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北城卫生院。
苏念贞捧着热气腾腾的搪瓷杯,小脸苍白,一双盈盈杏眼瞪大,要将眼前杯子侧面,“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大字狠狠盯出个窟窿来。
“贞贞,我的傻闺女,就算不想下乡,你怎么能做傻事去跳河啊!你要我和你爸怎么活?”
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很有年代感的衣服,面容白净,眼眶红了一圈,脸上担忧不似作假,一把握住苏念贞的手腕。
苏念贞脑袋乱哄哄的,她张了张嘴,撇头就注意到四周斑驳的墙壁上,“万众一心加油干”,“广阔天地炼红心,扎根农村干革命”,写满根正苗红的革命宣传口号。
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情况…
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妈,知青下乡是光荣又高尚的革命事业,妹妹寻死觅活的,没有半分思想觉悟,要不是我和世弘要结婚,下乡名额也定下改不了,我就替她去。”
苏念贞看向说话那人,正站在中年女人身旁,一身土气的灰格子裙,扎两根粗麻花辫,语气阴阳怪气,眼里是掩饰不掉的幸灾乐祸。
对方不似中年女人皮肤白皙,脸上还带有零星雀斑,长相却偏甜美。
她嘴角挂笑凑过来劝,“好妹妹,就别让爸妈操心了,后天一大早你就要南下插队,有这工夫瞎折腾,还是老实收拾行李。红县那边条件艰苦,你日后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呀!”
苏念贞脑中忽然涌入许多记忆,好半晌才消化干净。
这副身体和她同名,都叫苏念贞。
原身是家里的小闺女,上头只有个姐姐苏知晓。
作为双职工家庭最小的一员,被从小宠到大,没吃过一丁点苦,还有个叫周世弘的竹马护着。
也正因为如此,养得天真又娇憨。
事态转变是一周前,她发现周世弘劈腿,脚踏两条船的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姐姐,为了保全苏家声誉,只能捏着鼻子咽下,有苦难言。
没想到姐姐以要结婚为由,逼她去顶知青下乡的名额,事发突然,苏母都没来得及把报社工作转给她,原身只能接受下乡的命运。
偏偏还被迫去条件最为艰苦的地方插队。
原身本就郁郁寡欢,偶然看见下乡两年返家探亲的大院姐姐,皮肤粗糙黑黄,年纪轻轻有了沟壑皱纹,人活生生老了十几岁。
所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吓得一时接受不了,就这么去跳了河,然后就变成现在的苏念贞。
七零年代,这是一个吃穿都发愁的时代。
苏念贞顿感头痛,她好歹是二十一世纪华国的当红小花,大学时期拍校园宣传片因超高颜值,一炮而红,从此进入演艺圈。
剧本演一部爆一部,顺风顺水了小半辈子,围绕服务她的人数不胜数。
三个生活助理,一个负责端茶倒水一个负责打伞拎包,另一个负责接机陪送,还有给足情绪价值的经纪人,别提专门的营养师、造型师、司机等。
前脚刚踏上万众瞩目的颁奖典礼红毯,后脚就摔进不知名小河,变成要下乡的女知青。
唉——
苏念贞叹一口气,默默在心里给老天爷比划中指。
她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反倒没有了人生追求,父母早年离异又各自有了家庭,从小被保姆带大,恐怕除了真爱粉就没人在意她失踪了吧。
作为乐天派,苏念贞勉强接受了现实。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苏知晓口干舌燥说了大堆话,见苏念贞沉默不语,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便下手去拧她胳膊上的细皮嫩肉。
苏念贞似有所感,眼疾手快用搪瓷杯顶开要作怪的手,顺带着热水也尽数泼向她,流了一地。
“啊——我的手!”
“妈,都怪姐姐手不稳,杯子里可是红糖水,我心疼她说那么多话,肯定口渴,好心好意递给她都浪费了,人家一口都没喝上呢。”
苏母胡连月嗔怪地看小女儿一眼,“你这孩子,家里什么时候少过你吃喝了,等你休息好,妈回家给你泡麦乳精。”
胡连月又充当和事佬,“晓晓,你妹妹生着病也不是有意的,你快去拿凉水冲一冲。”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苏念贞优雅地对她翻了个白眼,故意的又怎样,谁叫她在那里说风凉话,都懒得搭理她,还偏要动手动脚地秀存在感。
苏知晓鼻子哼哧出气,不服气又告状道:“妈,她还朝我翻白眼,苏念贞你太过分了,快给我道歉!”
苏念贞蹙起眉捂住额头,装作头晕,朝母亲撒娇:“妈,我头好晕。”
这下胡连月的注意力全在失而复得的小女儿身上。
苏知晓自讨没趣,气鼓鼓摔门就走。她从小就和苏念贞不对付,得知苏念贞跳河的消息,立马就赶来卫生院,差点憋不住笑,巴不得是见她最后一面。
怎么就没死成呢?
