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后院,爹爹终于扶起了华离,搀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奶奶算是手下留情了,才跪了一夜。
还记得昨晚回来,看到奶奶那焦急的神情,华离才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让她生气了,罚跪倒不怕,就怕看到奶奶一个人关起门来,因为她肯定在偷偷流眼泪。
“奶奶是担心你,离儿,去找你奶奶认个错吧。”
“嗯,孩儿知道,我这就去。”
华离走了没几步,回头说:“对不起,孩儿也让爹爹担心了。”
经过此事之后,清云决定还是趁早送华离离开。
一早,她便写了一封信给师姐。
托人寄走后,她开始思量如何拿到通关纹碟。
外务府的府尹王大人她是见过的,此人出身寒门,在仕途上曾三次因不懂攀附权贵而被贬,直到新皇登基,才被赏识得意重任。因此,求他帮忙靠拉关系是绝对行不通的,得另想办法。
我朝人口通关政策还规定了,通关纹碟需要两人审批才有效,除了这王大人之外,着另外一人便是负责管辖外务府的左丞相大人了。这左丞相与清云倒是旧识。
当年,清云十八岁离开无涯山回到华国,原本想追寻身世。无奈得知母亲非婚生女,家族不容,早已逐出家门客死异乡了。清云流落街头,空有精舞技、善长袖的本领,却不愿烟花之地栖身,最后只好投奔都城乐府,有幸结识兰溪、红袖二人。
那时他们分别是乐府的当红乐师和舞妓,红袖虽然爱慕兰溪,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红袖有一弟弟,她为供弟弟读书,最后委身下嫁给了一个商贾人家。弟弟终没有辜负姐姐的期望,金榜题名,成就了仕途。此人便是如今当朝左丞相杜宪国。
收到清云的邀请,杜丞相有点吃惊,但还是来了。
自姐姐嫁人又早逝后,自己就少与乐府来往,并非轻视乐人,而是觉得那里是一个伤心地。如今故地重游,坐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眼见故人,萧南,往事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
清云开门见山,说出请丞相过府缘由。
“既想出关,赵老夫人何不直接去外务府?”
清云知道,杜丞相既然来了,那么往日交情多少还在,但是称呼从当年的“清云姐姐”,变成今天的“赵老夫人”,又在提醒她近日已不同往日。
“丞相大人也知,十八岁以下的男子和十五岁以下的女子,都不容易得到通关纹碟。”
“只要理由正当,外务府又怎会为难你们?顶多,多等些时日罢了。”
“实不相瞒,其中还有难言之隐,华离,她……她并非男丁。”
丞相一听,拍案而起,怒道:“你们好大胆子?胆敢假报户籍!”
清云急忙起身,说:“丞相息怒,清云自知有罪,但请听清云解释。”
丞相顿了顿,看着已鬓角上霜的清云,还是慢慢坐下来,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清云缓缓道来:“自古,乐府女子多薄命,即便成为绝世名伶又能如何,还不及普通人家粗茶淡饭,一家人相依为命来的踏实。大人也在这里生活过,定能够理解我们乐人的苦衷。华离,从小就没有了娘,我们做长辈,为了让她快快乐乐的生活,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如今,确有难处,只求大人能够念在红袖面上,帮咱们一回。”
说着,清云与萧南就向丞相跪下,却被丞相一把扶起。
“你们这是做什么?当真以为我杜宪国是不讲情义的小人么?我尽量帮你们便是。”
随后,他又犹豫了一下,“但府衙办事的规定你们是知道的,府尹王大人那里你们还得自想办法。”清云他们听见左丞相应允,已是感激不尽,连连谢恩。
送走左丞相之后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一个人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是华离。
“奶奶,奶奶,快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好东西。”
哐当一声,一个说灯笼不像灯笼,说烛台不像烛台的东西,被华离搁在桌上。
萧南优雅地站起来,走到华离身边为她拭汗,宠溺地问:“怎么这么多汗?今天有没有好好练琴?”
