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年除夕这天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高敬轩意外离世,他自被五爷送回徐州之后又偷偷跑回来,之后便赖在山城不肯离去,于昨日在奚山城中醉酒,被马车冲撞后离世;第二件,是奚南彻底拿下徐州,如今正在返程的路上;第三件,是大小姐刑芙于家中病重离世,享年三十九岁。
自上次与五爷在房中不欢而散之后,五爷便对她冷漠疏离,再没有亲近过,就连除夕夜,刑五爷也没有与她一同度过。
甲戊年正月初一,她回刑府看望王妈,因着大小姐离世,王妈没有像去年那样在刑府里张灯结彩,只浅浅贴了几幅春联,在门舍贴了福字,整个府内的气氛也比往常低调许多,她一回来,整个刑府内算是热闹起来,丫鬟们赶紧围着她迎接,王妈紧忙将她迎到里面去,整个刑府欢天喜地,倒像是她远嫁回了娘家,欢欢喜喜的好不热闹,待一一拜过年发过红包之后,王妈将她请到自己的小院。
“自你们走后,四小姐是日日发疯,这洋房里的东西都快被她砸了个遍,见人便打,逢人便骂,后来干脆急火攻心病了一场,现在还在洋房里躺着。”
王妈将她领进自己的屋子,将她的外套脱下挂到衣架上,又在她手上递了汤婆子,依照四小姐这样张扬的个性,如此将她拘着,岂不发疯才怪!
王妈身上穿的深紫色冬袄很是喜气,她忙问道:“她可知道高三公子离世的消息?”
“告诉她了,未见什么反应,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未见得放在心上。”
“毕竟夫妻一场,高三公子也算是个好人。”
“就算是以真心相待,这真心也需使对了人,他人若是不放在心上,这真心又算得了什么!”
“最主要的是,我听说高三公子的遗体现在还在鹿江医院放着,高家现在这种情况,恐怕连个认领的人都没有。”
“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消息。”
“那四小姐......”
“别打这种主意,我听了都觉荒唐,且不说她二人已经和离,就是四小姐这心性,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我都怕她围着尸体大笑三声,到时候受非议的只能是东南刑府。”
“总归是夫妻一场。”
“你赶紧打消了这心思,大过年的死啊!活的!也不吉利。”
“我也只是想想。”
王妈转了话题,“徐州大捷,又是年儿初一的日子,怎么没回去看看奚老爷?”
“我已派人送了礼品回去。”
“巧了,我也派人送了礼品过去。”
她欣慰一笑,表示谢意,“倒是我这心里发怵,自上次见过父亲之后,再不敢与他单独见面,也不知应与他说些什么,便就此罢了。”
“若是奚老爷多心,瞧着你与他生分了,岂不伤心。”
“父女之间,少时是一层关系,长大了又是另一层关系,更何况我这身份尴尬,既嫁未嫁的,回去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父亲,只知大家彼此安好,也便够了。”
“待你兄长回来,奚府庆贺,你岂不是要过去团聚。”
“若是有奚南在还能好上一些。”她突然想到大小姐:“那大小姐的丧礼在乾州举办,五爷可会去乾州参加大小姐的丧礼,五爷既没说,那便是不会去,现在军中都在等着犒赏你兄长,估摸是不会去乾州参加大小姐的丧礼。”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若是连长姐的丧礼,五爷都不去,会不会不合情理。”
“那便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了,五爷若是去必会提早叫我联系徐府,正月初一了,五爷连通电话都没叫我打过,你说他去不去。”
她不禁叹息,脑中闪过的都是徐家的过往,“我来时,看到徐家的商铺倒了许多,以往都是满大街的招牌,如今竟是一个也不剩了。”
“若要倒岂不容易,我听说徐家的工厂不是换了人接手便是无限期停工,好多厂子已经变成难民营,无人再经营了。”
“如此说来,岂不唏嘘。”
“唏嘘又有何用?该落败的也是要落败的!”
“那徐老爷今后又要如何自处?”
