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主,纷争不断,各州拥兵自重,但凡手中有兵的将帅,无不蠢蠢欲动招兵买马。
浑噩了一辈子的曲州城主,本想安度晚年,没曾想花甲之年,吴国内乱起于同室操戈,无论是振臂高呼救驾的、作乱的、自守的兵马,全都各怀鬼胎。
五年内战,终是随着宗室尽诛,皇城几经易主,至使国家分崩离析,硝烟弥漫各州。
毗邻曲州城的乌龙寨,占山为王,不声不响整合完九座山头,早已暴露出的野心昭然若揭,曲州城这块肥肉自然觊觎已久。
安定了四十载的曲州城,朝不保夕,已是闭门多时,城中百姓无不人心惶惶。
哪想到前些时日,进山侦查的探子回禀,乌龙寨内兄弟卸墙,这群贼寇自顾不暇,焉能染指曲州城?
曲州城主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懈下来。
彼时,门户大敞的曲州城,逐渐恢复贸易,就在放松警惕之际,谁也未曾料到,这群贼寇,竟敢青天白日杀入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东逃西窜的百姓,争相返家,掩门落锁。
强烈的震撼与恐惧感笼罩着沈悦灵,待她寻回些许理智,头一个念头即是,就近寻个熟悉的府邸暂且避祸,集结府中家丁,应能抵御贼寇一二,待城主派出士兵剿匪,击溃敌人,她再返家即可。
彷徨四顾的沈悦灵,匆匆择了条陋巷逃亡。
若她记得没错,距离脚程最近之地,应是世伯张长春的府邸,他经营布商多年,特意择了处僻壤的山脚,引活水入府浣洗,手下染布的匠人干得均是力气活,长工们亦是宿在张府,应有抗衡贼寇的能力。
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的沈悦灵,抵达张府大门时,好似突然寻得主心骨,拍门惊呼,“张世伯,我乃沈年之女,求您开开门,让侄女进府避祸!事后家父定会重金酬谢,张世伯……”
少顷,沈悦灵隐约听见门后细碎的脚步声远去,不消多时,一门之隔,突然传来下人的推脱声,“我家老爷不在,小姐改日递了帖子,再登门拜访亦是不迟。”
咯噔一下子,如坠冰窟的沈悦灵心底清楚,门房去而复返再行拒绝,定是请示过主家,既然将她拒之门外,想来是不愿让她入府。情急之下,唯有略带哭腔地求助门房,“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吧?贼寇在城中烧杀抢掠,我孤身在外,会死的!”
哪想到,话音刚落,门房很是不耐,驱赶道:“走,走,走!谁知道你是不是贼寇派来的细作,故意示弱引我们生出恻隐之心开门救助,再趁机攻入张府!我才不会轻信你的奸计!”
“我没有!我不是乌龙寨的人!”然而,任凭她做何解释,门后再是无人应答。
沈悦灵正心灰意冷时,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争执声,“放她进来吧?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会死的。”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爷吩咐了,放了她进来,若是再有人敲门求援,那是救是不救?张府这座小庙,可管不了乌龙寨烧杀抢掠这等祸事。”
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拂过她娇弱的身子骨,像孤寂刺骨的冰刀,寸寸割人皮,诉说着无法言喻的凄凉。
哒哒的马蹄声顺着巷口传来,恍若催命符,回旋在沈悦灵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即便她心底害怕独自逃窜在街巷,也不敢逗留于张府大门外,做个活靶子。
人刚隐匿于深巷,匆匆回首张望一眼矗立于巷尾的张府,突然瞧见成群结队的贼寇扬鞭策马,身手利落的贼寇忽然立于马身,翻上高墙。
情急之下的沈悦灵刚想惊呼提醒,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此时预警,不说张府中的下人是否听得见,将贼寇引来是必然的,到那时,岂不是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冷汗不知何时浸湿了衣裳,不待她想出个万全之策,院中霎时传来惊呼声,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充斥耳膜,少顷,张府大门突然由内尽数敞开,围堵在院外数之不尽的贼寇蜂拥而上。
不过一吸间,张府大门犹如糊在窗棂上的薄纸,一捅就破,府中下人连丝抵抗的力气也无,当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沈悦灵眼睁睁看着乌龙寨的贼寇于张府内残酷屠戮,鲜血染红了门楣,滴答滴答落下的血水,似天空中洒下的雨回归大地,久久都无法凝结。
笼罩在张府上空的阴霾,何时方能散开?
