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忙于政务半个多月的祁王,破天荒的没有再回南书房,他推了全部的政务,来到了润园。润意沐浴之后,坐在床边轻轻地梳头发,这把篦子还是祁王赏的,上头雕刻了一枝梅花。
下人们都已经退了出去,祁王从她手里接过篦子,站在她身后替她篦头发。这种精细活他以前没干过,有时难免会扯痛润意,润意一声都不吭。
窗外的雨还下个没完,婆娑的竹影打在窗纸上,两个人在床上赤诚相对的次数多,可这般相对忘言的机会太少,一时间空气之中还有几分凝滞。
还是祁王先开的口:“本王知道你想做什么。本王可以帮你。”声音很平,但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润意轻轻抬起眼睫,她很少有机会这样打量祁王,祁王的眉心轻轻蹙着,好像有无数烦心事似的,她咬着嘴唇笑:“好。”她握住祁王的手,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下午您来找我了,是吗?”
祁王不解其意,润意把头靠在祁王的肩膀上,她浮光水滑的长发倾泻在他身上:“您说要帮我,可不许反悔啊。”
“本王何时失信于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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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雨不知在何时停下的,翌日清晨时分,已经又能听见麻雀的啁啾声了,雨后的气息很好,**的却又有泥土的清香,祁王摁着润意让她再睡会,润意摇了摇头:“今儿是龙抬头,也是秀女们进宫的日子,前头有太多的事要忙,奴才不能在这偷懒。”
润意不说,祁王都忘了,他微微蹙着眉:“父皇身子一向不康健,怎么在这时候选秀女。”
润意替他系好领侧的金纽子,抚平衣上的襞积:“今年是太后和皇后一起主持,大概是给几位殿下指婚吧。”
听到这些祁王只觉得头大,他不想娶亲,若是娶了一位母家有势力的王妃,那往后便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双耳目,如今乾坤未定,紫禁城像是一方浑水,他自顾尚且不暇,根本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若是太后想给本王指婚,你偷偷派人来告诉本王。”润意替祁王戴冠的时候祁王突然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一会你和本王一起去寿康宫看看,万一太后的懿旨直接下了,后悔都晚了。”
二人正说着话,弄影已经把避子汤送了进来,润意端起碗喝了一口,微微蹙了蹙眉:“怎么和往日的不大一样,似乎苦了些。”
“本王闻着和以前一样。”祁王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嫌苦就不喝了。”
“还是要喝的。”润意皱着眉一饮而尽。
*
祁王已经很久没带着润意一起走长街了,润意步幅小,他也刻意压住了步子等她,两人一前一后,进喜远远地在后面和怀善咬耳朵:“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总觉得爷和润意姑姑登对得紧。”
天空澄澈,鸟雀落在了寿康宫的歇山顶上,离寿康宫还有几十步路,远远地瞧见两排桃红柳绿的年轻女郎迎面走来,衣香鬓影、暗香盈动。润意轻笑:“爷,咱们来早了。”
这些贵女们并没有注意祁王这边,年轻的姑娘们单看着便赏心悦目,更何况个顶个的月貌花容,她们正向寿康宫的方向走去。便在此刻,祁王漫不经心的目光飘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凝眸看了良久,猛地皱起眉:“等等。”
他阔步走上前去,那些贵女们显然吓了一跳,有几个甚至拿着帕子遮住了面容。祁王对旁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队伍的末尾,看着其中一个穿杏红色春衫的年轻女子,一字一句:“你叫什么?”
那女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单看着细微之处的确有几分美来,只是皮肤不像一般女儿家那般细腻白皙,衣着并不华贵,眼神也是怯怯的,她啊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我叫柳携枝。”
她说的不是官话,还有几分京外口音,引她们过来的刘姑姑皱了皱眉,对她不用敬称谦辞有几分不悦。刘姑姑对着祁王行礼:“柳小姐是幽州人士,离京城不算远,柳大人是幽州三品按察使,柳小姐行三。”
祁王的脸色很不好。
“早春风冷,瞧柳小姐的头发都被吹乱了。”润意和煦地对着她福了福身子,“太后还在里头听各位娘娘的晨定呢,柳小姐不如和奴才去偏殿重新绾发吧”
这是润意的好处,她那副玲珑心肝不点即通,祁王站在她背后,微微抿平了嘴唇,柳携枝下意识看向刘姑姑,刘姑姑姑姑点头:“你和润意去吧。”
寿康宫附近有几间小院,平日里便是给贵女们准备的留宿宫中用的,润意把柳小姐请进了头所殿,下人们鱼贯地退出去,润意想走,祁王却摁住了她:“瓜前李下,你走了便说不清楚了。”祁王并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有润意在便融通多了。
头所殿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有些桌子已经存了一层薄灰。这一重又一重的九重宫阙,若不是有人居住,便会迅速的破落下来。
柳携枝看上去并不是个机敏聪颖的人,也没有素来贵女们该有的从容得体,此时此刻她不安地捏着衣角,怯怯的也不敢抬眼打量祁王和润意。
“这里没有旁人,你重新告诉本王,你到底叫什么名儿。”
这位柳小姐显然是怕极了,肩膀都在打颤,她咬着嘴唇不吭气,润意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怕,这儿是紫禁城,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把实话告诉我们,总没有坏处。若是到了太后那,便成了欺瞒主子了。”
显然是润意的话起了作用,柳小姐犹豫了良久,终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润意的袖子:“姐姐,我确实不是柳家的女郎,我……我叫李天冬,我父亲是柳大人麾下的县吏,月前有人找到我父亲,说柳家舍不得让嫡小姐入宫,想收我做义女顶替进宫。那人承诺我父亲,说进宫之后,会让我……服侍祁王。”
润意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祁王,头所殿里没有点灯,在一团昏晦的光影里,并不能看清那男人的神色。听到这个名字,他的手在袖中骤然紧握成拳,好像在极力按耐着什么。润意忖度片刻,她叫来破月:“你带着这位小姐去偏殿休息,帮她重新梳妆,我的妆奁盒子里有对珍珠耳环,我不常戴,拿来送给柳小姐。”
润意向来是极细致妥帖的人,说起话来轻声慢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眉眼盈盈间,无端便叫人觉得可亲。
“多亏你告诉了我,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旁人若是问起,你便说你就是柳小姐,是润意姑姑请你来的,旁的一概不知。剩下的事我来解决,行吗?”