“养老的钱总是有的,徐家毕竟也曾辉煌过,只不过叹道这老夫少妻,终究是大小姐先走了一步。”
她不觉得大小姐的死是病重,或许这只是一种对外的说辞,这里面与五爷脱不了干系,甚至连高三公子的意外,她怀疑也是五爷动的手。
可是若是说出来,便是连表面的平和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默了默,陷入一种深深的直觉,徐老爷与四小姐真的就能安然度过吗?
“王妈,你可曾爱上过什么人?”她突然问道。
她这话倒把王妈问的不好意思了,王妈少见的难为情起来,“我十六岁便嫁了人,未来得及爱上任何人,成亲之后,夫君对我不错,倒是渐生情愫,也是夫妻之情,并非爱情,一直到我失去了孩子,直至今日,未曾爱上什么人。”
“既无爱,便无牵扯,不为为他人忧而忧,他人喜而喜,喜怒哀乐,全凭自己,自由洒脱,岂不畅快。”
王妈笑她说了小孩子话,“既无亲情,便有爱情,既无爱情,便有友情,这世上总有一种感情,叫你脱不开身,哪来的畅快。”
“王妈。”她幽幽的看着前方说:“如果一个人曾经伤害了我们,做了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恶事,甚至超越了我们的观念和认知,那我们还应不应该爱他?”
王妈同情又怜悯似的看她,知道她说的是刑五爷,便问道:“你觉得呢?”
她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却隐隐泛起波来,“我不知道。”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的,你既如此问,不就是还爱着。”
“可是我觉得不应再爱了。”她似在向王妈寻求一个答案,那眼中的清澈包含着渴求,渴求包含着困惑,还有一些懊恼,“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心呢?”
“改变了来做什么呢?以为不爱了便能遵从了是非,从了自己心中的道义?以为一个恶人便不该被爱?只有好人值得喜欢?何不遵从了自己的心去,顺其自然,爱上了,便爱着,若是不爱了,自然也就不爱了。”
“我不明白。”
王妈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你怎么就忘了,爱与不爱这事,不与他人有关,只与你自己有关啊!”
“只与自己有关?”她疑惑着看向王妈,重复道:“爱与不爱这事,不与他人有关,只与自己有关?”
“是啊!在这世上,我们改变不了他人,我们能做好的,只是自己罢了,自然你爱上谁,也与他人没有关系。”
她陷入思考,我爱上了刑五爷,自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那么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与我没有关系,我心中有爱,我便爱着,若我心中没爱了,也便不爱了,所以,爱着便爱着,遵从本心,顺其自然,何必跟自己较劲呢?
不因他不好,我的爱便有错!
她一瞬间觉得心上豁然开朗,好似纠缠许久的迷雾突然一下子全部散开,那种自然与开阔,让她心生喜悦。我爱刑五爷,但我无法接受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明知自己不该继续爱他,却还是忍不住在乎他的举动,这让我陷入痛苦,可究竟是谁规定了我们应该爱上什么人?什么样的人值得被爱,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忽然明白了王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再次从王妈处出来,她已与自己达成和解。正欲离开之时,天空突然飘起雪花,雪花轻轻的落在她白色天鹅绒的外披上,她站在王妈的小院,看着漫天扬起的飞雪,驻足了脚步。一转眼,她已经来到刑府两年了,想当初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如今已经长发披肩,她变了,从里到外都在改变,她从少女变成了母亲,多了几许浑厚的心境,又从母亲变成女子,平添了几许苍凉,那个穿着梨花褶裙,喜欢在郴州的小巷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终究是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她从白色的鹿皮手套中抽出手来,想要接雪,可也知道,这雪一落到她手上便化了。
王妈赶忙追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方盒子,面色窘迫的道:“奚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她回过头看到王妈焦急的站在门口,微微一笑,“今儿是新年伊始,我们所有的恩怨就留在过去吧!”
王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玉如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却笑了笑,“至今仍觉得,与你相识,是我之幸。”
王妈眼圈转红,欣慰又从容的轻轻扬起唇角。
她微一颔首,沿着院门走了出去,雪花悠悠扬扬的飘着,今年的雪,难得的自由洒脱,她忽然觉得心境开阔,真好啊!今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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