苏知晓不无遗憾地想。
***
苏念贞落水还好只是呛了水有点风寒入体,医生开了药,建议回家休养。
苏知晓不知道跑哪去了,胡连月便骑自行车载苏念贞回家,怕她再次受凉,胡连月借来一条大披肩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住。
她落水的消息不胫而走,大院里婶子们免不了看笑话。
都知道苏家有两闺女,大女儿苏知晓,小女儿苏念贞,相差两岁,苏家父母都是清秀容貌,生的闺女自然不俗。
尤其是小闺女,那黑眼睛红嘴巴,就像年画娃娃,现如今十八岁,长得含苞待放,娇艳欲滴似玫瑰花,路上小伙子看见都走不动路。
人人说苏家小闺女是他们大院里最美的姑娘。
追赶时髦、拿火钳新烫的泡面头不肯服输,她家闺女自小被压一头,终于逮着机会能出口恶气。
“连月啊,听说你家贞贞为着下乡的事跳河了?”
这一声大嗓门,婶子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张望刚进门的母女俩,一脸八卦。
泡面头剔了下牙花,没得到胡连月回应,又对苏念贞眼放精光,自顾自说:“哎哟喂,贞贞,你就是太娇气了,就该像我们大院的潇潇,早点去接受进步改造。”
潇潇就是下乡两年最近才返家探亲的大院姐姐,被磋磨得不复青春靓丽。
知青下乡苏念贞了解不多,但是她能感同身受原身的恐惧,自己要去的多半是水深火热之地。
将脸埋进胡连月怀里,苏念贞获得一丝安慰,有些眷恋这个散发油墨香气的怀抱。亲缘惨淡的她从来没有和女性长辈靠这么近,以至于大婶说的话已经被她主动屏蔽。
“别怕。”胡连月安抚地摸起小女儿的绸缎似的黑发,写满心疼。
泡面头越说越嘚瑟,唾沫乱飞,“脸蛋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去了乡下那可是实打实风吹日晒……”
胡连月在家是慈母,在外人面前是报社主编,遇事也不是软茬子,她脸色冷起来,很有威慑力。
“我家闺女年纪小又听话,她走河边不小心落水,就是被你这种嚼舌根的长舌妇乱传!谁再敢乱说话,我就拉她去检举科走一趟!我闺女再娇气,也不像某些人家的姑娘,和流氓私奔,连名声都不要了!”
被指桑骂槐戳肺管子,泡面头也不上赶着找骂,灰溜溜摔帘子关上房门。
其他婶子嗅到浓浓火药味,瓜也不吃了各自散去。
红砖堆砌的筒子楼,家家户户都长得差不多。
苏念贞被领着上了楼,一进家门口就是客厅,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茶叶罐、藤编热水瓶、杯子,还有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五斗柜上则是一台电视机。
房子面积不大不小,隔出标准的三室一厅,她和苏知晓都有单独的房间。
她循着记忆回到自己那间,一张床、一张书桌,小台灯下还压着课本,窗明几净,挂着粉色少女心纱幔,布置得很温馨。
一路回来,身上还带着蒸腾的热气,苏念贞颇有些燥热,索性开了风扇。
呼啦啦送来的凉风,总算驱散不少燥意,苏念贞静下心捋一捋纷乱思绪。
好巧不巧,穿越到眼下这个既定局面,除了下乡做知青别无他法。
她从课本上了解的知青,就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拼命干农活,说白了就是去吃苦。
苏念贞别说吃苦,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
既然要在水深火热之地生存下去,活着大于一切。她必须得解决温饱问题,那么作为通行证的钱和粮票是重中之重。
苏念贞突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里面有只曲奇铁罐,打开不是曲奇饼干,而是零零碎碎没花光的现金。
苏父苏母疼爱有加,两个女儿每月都有十五块钱的零花钱,可惜原主和她一样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所剩不多。
只有可怜兮兮的三块四毛钱。
怎么办,她好穷啊。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她把钱点过一遍又塞回罐子,无精打采道:“请进。”
胡连月给她端来一杯麦乳精,随即关掉呱啦作响的电风扇,絮絮叨叨:“胡闹,着了凉气哪儿还能贪凉。”
见女儿病恹恹的,一副忧思过重的模样,一时间差点失去爱女的阴影笼罩,胡连月再也忍不住眼泪。
母女俩居然开始抱头痛哭。
苏念贞的哭戏,是导演见过都说好的,无论是梨花带雨地哀哭、撕心裂肺地恸哭、害怕哽咽地抽泣,还是喜极而泣地啼哭,她通通轻松驾驭。
她也说不上来此刻为啥也跟着哭,大概是受到苏母感染,气氛太到位,不哭也说不过去。
只是这副身体到底大伤了元气,哭着哭着就累了。
迷迷糊糊中,女人干燥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却不失温柔,“贞贞,你明天就在家养病。最近单位忙只批了半天假,妈明天给你收拾行李,听话不要再胡思乱想,一切有爸妈在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