“爹爹,赶紧看看人家新做的好玩艺儿嘛,这个很有用的,我把奶奶的两个蒲扇剪了,底下安了动力盒……”
“什么?你这丫头,怎敢随便剪我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扇子我答应送给春桃的。”
华离撇了撇小嘴,说:“奶奶别急嘛,再买一个赔你就是了。对了,你快看我这个新玩艺儿,只要你转这里,这个蒲扇就能自动扇风了,晚上可以给您轰蚊子,等改天我再做个大个儿的给您,在您跳飞天舞的时候,可以帮您造风,怎么样?”
清云苦笑,“哎,奶奶老了,跳都跳不动了,还飞天呢?还是用离儿做得这个东西,晚上轰蚊子吧。”
“哈哈……”三人笑在一起。
随后,清云拉过孙女,一脸正色地问她:“离儿,奶奶有事问你。你可否愿意去旻国住几年?”
华离眨了眨眼睛,问到:“奶奶和爹爹去么?”
萧南起身,对华离说:“你不是喜欢学东西么,奶奶是要送你去拜师,哪有父母长辈也跟着的道理,况且奶奶的身体受不了长途跋涉,爹会在这里照顾她,等你长大了,回来看我们就是。”
华离一把抱住两人,撒娇说:“离儿愿意去学艺,就是舍不得你们嘛。”
“好了,离儿是大人了,以后可以照顾好自己,只要少闯点祸就行了。”
清云笑着说。
第二天,皇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要接华离进宫给太后弹琴。
一听圣旨,萧南就愁眉紧锁起来,但还是默默为孩子打点好了一切。
上马车前,他忍不住拉着华离的手,嘱咐道:“离儿,记得进宫后要万事小心,切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华离觉得爹爹最近越来越爱担心,便宽慰他说:“爹爹,你放心吧,华离会小心的。”
萧南微微浅笑,转身拿过一把琴。
“这把云谣古琴,是你爷爷曾经用过的,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带去吧。”
“可这是爹爹你的心爱之物啊?你怎舍得把它给我?”华离吃惊地看着爹爹。
抚了抚女儿的头,萧南温柔地说:“离儿也是爹爹的心爱之人啊!只要是为了离儿,爹爹什么都舍得。”说完,华离便跳到萧南的怀里,像所有小孩子一样,沉浸在父亲宽大的怀抱里。
马车将华离送到了后宫门外,剩下的路由宫女引路徒步进宫。
华离舍不得爹爹的云谣古琴让别人拿,一路都亲自抱着它前行。途中遇见的宫女太监们几乎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八岁的瘦弱小男孩,吃力地抱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古琴,倔强地跟着宫女一路小跑。
经过深宫的一处大殿,那个引路的宫女突然在走廊上停了下来,屈身跪地。
由于事出突然毫无预警,华离来不及停下的身体,一下子就撞向宫女。
紧接着怀里的古琴失去了平衡,上端琴头往前倒,下端琴尾往后翘,好在琴头碰到一物后又被弹了回来,华离好不容易才稳住。
“谢天谢地,我的宝贝。”
探出小脑袋,刚要查看情况,就发现前方一尺有张拉长的俊脸。华离用天才大脑飞速分析了一下刚才发生的状况,根据目测,自己的云谣估计是撞到那人的下巴了。
这个人他认识,是随便可以要人脑袋的皇帝,心想这下闯大祸了!
华离赶紧下跪,用最最忏悔的声调,五体投地的礼节诚意致歉:“请皇上恕罪,小人有罪!罪该万死,求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小人!实在对不起啊,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一着急,带着哭腔把跟小虎子道歉的话都搬出来了。
“对不起?!这词倒没人跟朕说过。”华离跪着不敢抬头,等候发落。
“朕认得你,你是朕的救命恩人。不过……还从来没人敢用琴打我的下巴,你是第一个,你说朕是该饶了你呢?还是该杀了你呢?”
