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沉默，是现在的书房。
赵穆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视死如归”的林秋晴，像是笃定她没有这般胆量。
好好好，赵穆，这都是你逼我的。
林秋晴牙一咬，捏着瓷片的指尖猛地收紧，一用力，如玉的颈间顿时就划出一道细痕，血珠涌出，顺着细长的颈线汩汩滑下，落在衣襟上，晕开点点红梅。
“够了！”
那触目的猩红太过刺眼，赵穆瞳孔骤缩，方才的从容有碎裂的迹象。
他霍然起身，长臂一伸就要去夺她手中的瓷片。
见状，林秋晴意犹未尽似的连退几步，躲着他：“大人，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我又何必苟且偷生，您就让我走吧。”
少女语调凄哀，一脸惨然。
心里也在流泪。
她压根就没用力，怎么能这么痛！还流了这么多血！
该不会真的流血而亡吧？
这样一想，林秋晴小脸“唰”地一白，身子跟着虚弱地一晃，真像是流血过多支撑不住一般。
“你先将东西放下。”
此情此景，让赵穆向来清冽的眸中流露出几分焦灼的情绪来，显然他先前并不觉得林秋晴真的敢说敢做。
“大人，除非你答应给我准备的时间，否则，我还不如就这样死了呢，也省得进宫被折磨。”林秋晴一脸倔强。
这可是她拿命换来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罢了，我答应你就是。”赵穆长叹一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总归是他有些心急了。
现在这个样子把人送进宫去，怕是比柔妃好不到哪里去。
这丫头要是这么莽撞地威胁皇上，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真的吗？大人可不要骗我。”
“你还不值得我费心一骗。”见她已无死志，赵穆也懒得哄了，扔下一句，便来到桌案前，有序地继续处理起公务来。
但林秋晴的伤口还没处理，赵穆发现自己很难不被分了心去，频频看向她的脖颈处。
着实瘆人。
“我相信大人，大人一言九鼎，定不会骗我这小小女子。”
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林秋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扔掉瓷片，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向赵穆走去。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非常讨厌别人骗我，”赵穆抬头，黑眸寒潭般注视着她，“如果让我发现，你此举是为了掩饰逃跑的念头，后院的湖，就是你的归宿。”
“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沉湖而死……林秋晴心惊胆战，胸口涌上一阵窒息，连连摇头，就差拍着胸脯表忠心。
“我会请专门的老师来府上教你，你最好用心学。”
“大人放心，我会好好学的，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赵穆不想再纠缠下去，没再多言，转而沉默地拿出一个小青瓷瓶递给她。
“这是？”林秋晴眨巴着眼，呆萌地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全然忘了刚才还觉得自己要流血过多而亡……
“金疮药。”赵穆惜字如金，只想这疯丫头拿了药赶紧走。
可视线交汇间，他瞥见她颈间的血色，又没什么耐心地解释道：“外敷，自己抹，不会留下疤痕。”
“多谢大人，大人对我真好~”林秋晴高兴过头，偏话多了起来，尾音打着旋儿。
接过药膏之后，林秋晴更是毫无避嫌之意，就这样当着赵穆的面给自己上起药来。
赵穆：“……”
她扬着洁白的脖颈，故意将衣领扯松半寸，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就不信迷不死他。
一旁的赵穆眸色渐深，林秋晴暗自得意。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叩，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大人，那我先走了？”
林秋晴上完药，也不想再看这张冰块脸了，正欲告辞，却被赵穆拦住：“等等。”
“大人还有事？”
赵穆没理会她，而是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
一位身穿劲装，腰挂佩刀，英姿飒爽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朝赵穆行了一礼：“主子。”
“冷月，从今以后，你就负责跟在林姑娘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赵穆吩咐完，看向还有些懵的林秋晴：“除此之外，此前负责照顾你的如霜也会回到你身边，我还会另派一人负责照顾你在秋水阁的生活起居。往后这府里就是你的活动空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溜出去，明白了吗？”