凌厉的风呼啸而过,令人作呕的阵阵腥味扑面而来,鬼哭狼嚎的张府,已是一片阴惨的修罗炼狱,只见恶魔横行,血海尸山。
眼眶里的泪水,何时溢出犹未可知,沈悦灵只是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全身如同筛糠抖落一般,借着倚墙勉强支撑虚弱的身子骨,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突然,吱呀一声,惊恐万状的张家小姐从侧门刚探出半个身子,尚未来得及逃入陋巷,就被后来追上的贼寇连拖带拽揽于怀中。
光天化日之下,张家小姐的衣裳被撕成寸条扔在地上践踏,肮脏不堪的手指缝隙,穿过乌黑柔润的发丝,迫使纤细的天鹅颈高悬仰视。
夹杂鲜血污泥的大拇指,在桃花色的口脂上重重碾压,两半薄樱桃,惨遭揉拧得红肿不堪。
眼瞅着肌肤胜雪的美人泪水莹莹,无助求饶,贼寇更是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美人!爷会好好疼爱你一番!”
恐惧沿着四肢百骸袭来,浑身颤栗的沈悦灵,眼睁睁看着张家小姐似廉价的货物,被贼寇扛在腰间,重新迈入炼狱,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立在张府外的一名贼寇惊呼出声,“快看,那儿还有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等着大伙!”
沈悦灵满脸错愕,对视上贼寇贪婪的目光,恍若遇见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随时缠绕上来,吓得她寒毛直立。
“哈哈!不许同老子抢,老子要这美人在身下□□!”
“放屁!谁先掳上马背,就是谁的女人!”
脚步连连后退的沈悦灵,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无助与孤独随时将她吞噬,至骨髓深处蔓延来的寒意,悲怜地抚慰着紧绷的神经,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疾驰在狭小的深巷,倘若停下步伐,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可任她如何努力,一切不过徒劳,羸弱的她,如何跑得过健壮的骏马。
不消一会儿,她就被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贼寇追上,仿佛戏耍她似的,哈哈大笑的贼寇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迟迟不进一步,只是吹响口哨,说起荤段子,“弟兄们快瞧瞧,这标志的脸蛋,就是群芳阁里的头牌都不配给她提鞋。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逮着这等人间尤物!”
“大哥刚才没看见,她那腰下裙袂飞扬,小的猜,藏在下头的两条腿,定是又细又长,待会压在身下,还不缠死人。”
“哈哈!大哥有福了!”
“莫要羡慕,这等娇滴滴的美人,待老子玩腻了,就给弟兄们喝口汤。”
“小的先谢过大哥赏赐!”
前一刻亲眼目睹张家小姐的惨剧,沈悦灵再是迟钝,也听明白这群贼寇的秽语究竟是何意思。
当恐惧濒临崩溃,她反倒面无惧色彻底冷静下来,此刻唯有一个念头盘桓脑海,“宁死不受辱。”
不知如何生出了无尽勇气,沈悦灵迅速拔下鬓间发钗,狠狠地朝着自己咽喉插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眼疾手快的贼寇头头抽出马鞭,‘嗖’地一声,已然缠在沈悦灵的手腕,将人拽到马前,强势地将发钗从她的手心里拔出,“啧啧,老子倒是小瞧你了,竟是个刚烈的性子!”
说罢,粗糙的手不安分,悄然摸上她的脸颊,入手竟觉得细腻光滑,如同上等绸缎,“当真是**蚀骨,若是躺在身下,想想都带劲。”
话音刚落,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调戏她的贼寇头头,一晃眼,重摔马下,双膝触地,跪伏身前。
眼眶里蒙上雾气的沈悦灵,前一刻还以为必死无疑,如今愣愣地注视着面前挺拔如松的背影,犹如巍峨的高山,气势磅礴,无法撼动。
许东升?
