞噬，他已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他脑中一片死寂，心中却是被割开似的决绝与沉寂，压制住的毁灭欲从深渊中攀爬出来。
为什么给了他真，又说一切为假，那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这一切，他看到的、他听到的、他用手触摸的都是些什么……
他又是什么东西，他为何…要诞生于这世界上？
为何为何……
“行了，可以了，这都不会发生。”
皇甫纲彻底忍不住了，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走到了赫连莲身边。他想抓住他，却一次又一次的穿了过去，动作越来越窘迫。
就在皇甫纲手忙脚乱的要再次尝试的时候，正对上了赫连莲的眼睛。
刻骨的恨意有如实质朝他心脏来了一梭子，让他无法动弹，惊出了一头冷汗。
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被震碎的玻璃，片片碎裂开，溅落在地上又弹起，仿佛一场大雨，淋得皇甫纲一身狼狈。
他埋着头紧闭双眼，依然捏紧了拳头。等到情绪有所控制住，才深呼吸的睁开了眼睛。
果不其然，面前还是赫连莲，对方好像永远停在了少年的面貌，一如囚牢里的初见。
只是此时，他面容冷峻，衣衫松松垮垮的盖在身上，裸露的皮肤青紫的扎眼，目光沉沉的抬眼看他，看着跨坐在他身上的他...傻子都知道他们这是啥情况。
皇甫纲对幻境的幺蛾子已经无槽可吐了，心里他妈的堵得慌，他赶忙揽好赫连莲的衣服，一股脑的爬起来下了床。
“莲崽，我们走吧，离开这。”皇甫纲急切的抓起赫连莲的胳膊往出走，不知从哪传来一阵痛苦隐秘的喘息声让他反胃，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疼的他眼里发白。
“为何，你不做了？”
“做什么？”皇甫纲焦急地想带赫连莲逃出去，乍一听少年漫不经心的话语还未反应过来，明白赫连莲指的是什么，火气刷的冒到了头顶。
他脚步不停，也不知道在气谁，大呼小叫“不做了不做了！这辈子都不做了！下辈子也不做！生生世世不做了！”
“那我做。”
“什么？”
皇甫纲还未转过头便被拽的一个趄趔，紧接着被推到地上，后脑勺嗑的眼冒金星。
“做你的命题，**和暴力。”
皇甫纲看着赫连莲居高临下的脸，听着他说的话，大脑直接宕机了。
“你是何人？”赫连莲深灰色的眼睛已完全变红，一边按着皇甫纲的胸口，一边目光沉沉的打量着对方。
他一身白衣被浓稠的鲜血浸染，淅淅沥沥的滴着血，滴到皇甫纲的脸上，像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骇的皇甫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顷刻间，两人周遭已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这句话，赫连莲在囚牢时便问过皇甫纲，那时皇甫纲便有所准备，然而如今他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你不要管我是谁，”皇甫纲紧张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脏负荷不住的打起结来，让他忍不住偏过头，逃离赫连莲的视线“和我离开这，我不会害你的。”
赫连莲眼里的疯狂不减，完全不理会皇甫纲的话，只紧紧的盯着对方，似在打量，又似在等待答案。
我能是谁啊，皇甫纲很惶恐。为什么幻境最后是这些东西，他最害怕的是这个赫连莲吗？
害怕他知道是他写下这荒谬的故事，从而报复自己？害怕自己的卑劣暴露于天光之下？
“我...”皇甫纲想到这犹豫起来，看着赫连莲探究的眼神，还是发不出一声。
来个人救命吧...真的没有美梦吗？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上传来一股痒意，紧接着便是刺痛。他低头一看，便见手臂上出现了好几道划痕，像是有一柄隐形的小刀在他的身上刻字。
血液顺着手臂淅淅沥沥的淌下来，很快将外套濡湿，身上其他地方也接二连三的传来刺痛感。
皇甫纲一下子慌了神，还未动作就被赫连莲扯下了伪装，血痕几乎缀满了身体，无所遁形。
然而这些疼痛都在赫连莲叫出他名字的那刻消失不见了。
“皇甫纲。”
“哈哈...赫连莲，你这样有辱斯文。”
赫连莲的眼神从皇甫纲胸口的血痕转到他脸上，眼神也从探究变得戏谑起来，笑的越发诡异。
“原来你叫皇甫纲。”
“我等了你很久。”
皇甫纲被赫连莲语中的深意惊得不禁挣扎起来，正要跑路，便被赫连莲劈手贯穿了胸口。
他的瞳孔猛然睁大，条件反射的按住对方的手臂，却被对方死死的钳住，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赫连莲...你真的很有劲儿哈...”皇甫纲吸了口冷气嗫嚅道“但是我没有内丹啊...”
“谁要内丹，我要看看你的心。”
“那我死之后...你会高兴吗？”
“谁说你会死？”赫连莲歪头笑得天真又残忍“你不是写过吗？没有心也能活下去。你要陪我下地狱...我经历的一切都要你受一遍...”
“会...死...”
“不会。”
“会...”
“不会。”
“咳咳...”
“你真的很吵皇甫纲，你的心是圆的还是扁的？”
“...pichi...”
“什么？”
“...pi...”
“闭嘴。”
耳边是赫连莲恶意满满的低语，皇甫纲无力反驳，也听不进去了。贯心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要带走他的所有知觉。随着赫连莲倏地抽出手来，他的视线越发发晕，伴着脑子里的阵阵嗡鸣，飘起了雪花。
完蛋了，我要死了，莲崽还在等我取灵植回去。
皇甫纲看着赫连莲逐渐扭曲疯狂的脸这么想。
草药的清香慢慢渗透进身体，所有的混乱与血腥归于无声，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皇甫纲的思维如河流中的一片叶子，愈漂愈远，在某个水草丰茂的地方触了岸。
“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采药人的水中倒影，头戴草帽，粗布麻衣。水草掩映着一幢茅草屋，一座坟。袅袅白烟升起，与水天相接，闲适安逸，让他一路漂泊的心都安定下来。
走神的间隙突感天旋地转，皇甫纲的视线似是雨后冲刷过的明镜，映射出一双水波不兴的眸子。然而还没等他细看，又被缓缓放下，沉入水中。
“你愿已偿...今后...我与妻子将云游它处...不再回来了...”
“珍惜最后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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