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的脸，道人的脸，手下的脸，妖侣的脸……
“滚开，滚开，都滚开……”炙矢挥舞着粗壮的胳膊，一把将寝宫的深绿色丝幔扯下，跌坐在地上。
……
猪仔的前蹄变成了手的形状，它摸着自己的脸，踩着稻草，扒拉着围栏，缓缓地站起来。
一开始，它想要人类的接纳 ，它明明也具有智慧，但是仅仅是因为它是异族，这些人就要对他赶尽杀绝。
这不应该，换做是它，绝对不会如此。
……
村民挥舞着火把，嘴里叫着“怪物”。
它不停跑，不停跑，直到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
在老道的道观里，有很多妖。
老道收留它们，给它们庇护，并让它们修妖，却只是为了拥有一群效忠的妖奴。
在灵气衰竭的年代，他以这些妖奴为材料，想要实现长生不老的愿望。
而这些妖们，就像炙矢那些愚蠢的上了人类餐桌的同类那样，每天吃饱喝足，就对老道感恩戴德，安详地就戮，成为丹炉里的材料。
除了这些妖之外，老道还收养了很多孤儿，让他们修炼，他们是比妖更更高级的炼丹材料。
这不应该。
换做是它，绝对不会牺牲同族，只为了成就自己。
……
妖们的原身各异，炙矢是所有妖里面最强的一个妖，而且最具有智慧。
炙矢不断在妖众中游说，一天天地，妖们逐渐聚集在它身边。
那一日，它们偷走了老道的功法，杀了老道，朝着山林跑去。
终于获得了自由之后，年轻的妖王宣布妖族会和曾经伤害过他们的那些充满偏见、自私自利的人不同，妖族会成为一个更加崇高的族群。
……
皱纹和斑纹逐日爬上了炙矢的皮肤，他惊觉，自己一度引以为傲的修炼天赋，比之四方奔赴而来的妖众中的佼佼者，显得黯然失色。
他衰老的速度比他的修炼的速度更快。
明明修炼功法都是他改编的，但是他的妖侣，还有他曾经的手下里的几个妖，却变得比他更强，也逐渐的，对他不再言听计从。
在妖族中的实力已经不是第一了，妖王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
这个问题或许已经不值得操心了，因为，他很快就要老死了。
……
一个普通的日子 ，一家商队经过了炙矢的地盘，他按照惯例让妖们收敛气息，放他们过去。
炙矢回到山洞里，像是一支已经烧到了底端的蜡烛，享受着所剩无几的光阴。
等到他死之后，妖族还能如他所设想的那样运转下去吗？
突然一阵灰雾升起，苍老阴森的声音传来：“如果你在这里孤零零的死去，你的一切都会被遗忘，他们会重新成为人的妖奴、肆意地与其余的妖相残杀……
“怎么办？妖众的命是你的救的，他们的自由是你给的，你难道不想要收取一些报酬吗？……
“我想要什么？我希望你可以活下来，而且永远是妖族中的最强者，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那一日，炙矢带领着妖族，劫掠了那家商队。
一阵灰雾出现后，妖众又散去。
商队里面一个姓万的幸存者，向着灰雾里的存在叩拜，感谢救命之恩，许诺他和他的后代，都会成为祂的眷属。
……
同一日，炙矢的妖侣渡劫失败，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炙矢哀痛地闭关。
出关之时，拿出了共修渡劫的功法，很快，又炼制出匹配共修者的测试石。
……
炙矢拯救了那些在渡劫时痛苦的妖众，在妖族的声望再一次达到顶峰。
同时他不用自己修炼，只要靠着妖众的修为补充，实力就能节节攀升。
他皮肤上的斑点和皱纹褪去，弯曲变形的骨骼关节重新恢复运转，越来越容光焕发。
……
然而，渐渐的，体内来源驳杂的妖力成了累赘，炙矢发现自己快驾驭不住这些妖力了，频繁身陷剧痛和癫狂。
同时，饮鸩止渴一般，更加渴求新鲜的修为。
炙矢挑中了一些忠诚于他的妖众，给予妖族长老的身份，让他们与他共同承担与渡劫的妖众共修的任务，后者的身上也逐渐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经过几次试验，唯一可行的方式，是要选择一个足够强大的修为供体，将体内驳杂的妖力排空之后，一次性用供体的修为替换。
炙矢挑中的对象，就是腾瑛。
等到他体内驳杂的妖力换新之后，他就会废止共修渡劫的方法。
一切，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常，他可以高枕无忧。
……
万氏的商队又一次经过了炙矢的地盘。
灰雾扬起，苍老阴森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出现：“世道不会永远一成不变，未来，灵气又会变得如同上古一般浓郁，那之后，不断会有年轻的妖修涌现，他们的成长会远远地超越你的想象，让你拍马莫及。……
“那么生气干嘛？怪我吗，我不是曾经为你解决了燃眉之急吗？一句话就救了你的命，保了你那么多年的地位，是你贪多务得才导致了恶果。如果你能成为我的眷属，我就能一直指导你的行动……
