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沈弋了却一件心事,他睡得很好,也醒得很早,进餐厅的时候只有他在,有些早餐还没有做出来。
他慢腾腾吃,眼睛看着手机里的热搜。
#新晋编剧沈恒升抄袭知名编剧李佳楠 #沈恒升《不归》抄袭 #李佳楠声明会走法律程序 #多人为沈恒升发声 #影帝谢必安发博称沈恒升是清白的 #沈恒升个人信息……
沈弋眉头一皱,点开“沈恒升个人信息”。
沈恒升,于今年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毕业。本科期间大一到大三每年皆有作品荣获金字奖、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等赛事的最佳编剧,名声初起,大四毕业作品荣获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这部作品还获最佳导演、最佳摄影等,一炮而红;研究生期间逐渐在娱乐圈站稳脚跟,小成就诸多,大成就有荣获戛纳最佳编剧、柏林提名。
这算什么个人信息,沈弋觉得可笑,这不是沈恒升的个人成就吗?
沈弋搜了搜李佳楠的信息,四十岁,金鸡、金像、华表、金爵……基本中国的电影奖项都获过,但世界四大电影节没有任何提名或获奖。
这又算什么知名编剧?
沈弋冷笑一声,退出了微博。
“哟,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好歹是个比你们年轻的年轻人,这很奇怪吗?”
“全身上下嘴最硬。”丰继怼回去。
“我全身上下最硬的怎么可能是嘴?”沈弋不苟言笑地说。
丰继眨了眨眼睛,“大早上气血方刚啊。”
沈弋也有样学样冲他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不是牙齿最硬吗?”
丰继抬手隔空竖了个中指。
西堂先过来坐下,“没睡好?”
“怎么这么问?”沈弋有些不懂,问完就反应过来了,“挺好的,所以起得早。”
西堂没再说话,倒是沈弋沉默了会儿道:“今天什么安排?”
“今天还得你自己玩,排了三个人。”
“三个人,那你们一人一个也快啊,大图?”沈弋不死心。
西堂勾勾嘴角,故意刺激他:“我不文,一整天看片子,李木拍完和丰继还有事,其他几人你好像跟他们不太接触,你应该不想和他们玩吧。”
沈弋:“看什么片子,我可以看吗?”
“看黄片,非三十而立不能看。”丰继边说边坐了下来。
西堂继续和沈弋说:“跟你之前看的一样,不过是初版,你就是出来旅游的,没必要跟我们窝在这里浪费时间。”
“三十而立看了还有用吗?感觉起得来吗?”沈弋先怼丰继,再和西堂就事论事,“有没有浪费时间不是取决于我的个人感受吗?要不我先和你看片子,我觉得不好玩我就出去。”
西堂拗不过他,来看片子也没什么,答应下来。
中国,重庆。片子和前天看到的风格差不多,也许是因为在本土,沈弋观看起来感觉比国外的好。中国人文身也有许多人文的图案是国外的,但总是有一种不可明说的意思,它没有国外的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好像带了点中国韵味。
片子进度条缓缓滚动,一个很不合时宜的人出现了。
粗糙,老实,四十七岁,和文身这个词格格不入。这是沈弋第一眼看到人后心理定位出来的视觉信息,普通话不太好,要不是有字幕,沈弋都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文身的内容离谱又简单,“父亲、破折号、某某某”“母亲、破折号、某某某”“我……”“配妻……”“女儿……”,文在后背上,五排汉字触目惊心。
沈弋在文身图案出来的那一刹就明白了,陕西版《活着》,他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停,窒息了几秒钟才继续运作。
对话里中年人的第一句是:这是在干嘛,文身?什么是文身?