华离吓坏了,脑门贴在地上,手指连带脚趾都紧绷着,希望皇上今日心情好,就算要惩罚她也千万别连累奶奶和爹爹啊。
威帝突然说:“先走吧,朕知道太后那里急着召你。朕也正好过去,到时候再决定好了。”说完,大步走了。
华离也不敢多待,小腿利索地站起来,抱起琴聪明地与人保持距离,灰溜溜跟着去了。
太后的宁肃宫并没有很大,但厅内的布置雅致舒适。待他们走入,只见太后微微靠坐在距琴架仅一丈之遥的座塌上,头发高高竖起插着金簪,一身绣着金凤紫缎的宫裙,紫色祥云束腰,配上托地的荷叶形长摆,显得人高贵优雅。
华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虽然根本不敢把眼神放在旁边的那个人身上,但却还是能感受得到凌厉的目光,她知道,今天可决不能再犯错了。
“华离是吧?就随便弹几个你喜欢的曲子吧。”
太后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华离心里面可是七上八下的。
记得爹爹说过,弹琴切忌心浮气躁,人心曲调要合二为一,一些越是旋律简单的曲子越是要用心,否则就算再高超的技法也无法掩盖乐曲的苍白。
平复了心绪,华离端坐云谣古琴前,手指稳稳地拨了几个音后,连贯带出一连串花指弄弦,《平湖秋月》的调子开始奏起,配上云谣的音色,仿佛真的使人置身于在皎洁秋月清辉下的西湖欣赏美景。华离的弹奏如行云流水,明媚流畅,音调婉转。
一曲罢后,太后不由对这个八岁男童刮目相看,拍起手来。
“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华离,你小小年纪琴技竟不下你父,看来以后哀家应该多多宣你入宫来抚琴了。”即便是一旁的威帝,看得出脸上也多了几分赞色。
接下来,华离又弹了《高山流水》、《雪山春晓》等几首耳熟能详的名曲,有的意境悠长,有的欢快活泼,令太后凤心大悦,弹奏完毕还被问了学艺的情况,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可惜华离那时候心思不在,所以自己怎么回答的自己都忘记了。
直到太后许她离开,皇上还是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华离几次贼溜溜地偷看他都被抓个正着。
当她心惊胆战地往下退时,皇上正与太后喝茶闲聊,华离兴奋地意识到皇上很可能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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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
看着华离进了家门,清云他们的心才算落了地。
吃晚饭时,华离大概说了说这一天的情况,除了自己闯祸那段。
累了一天终于可以躺在床上休息,此时华离却睡不着,想起下午离开皇宫的突发事件——
离开宁肃宫,自己本想抱着云谣古琴插上翅膀飞回来的。可一转身,那个“剪翅膀的人”就出现了。华离又得跪在地上听他训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突然听他这么问先吓了华离一跳,她朝自己身上快瞄了一眼,今天扮装应该没有露马脚。
结果皇上却笑了,捏了下她的鼻子,“你是哪里跑来的小仙童吧?哈哈……挺好玩的,朕想好了不要你的脑袋,就罚你天天给朕弹琴,随传随到!”
天天?那还了得!华离心想:每天关在家里就够难过了,要是一辈子被圈在皇宫给皇上弹琴,动不动得下跪,随时还可能掉脑袋,那倒不如直接要了她的脑袋痛快,可是她舍不得自己的脑袋,天下有多少新奇的事物她还没见过,怪老头师傅的本领也没学到,听说他好像还有个师兄?藏在旻国的雪山里,会的东西比怪老头多得多,说不定去旻国正好找他拜师。去旻国?去拜师?听说旻国那里非常美,山里还住着神仙……
“喂!”有人在说话。
“喂喂!我跟你话呢……高兴傻了?”好像有人在跟她说话。
华离激灵一下,连皇上没有以“朕”自称都没注意,连忙磕头。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谢!草民告退,告退!”
说完她又磕了个头,然后匆匆忙忙抱起琴,人影迅速消失。
年轻的皇帝笑嘻嘻地看着那个小孩,他好像还没允许他退下呢?
好吧,今天居然碰到一个听皇帝训话还能做梦的娃,真是有趣!来日方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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