“我想要得到什么？我的对手对我施加了烦人的诅咒，使得我的眷属的数量和能力都受到了限制，更换眷属也需要条件，这些限制在我的尝试下有了少许松动，我想要，换一个更强的眷属……
“等到有一天，去找一扇画有标记的门，然后……”
……
鲜血、火焰、尖叫，还有妖众们的笑声。
那些隐居的很少出现的妖族长老，一向和蔼可亲，却在万景手中的玉质圆盘里，露出了狰狞而畅快的表情。
画面的最后，落在妖众离去后的火场一角，紧闭双目，脸上沾着烟灰的一个女孩。
圆脸，棕色自然卷的头发。
腾瑛猛然松开了握住圆盘的手，抬头看向万景的圆脸，她伸手抓住万景的发梢，揉搓着：“这个孩子就是你……
“是妖王杀了你和万晓寒的亲人，万家上一代的四个人……
“这就是你和妖王的仇？这就是你来到妖族的目的？你骗我，压根不是你说的什么，为了蓟来……”
万景说：“上一代的仇太远了，我和他们都不熟。那还是新仇更重要……”
“妖王……怎么会变成这样……”腾瑛抓乱了自己枯黄的头发，信息量超载濒临宕机，显出一副可怜的呆样，“我本来就觉得奇怪，如果是真心实意的缅怀妖侣，怎么能轻易地找到替身，移情别恋。即便是我和蓟来，我也能分清楚那株和她有同样的细胞的小苗，不是她……”
万景一边说一边拉着腾瑛，进行了几个跨空间的跳跃：“妖王都能做出给你画饼妖族左使，但是不兑现的事，这种缺德妖，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做不出来的？”
“测试石和共修之法只是为了占据妖众的修为？我不相信……”腾瑛喃喃道。
受到剧烈刺激后，蛇类本能就会进入麻痹天敌的假死状态，她的身体变得僵硬。
“我们做的实验结果，已经证明了一切。 ”万景带着腾瑛来到了同修洞，将那十三个顺利渡劫的妖众带出来， “他们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妖族，带着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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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蓟来看着万景离开前，给她摆下的沙漏，“竟然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像是早有准备啊……可是……我要不还是先离开算了，腾瑛这么顽固的性格，这么可能被轻易说服……”
沙漏旁边还有一个花盆，花盆里有一株孱弱的幼苗，气息熟悉 ，是她的同族。
上半截，紫色的漏砂快漏完的瞬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万景肩头扛着一个妖，身后跟着十三个妖。
腾瑛直挺挺的，已经僵住了，像是冬眠的时候被挖出来的一般。
万景将她从肩头，放到地下，旋转了半圈，对蓟来说：“一个小时。”
腾瑛的眼睛，向着蓟来，终于眨动了几下。
她在解冻的一瞬间，便转向万景，掌中的妖气成剑，剑尖指向万景的喉咙：“你骗我 ，不可能，妖王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你和妖王的私仇是真，又故意让我看到了假的东西，为的就是挑拨，你就是……要为了万家的私仇 ，与整个妖族开战……”
万景还没说话，腾瑛突然又转向了蓟来：“我……该怎么办？”
“你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是猜到我是假死。也好，省得我解释了。”蓟来说，“现在当然是离开了，跟着我一起离开。那么多遭烂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离开这里，以后不用守任何规矩，不用听任何妖的命令，一起逍遥自在。”
“奇怪，幻觉怎么会说话……”腾瑛蓦地收了剑，“难道这是我自己的心声，是我自己想走，我想离开这里？”
“分不清现实和幻觉……”蓟来关切地问，“难道，你也被万景传染了？”
万景说：“我再次澄清一下，我没疯。”
腾瑛朝着蓟来伸出手，慢慢走过来：“那好吧，我们走，我们一起走……”
蓟来脸上的笑容扩大，又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迎上去。
腾瑛绕过了她，径直走向了她身后，拿起沙漏旁的一株盆栽，抱在怀里：“蓟来，我们一起走。”
“那盆东西是怎么回事？”蓟来那张刀削斧凿一般的脸上，表情难看。
“是在你假死后，用你的叶片组织培养出来的小苗。”万景说，“如果你是真死的话，我们还准备种上十亩地的，几个山头的——闲话少说，你们先走，妖族外，我的人会接应你们；我留下断后。”
蓟来带着腾瑛离开之前，把花盆里的小苗拔下，一口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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