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将生父母和舅舅舅母献给您……现在，我也将我的亲姐姐献给您……”万晓寒的喃喃声响起。
冉洼正踏实地睡着。
在万景“病重”之后，他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唯恐他和万景的勾结，还有联系暗杀者的事被万晓寒发现，他会遭遇什么下场。
这下，万晓寒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却没有责怪他，甚至，还把他加到了族谱上。
万晓寒说既往不咎，只要万景不出现，继续在万晓寒身边搞事……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是了，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踏实地跟着万晓寒，和万晓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他对待万景的态度，自然随着万晓寒对万景的态度，而转移。
万一……万一万景能回来从妖族回来……虽然这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她说不定又要和万晓寒争抢 ，威胁到万晓寒在万氏的地位，自然也会影响冉洼的利益。
靠着万晓寒，他可以富裕优渥地过完余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自然希望自己依靠的对象能够好好的。
冉洼被万晓寒的梦话吵醒，缓缓地坐起，侧身看向枕边人。
在银白色的清冷的月光之下，万晓寒的脸显得愈发温柔沉静，然而嘴里却吐露出可怕的话。
冉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掐了自己一把。
疼的。
他小心翼翼地倾斜身体，一手扶着自己的头发免得扎到万晓寒的脸，耳朵贴到万晓寒的嘴边。
万晓寒许愿一般地对着某个不知名的存在说话，看他的面相，冉洼几乎要以为他在许愿要为了世界和平献上自己的一切，可是万晓寒说的是：“十岁那年，我将生父母和舅舅舅母献给您……现在，我也将我的亲姐姐献给您……”
他们同龄，十岁那年。
也就是十五年前……
冉洼一颤，脊背上像是被尖锐的金属梳子梳了一遍一般，寒毛竖起，恐惧如有实质，带来一股针扎一般的细密痛意。
他想起自己在恢复了十岁之前的记忆之后，曾经拿着万家的灭门惨案发生前，万晓寒在门上做记号的事，用作威胁万晓寒的把柄，逼着万晓寒和他共谋，撮合他和腾瑛。
彼时冉洼还和万景在一起，这桩共谋的结果是，他阴差阳错和万晓寒在一起了。
这是他尊严沦丧的开始，冉洼不愿意戳自己旧伤，因而甚少回顾。
那时候万晓寒不是说，他是被一个邪门的给人改运的道士给骗的做了一个记号，导致妖王认错了仇家，这才……
冉洼依旧想不通，万晓寒当时年纪这么小，又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的，有什么理由去害自己的亲人，又是怎么能和妖族联系上的？
但是现在看来，万晓寒确实是用自己上一代的四个亲人为代价，换取了什么东西。
万晓寒是在和谁做的交易？
“将我的亲姐姐也献给您”……亲姐姐……万景……万景现在在妖族……在妖王的手里……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万晓寒和妖王早有联系，他们最迟也在十岁那年的灭门惨案前，就已经勾结上了。
可是，妖王明明最恨的就是冉洼拐走了他最忠心的属下腾瑛……无论是预知梦里，还是在当前版本里，将他送到腾瑛身边的，都是万晓寒。
和妖王早有合作的万晓寒，又怎么会答应撮合他和腾瑛？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是妖王授意万晓寒把他送到腾瑛身边的。
妖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他和腾瑛共修，是妖王的安排，妖王事后，为何又要派腾瑛来他身边害他？
在腾瑛和他在一起生子之后，妖王又为什么以腾瑛为借口报复他，夺走腾瑛生下的长子，还有他的原配万景？
妖王为什么会杀了万景，手段还那么残忍？
冉洼能理解，在当前版本下 ，万景的表现侵犯到了万晓寒的利益，因而万晓寒才会干脆把万景献给妖王，这样还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在他的预知梦里，明明万景并没有构成对万晓寒的威胁，万晓寒又为何要……
最终结果是，在万晓寒的帮助下，冉洼杀了妖王，为万景复仇。
那么，或许是，万晓寒和妖王，在中途因为某些原因，已经决裂了。
妖王施加在万景身上的千刀万剐 ，真是对冉洼的报复吗？
还是，在报复万晓寒？
冉洼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预知梦，这一回，不再以自己为叙事中心。
他的预知梦是不完整的，只是一个表层的故事，也许他一开始就是万晓寒和妖王博弈的时候，摆在台前的可笑傀儡。
这种想法，先是让冉洼感到一阵屈辱，继而却是……一阵轻松。
自从做了预知梦之后，冉洼体验到最大的痛苦，全是来自他被滋养长大的野心 ，那个理想中版本的“冉洼”，一直在他内心伸深处叫嚣着，他本可以。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越拉越大。他越是想要弥补，越是倒霉。
冉洼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那个理想版本的自己 。
到了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立足点，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后者：你也不过如此嘛，不过是个傀儡，还以为是万晓寒的上司，原来，万晓寒才是你的主人，处境也和我现在差不多嘛。