一个连文身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在他背部粗糙干燥得起皮的皮肤上文了一个家庭、他的现世。
他声音沙哑着说,人都死光了,我怕我老了记不住,你给我文身上,他们就有活过的痕迹了。
西堂语气没有起伏说,你老了记性不好,说不定连背上有文身都忘记了。
他又说,那就在家里摆满镜子,我一脱衣服就看得见了。
西堂又说,活着痛苦,怎么不跟着他们走。
他再说,贫穷也叫贫苦,穷人活着就是痛苦的,庙里叫修行,我信命,老天这么安排肯定有它的道理,今世修为不好,下世就得继续修行,我今世多受点苦,下世过得好。
这种观念在藏族信仰里也有,今世无论受了多大的苦楚都没关系,所有的苦楚都是为了修行,今世的苦是为下世积德。
他说的第一句话沈弋也认同,这是很偏激的看法,但不无道理,在阶级分明的社会,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一直不可跨越。
富人的很多东西穷人一辈子都享受不了,富人是在享受世界上的一切资源,穷人只是一场**裸的活着的修行,重复地吃已经吃过很多遍的饭菜、重复地做已经做过很多年的事、重复地眼睛一睁一闭去经历三万天左右然后死亡。虽然不是大多数的穷人都这样,穷人也能通过努力偶尔过一过富人的生活,旅游、高级餐厅、中层奢侈品……可是这些在富人那里唾手可得,在穷人这里得小心翼翼才能短暂拥有,并靠这些短暂度过一生。
“‘配妻’两个字是你给改的吧?”沈弋沉闷着情绪问。
“嗯,他说的是‘那口子’。”
不知道西堂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用了这两个字,但沈弋觉得用得很好,神来之笔的效果,‘配妻’,不是伴侣、不是妻子、不是媳妇。
沈弋让西堂把片子暂停一下,他得稍微缓缓,点了根烟,吸进肺里好像做了一场心脏复苏终于活过来。
“诶,你看没看过一个法国华侨导演的电影,叫《零点九》。”沈弋道。
西堂过了两秒说:“看过。”
《零点九》主线是两个少年,两个人都遭受过家庭暴力。一个是边远地区没有法律意识,父亲从小就家暴,母亲因为自己的胆小为保护自己间接性被自己害死;另一个是本来家庭美满却父亲公司破产开始家暴,母亲杀了父亲。两个人偶遇熟知以后和对方剖析了自己的过往,第一个人回去想要杀了父亲,第二个人不放心偷偷跟着他,在他要杀人的时候出来阻拦,混乱之下第一个人失手杀了第二个人,第一个人的父亲在一旁放声大笑,后被第一个人杀死。
“前半部分很稀疏平常,后半部分倒拍得很好。”沈弋评价道,“后半部分按正常逻辑来讲是狗血的,但这个导演挺有想法的,他把后半部分拍得很诡异,似有若无的让人感觉后半部分可能是一场虚假的幻想,又像是第一个人有精神疾病。”
西堂看他抽了半天,这时候自己点了根,刚张了张口就听沈弋在继续讲话。
“看完这叔叔莫名其妙就想到这个电影了,有种命运牵引感。”沈弋惆怅地笑笑,“‘命运牵引感’是我自己编的。”
“编得很不错,命运确实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
“你信命吗?”
“信不信有什么区别,不管什么命运都会死,都会迎来它的归属和终结。”西堂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沉重的话,“生与死的选择是人类最容易、成本最大的一次选择,古往今来追求长生和终结的人前仆后继。”
沈弋目光有些失神地看了看他,想起平措说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打扰西堂的自由,那终结呢,你口里的命运终结能打扰你的自由吗?