“明白！”林秋晴促狭一笑，“多谢大人！但是我并不需要这么多……”
这是哪门子的照顾？这明明就是监视好吗？！
“自然不是因为你需要，”赵穆笑了笑，笑声听着很瘆人，“都下去吧。”
-
秋水阁，掌印府内除了赵穆的静竹轩，就数这个院落最好了，也是林秋晴曾经居住的院子。
虽好些天没回来住了，但里面依旧打扫得干净整洁，让人一踏进院门，心情就跟着舒畅起来。
见林秋晴回来，还带了两个人，婢女如霜小跑着迎了上去：“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可给我急死了，听说你被关去柴房了，让我看看，姑娘你都瘦了。”
林秋晴揉着肚子，确实是瘦了，也饿了。
这是她的院子，那她就是这院子的主人了，走一步看一步，先把日子过起来再说。
“快搞点吃的来，再泡壶好茶，姑娘我啊，可真是太想念这里了。”
人生嘛，不就是为了搞点吃的。
红梅立即去了膳房，冷月则留守院门前，负责把守。
如霜陪林秋晴进了她的卧房，安顿好后，她忍不住低声劝告：“姑娘，你以后可别再逃了，这里可是掌印府啊，咱们有几个脑袋，敢跟赵大人斗智斗勇啊，这次侥幸逃过，下次可就难说了。”
“知道啦，不逃了。”林秋晴知道如霜只是担心自己，并不是怕被牵连，于是笑着安慰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咱们的掌印大人啊，他嘴硬心软，没把我怎么样。”
晌午，烈阳高悬，蝉鸣个不停。
林秋晴原以为就算是要学习，赵穆也会给她几天时间适应一下。
哪想到刚吃饱喝足，还没来得及小憩一下，教书先生就来了。
“林姑娘，老朽是负责教导你书法和诗词的夫子。”
来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学究，留着一撮山羊胡，颇有大家风范。
要是没长那张嘴，那就更完美了。
“愚蠢，简直是愚蠢至极！”
“老夫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愚蠢的人！”
“……”
瞧着纸上如蚯蚓般的字体，教书先生仿佛已经见到自己英明毁于一旦的那天。
这事要传出去，他还怎么在教书界混？
“那你现在不就见到了。”
林秋晴笑得僵硬，一脸“你不用感谢我”的样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书法和诗词课，下面还有琴艺课等着。
“你就是要跟我学琴的林姑娘？”
耳边传来一道冷声，林秋晴转头，只见一位眉眼清冷，背着古琴的女子走了进来，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像是被逼无奈才来的。
她越是这样林秋晴就越开心。
不喜欢好啊，轻松就能气走。
“是我是我，”林秋晴心下暗笑，面上却未表露分毫，热情道“老师好！”
“以后由我来教你练琴，你可以唤我张师。”学生态度良好，张师肃色的眸也放柔了一些。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心软换来的是什么。
“噔——噔——”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琴音在密闭的房间里轰然炸响。
张师的心都跟着震颤了一下，险些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之后……便是长达两个时辰的魔音贯耳，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反正等林秋晴弹完琴，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身为聋的传人，貌似也没什么不好。
瞧着张师夺门狂奔的背影，林秋晴内心暗爽，深藏功与名。
今天的学习任务圆满达成！
-
“所以，她真的只是笨，而不是在耍小心思？”
书房，赵穆一脸无奈地看着桌上的请辞书，唤来冷月了解了情况，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主子，确实如此。”冷月见过林秋晴上课的场景，那场面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沉默片刻，赵穆说：“唤她过来。”
秋水阁。
得知赵穆要见自己，林秋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找来如霜，问她知不知道赵穆喜欢什么，比如衣服的颜色之类的。
如霜说大人似乎喜欢绿色，林秋晴的脸色立刻古怪起来。
但也迅速换了条翠绿色的襦裙，裙摆之上，花瓣与嫩叶的刺绣栩栩如生，给本就活泼的女子添了好几分灵气。
来到书房的时候，赵穆已经有些困倦了，似梦非梦间，看到林秋晴绿色的身影，和脑海里幼时母亲的剪影隐约重叠在一处。
不觉间有些失神，笔尖倾斜，墨水在白色的宣纸上晕染，兀地浊了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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