难怪，预知梦带来的信息差，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倒霉，因为他看到的版本，本来就是假的嘛。
冉洼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式，来合理化自己当前的处境。
甚至乐观起来，预知梦的结果是，他跟着万晓寒赢了。
现在，只要万晓寒最终赢了妖王，他也自然就会跟着赢，大体上是什么都没有变化的。
等到万景的死讯传来，他和万晓寒的征程，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冉洼在一阵迷乱的狂喜中，再难入睡。
天刚蒙蒙亮，万晓寒醒过来，投来诡异的视线，冉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
万晓寒可是一个能够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双胞胎姐姐动手的狠人，怎么可能真的对他那么宽宏大量。
表面宽恕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找个由头发作，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不能心怀侥幸，等到万晓寒生气的时候，再想要挽回可就晚了，得提前做好准备。
“怎么这个表情，你听到了我的梦话？”万晓寒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听到多少了？”
冉洼的眼珠缓缓地转过一轮，连忙说：“你做得太对了，让万景死在妖王手里，不过是以牙还牙，还便宜了她。
“万景想要害死你，都是她逼着我买凶杀你，想让你死在服药者手里，换取她的舆论筹码。
“她对我旧情难忘，还想要挑拨你我，可是我怎么舍得。我为了哄住她，才故意找了几个没用的谋杀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没法……”
万晓寒越听，脸上的表情越疑惑，他突然打断冉洼的喋喋不休，问：“你一直说的万景，是谁？是万家的人吗？我怎么不记得，旁系里有这样一个人？”
“你……”冉洼卡壳了。
他张着嘴，看着万晓寒，过了一阵才道：“万……万景是……你姐姐……你的双胞胎姐姐啊……不是，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别逗我……”
“没发烧，”万晓寒伸手，用手背探了探冉洼的额头，“你在发什么癔症？我明明是万氏主脉的独生子，怎么会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冉洼愣住了，他的手在暗处掐了腰一把。
痛的。
“你想，一个叫万晓寒，一个叫万景。双胞胎会这样起名吗？”万晓寒的脸还有他的语气极有说服力，“一听就不是啊。”
万景的名字……确实是……怪怪的……
冉洼开始怀疑是自己疯了，还是穿越到什么平行时空了。
他打开手机一查。
明明能够轻易查到，万景和万晓寒是一对双胞胎姐弟，新闻里的描述，也和他记忆里一样。
他不在什么平行时空，也没有疯。
不知道万晓寒在搞什么把戏。
冉洼和万晓寒一起去万氏的路上，一直毛骨悚然，万晓寒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好在是助理开车，而不是万晓寒，否则他真的怀疑车会突然朝着水里啊，或者朝着什么坚硬的东西撞过去。
路人稀稀拉拉的，有些行人，虽然不复灵气复苏之前的热闹，但确实要比觉醒者买卖肆虐时期，家家户户闭门，在白天也不敢出门的情况，要好得多。
“停车。 ”万晓寒突然说。
马路对面，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被拴在树上，地上扔着一袋被啃了几口的面包。
“呸，”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在面包上踩了一脚，捡了一根树枝，朝着那孩子身上抽打，“让你偷东西！”
冉洼颇有优越感地欣赏着那小孩的惨叫，他曾经也是这种孩子，靠着自己的机灵，抓住了机会，实现了阶级跨越。
所以，他其实也还蛮不错的，没有什么好伤自尊的。
万晓寒带着他下车，叫停了那个壮汉，给了他一些灵气币，让他放过那个小孩。
壮汉离开后，万晓寒又让助理把车里的零食分给了那个受惊吓的小孩，然后俯身摸摸那孩子的脑袋，亲手给他包扎伤口。
快门声在冉洼耳边响起。
冉洼是知道万晓寒惯常作秀，对外不会展现恶劣的一面，但毕竟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他有点不确定万晓寒是真的演技纯熟，还是，真的转了性子，因为对他一个人动真心了，突然懂了爱之类。
这就是会在一些家庭伦理剧里常见的浪子回头情节，原本穷凶极恶的人，一下子有了软肋。
怪肉麻的，但是冉洼不希望再成为万晓寒的施虐对象，隐隐期待着万晓寒会为他而改变。
“不觉得很像吗？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万晓寒一脸怀念地说。
冉洼脱口而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万……”
万景带着他去见弟弟，这才是他和万晓寒的第一次见面。
刚才，万晓寒救下了一个穷小偷。
两者有什么共同点吗？
万晓寒当初那势利的表现，明明更像那个欺软怕硬的壮汉。
要是说像，倒是更像是……万景和冉洼第一次见面，他们从戴俊誉手里，救下了偷窃的曹泉泉，因而结缘。
冉洼咽下了一口唾沫，几乎被自己呛住，他看着万晓寒的脸。
万晓寒的脸上正露出冉洼极其熟悉的神情，而同样的神情，他以前在万景脸上看到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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