但沈弋没有问出口,他打开手机放了首歌,《从命运的河流飘过》,整首歌的基调就像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咽下去一口老酒。
最后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落幕的离别的
不停在发生着
倔强的疯狂的
放肆的呐喊着
仰着头无声的
与自己和解了
从命运的河流飘过
如此又告别一段落”
两个人静静地听,抽着烟,眼神没什么方向的虚空,西堂听完道:“很合适,对于《零点九》来说,这首歌比电影本身的主题曲更合适。”
沈弋连连拒绝,“别,主题曲也挺好的,导演挺出名的,咱俩业余爱好者,肯定是主题曲更好。”
《零点九》只是荣获法国本国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当然,不是戛纳。
可沈弋喜欢它的结局,如果是他来写,他会写第一个人和父亲同归于尽,第二个人活着。
西堂却抓着不放一样,“著名导演、编剧、制片等等,也会有决策错误的时候,不一定出名就是对的。”
“你说得对,不过我是这位华侨导演的粉丝,盲目喜欢他的电影。”
西堂的目光落坠在他的眼珠上,停了两秒才一笑而过,短暂的两声笑就权当回答沈弋了。
沈弋点了鼠标,片子继续播放。
期间时不时他扰人的和西堂交谈,大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在叽哩哇啦说一通,西堂被他吵得集中不了精力,只能出声吓唬。
“再说话就自己出去玩,别待在这里了。”西堂忍无可忍地说。
沈弋诺诺道:“Ok,我闭嘴。”
西堂边看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看到不满意的地方会多次拉动进度条反复看几遍。
沈弋完全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审片子,按他的直觉来想,片子是送去投赛,纪录片大赛,可是西堂只是一个文身师,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符合常人逻辑,可能只是工作宣传片,很有逼格的工作宣传片。
本来打算晚饭前结束的工作,到傍晚吃饭的时候还剩一个城市的内容没看,西堂没好气地瞪了沈弋一眼。
沈弋装傻,“饿死了饿死了,走走走,吃饭!”
饭桌上只有沈弋在愉快炫饭,因为西堂短暂开了个工作大会,这种情形沈弋已经习以为常,他的工作也经常在吃着饭的时候做工作安排。
说实话,沈弋一直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不能吃完饭再说,这种短暂的工作安排通知不是发个群通告也能说清吗?再不济也就占用饭前饭后十分钟,为什么非要吃饭的时候说。
为了装逼,沈弋肯定其他人是这样,西堂待定,他看上去不像是会装逼的人。
饭后沈弋找准机会把昨天买的唐卡给到每个人手里,大家都很感谢他。
对于这几个三十开头的“中年人”来说,沈弋为这个七人组带来了明媚的活力,在不认识沈弋之前,几个人除了安排工作和恶俗的插科打诨,基本没什么话说。
到晚上沈弋就知道了,今天的西堂太忙了。
饭后西堂重新回到电脑前,他把最后的部分审完抽了根烟提神,就被丰继叫着两个人出门去了,到了晚上十一点才回来,回来洗了个澡又被李木叫去房里。
等沈弋十二点半肚子饿了,西堂才从李木房里出来。
“你才忙完?”沈弋吃惊道,旅扎师这么忙?!
西堂面色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忙到这么晚是怪谁。
沈弋讪讪地摸摸鼻子,“饿不饿,吃宵夜?”
西堂懒得说话,只是对他勾了勾手指。
招猫招狗呢,沈弋心里怒骂。
“撸串?”沈弋落在西堂身后两步问。
“行。”西堂拨了个电话出去,“我问问他们下不下来吃,你先点外卖,随意点,给你报销。”
沈弋轻轻挑眉一笑,“不用,我有钱,我来请。”
西堂的电话被接通,“烧烤外卖,吃的下来,沈总请客。”
丰继最先走进来,“沈总什么家底?”
“没家底,全部家当还比不上西哥的一辆车。”沈弋手指在屏幕上翻翻点点,说。
“你西哥出生就在罗马,比不了。”
沈弋眼角微抽,难怪这么潇洒,无语!
几个人居然都还没睡,他真的很想咆哮你们中年人怎么天天睡这么晚、还能起这么早、甚至还能一整天精力不错!怎么就他像酒醉的蝴蝶!
他正要起个调唱一句“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就被李木点名。
“沈总,你明天有事没,拍摄。”
“没事,很乐意效劳。”
这群人的酒虽迟但到,沈弋以为今天不会喝了,毕竟晚饭有个文身师提起要不要喝点,四个人工作所需拒绝了,沈弋也没喝,只有西堂和那个文身师小酌怡情。
西堂的兴致犹如从天而降,他们正要打电话让酒店送啤酒,他大手一挥叫了三瓶红酒。
红酒配烧烤,铁签零散落在桌面上,红酒被过于粗暴地倒在玻璃杯里,推杯换盏,雅俗共享,沈弋桀桀的笑声响了许久也没收住,笑得喘不过气来。
附:《活着》by余华;歌《从命运的河流飘过》by田燚。其余所提及的皆为自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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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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