李天冬忙点了点头,跟在破月身后走了出去。
头所殿没有火石,周遭一片昏暗,雨后的微光透过锦支窗传进来,落在祁王的身上。就在这明与暗的临界之处,他坐在宽椅上,宛若一尊雕像。
润意走到了祁王身边,轻轻叫了一句:“爷。”
祁王的目光一点一点转到润意的脸上,润意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眼中看见如此神色,没有仇恨与痛苦,只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本王认得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母亲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对着他说:“她是你的妹妹,叫天冬。天冬是一味性温的药材,希望她往后能成为性情温和的人。”
送她入宫的人,其心可诛。
祁王的目光落在润意的发顶,闪着一圈微亮的荧光:“把她安置起来,不要声张。”
润意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出门,在门被合上的那一瞬间,自门缝中看去,她觉得祁王身上流转着盛大而无边的孤独。
进喜和怀善还站在门口,怀善有些心急地说:“那边的选秀都开始了,这柳小姐不在,搪塞不过去啊,太后主子问过几次了,奴才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呢。”
头所殿里种了一棵巨大的桃树,早春之际已然芽发,暗香徐徐。润意长长吸了一口气:“你去回了太后主子,说柳小姐被祁王殿下相中了,只是出身不高,名份还得商榷,先在宫里教一阵子规矩,等天气转暖了再议定。”
这套说辞或许太后不能全信,但至少信过八分,三品官的女儿又不是做嫡妻的,太后不见得有兴致多看两眼,如此一来倒也能瞒天过海。
润意心快如电,条理清楚地说着:“把我身边的破月拨过去随身侍候她,再从内务府挑两个老实的宫女,需要我过目才能给柳小姐送去。往后头所殿就留给柳小姐住,侍卫从祁王府的人里挑,不得主令,不能放一个人进来。旁人问起就说柳小姐病了,不能吹风见人,若是有写给她的书信,先送去给王爷一览。”
做完这一切,奴才们纷纷领命,润意倚着那棵桃树,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便是人人歆羨的紫禁城啊,高高的四角天,连绵看不到头的红围墙,还有无数明处暗处的腌臜污秽,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涌动。
身后有门轴转动的声音,头所殿里的门,也该上油了。润意侧身看去,祁王已经缓步走到了她面前。头所殿花香树影,他波澜不惊,大约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眼眸深处,万籁俱寂。
路上,祁王简单的讲了一个故事:“我母妃犯了错,被罚去寺庙静心,被人陷害,强迫嫁给了幽州一个县吏李平。李天冬的容貌和我母亲有几分肖似。”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背后血淋淋的过去是无法对女人说起的。
润意没有问那时的祁王在哪里,也没有问贤主儿犯了什么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天的风很大,二人衣袂纷飞,被春风卷到了一起。
到景祥门下,那棵老梅树旁,二人便要分别了,祁王去前朝,润意回后宫。
那棵树下,落英缤纷,纷纷扬扬间似乎下了一场红雨。
润意轻声说:“就像您和奴才说的一样,都过去了。”
她的目光清润,祁王笑笑,仍旧气度雍容。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润意的额头:“本王知道了。”
润意的远山眉下,一双眼睛像静水流淌,祁王看见了她眼里的忧色,心中微微一暖,好像被什么东西柔软的包裹住。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身上带着暖软的桂花香,让人发自内心的宁静,祁王蜻蜓点水地落下那一吻,浅尝辄止:“别害怕,本王没事。”他似乎永远这么强大,没有任何事能伤到他。
润意的眼睫轻颤了两下,祁王站起身时,她的脸似乎被晚霞映红。春火燎原,好像烧到了耳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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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
前一世,云轻岫抗旨拒婚,坚决不嫁给阴戾狠毒的燕王傅时文,红衣如火嫁入了东宫。
她不知道,傅时文也曾满心欢喜地给她选嫁衣。
婚后,太子一心爱慕心上的白月光,她孤独半生,郁郁而终。
而那个阴戾寡言的男人,终身未娶。
他踩着尸山血海闯进东宫,用剑尖挑起太子的下颌:“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再睁开眼,回到了她抗旨拒婚的那一天,傅时文把云轻岫堵在巷子里,皮笑肉不笑:“我劝你死心吧,你是皇上赐给我的,就算是死,也得埋在我的身边。”
云轻岫一言不发,走到他面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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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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