他怎么找来了?
那冷冽的嗓音透着肃杀,仿若空气都凝结,“谁许你用脏手碰她?”
伴随着贼寇头头发出一声惨嚎,踩在他后背的许东升,硬生生将触碰过沈悦灵脸颊的手臂卸下。
耳闻手骨寸断,发出‘咔嚓’声,任是沈悦灵这个门外汉,也看出来贼寇头头搭在身侧摇摇晃晃的手,约莫是彻底废了。
目眦尽裂的贼寇头头,杀意凌人,一双眼睛都刺红了,疯狂叫嚣,“啊啊啊!老子的手,你敢拧断老子手臂!等着死无全尸!”
哪想到,许东升不屑给予目光,幽邃的凤眸里,蕴藏着沈悦灵揣摩不透的锐厉,一声“聒噪。”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跺踩在其胸口,口吐鲜血的贼寇头头便彻底没了声息。
率先反应过来的贼寇跟班,拳头尚未触及许东升的衣角,已经被他按住脑袋,狠辣地砸向地面。
人如鬼魅的身形,干净利落拧断旁观贼寇的脖颈,手中袖箭飞出,逃至巷口的贼寇,惊恐万状从马背跌落,血染一地。
四名贼寇,刹那间,声息全无。
沈悦灵注视着血泊中的四具尸体,泪水迟迟忘记落下脸颊,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想,“这杀人不眨眼的妖孽,阿爹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
浑身戾气的许东升回首凝视着她,质问道:“谁让你背着我跑出天香楼?”
视线交汇,沈悦灵这才注意到,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骇目惊心细看后,方才发现他的衣裳竟毫发无损,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多少倒霉蛋遇见这杀神?
被养在深闺的沈悦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立马被阴鸷狠戾的煞气吓哭,“呜呜,我……我就吃撑了,出去消食,本想回去寻你,谁知乌龙寨的贼寇闯进城中烧杀抢掠,我一时害怕,才慌不择路。”
此地与天香楼相距极远,不是她刻意为之,怎会到这犄角旮旯里。
还敢在他面前扯谎!
若非他早早觉察到城中蹊跷,吩咐手下沿着闹市大肆搜寻,只怕她的小命就交代了。
许东升心底窝火,哪里还记得怜香惜玉,用了对下属那套训话,愠怒斥责,“闭嘴,把眼泪擦干净,乱世中,命如草芥,眼泪最是无用之物。”
她的唇瓣微微轻启,脸上的泪水戛然而止,沈悦灵傻愣愣地注视着盱衡厉色的他,是那样威严寡漠,似她从未认识。
向来只被捧在手心里的沈悦灵,何时被人勒令过‘闭嘴’,嘴角下压,不管不顾嚎嚎大哭起来。
眼瞅着她已哭成泪人,许东升额际上的青筋抽了抽,硬是按下心底躁郁,耐着性子软了话语,“别哭了,丑死。”
正要拭去眼角泪水的沈悦灵,满脸不可置信,“什么!你敢嫌弃本小姐丑?本小姐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赞誉曲州第一美人,即便是哭,也是楚楚可怜,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这叫别具风情,你懂不懂欣赏?”
咬牙切齿的她,恨不得即刻扑上去,在他那张盛世美颜了划上两道,让其知道,什么叫丑!
话音刚落,她哭得更是委屈,每每忆起前一刻发生的灾祸,便有置之死地之感,恨不得变本加厉将心底的恐惧尽数宣泄。
许东升拧紧眉角僵在原地,让他杀人,像碾死蚂蚁一般简单,若论哄女人的手段,实在过于陌生,急中生智忽然岔开话题,“此地凶险,要即刻赶回沈府。”
此话一出,果然沈悦灵浑身一个激灵,精神抖擞直起身子,催促道:“是,是!回府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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