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霜雪未融。
幽静峰高耸入云，与暖阳白雪相应，云雾缭绕，化出一层仙风道骨。
元霜昨夜暴起抓起一处被角骂得激烈，半个身子都露在空气中，身上薄汗受凉尽数退去，一热一冷间——
“阿嚏！”
她感冒了。
元霜满腔怒气更甚，心中愤懑，恨恨地想：不就是修无情道吗？她修不就得了？
想起昨夜未能看成的那本《清心诀》，她下了床，双脚立于地面上才后知后觉地惊喜起来：膝盖处那针扎般的刺痛已然消失，如今行动自如。
坐在木桌前，她顺手将面前的小窗开了，顿时几片散瓣梨花被微风卷进窗内，落在桌面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上。
她抓起那本《清心诀》，翻开略略看了一段。
——心淡若水，水如平镜；无波无澜，骤起不惊；万难不咎，顿入幽冥；灵窍复开……
她缓缓合上书，将它放回桌上，拿起另一本。
《纳灵》。
翻开一看，里面又是古板冗长的四字真经，晦涩难懂。这字她倒是都认得，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也能大致猜出来，只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堆在一起，真真是叫人头晕眼花。
元霜将这几本书都翻了一遍，发现这些无非是什么心法灵经，没有一本是对于修炼真正有用的方法，心力交瘁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由得想起现代学校的教材课本，那一堆理论而非实践的无用知识，心中忿忿：果然到了什么地方课本都是最没用的那个。
沈有仪昨日同她讲，作为灵修，得道成仙，唯有做到四点：心境纯灵，杂则走火入魔；精其修为，弱则不可悟道；蓄积功德，恶则轮回无度；悟本道心，愚则不可登仙。
前三点都好讲，唯有最后一点悟道最难。无数灵修年近古稀修为大成，却迟迟止在了这一步上。
“阿嚏！”
她如今内伤未愈，沈有仪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运转灵力，修练是万万不行的了。可修为不达标，又谈何静心悟道？
愁。
愁便愁吧，病着便歇息几天，反正自己未来还要待在这里无数时日，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了。
这么想着，她打开衣柜，在一众水色与白色衣衫中挑出一件青纱白底罗裙，配了一只缠花飞云簪，站在铜镜前转了转身，推开房门。
屋外梨树成群，枝头上梨花拥簇成团，晓是梨花香淡如今也以数量胜了，清香味沁入肺腑，倒是安神。鼻尖除却嗅到这清香外，还有一股冷空气的凛冽。
房门外是五步一平的青石板阶，延伸向上到了梨树遮挡的地方。
元霜上了石阶没几步，身上一冷，缩回屋里，匆匆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身上。
再度出门，走出数步，她回头一望，自己的小屋不过平常灰墙黛瓦，看上去和现代园林的厢房没什么不同。
这个地方的屋子这么防寒吗？
她诧异地想。
顺着石阶一路曲折向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梨花，眼前出现了一所园林水榭，长廊横跨在一湾泉水上，泉水清透，水底铺着各色鹅卵石子。
这好像是她师尊菩清长老的庭院。
“小师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元霜回过头，发现祝雪衣站在她身后，长发衣衫皆被微风吹动，狭长的眸子淡淡地凝着她，问：“你怎么出来了？”
元霜眼神飘了飘。
她始终有些怕这祝雪衣。
不为别的，这人看上去就是个不易相处的，实力又高强，身份还是她的师兄，压着她一头，像公司里那些老员工长辈一样难对付。
而且她总觉得，祝雪衣看她的眼神中经常带着探究，就好像……
对。
元霜反应过来祝雪衣看她的眼神是什么了。
那是种仿佛第一天认识她，客气又有些疏离的眼神。可祝雪衣身为原身的师兄，二人不应该这么不熟悉啊，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耽搁了太久没有回复祝雪衣的问题，赶忙道：“我感觉好一些了，就四处转转。”
因为感冒，她的声音有些发闷，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祝雪衣淡淡道：“没痊愈之前还是别出来受风为好。”
元霜听话地点点头。
她忽地想起这祝雪衣实力高强，自己若是要修炼，可以问他讨要秘诀啊！
“对了，师兄，你修为这么高，有没有什么诀窍？修炼的独门心得之类的？”
祝雪衣闻言抬了抬眉，话中疑似是带着些嘲笑：“如今受伤了倒是想起修炼来了，往日怎么不见得你这么勤勉？”
元霜尴尬地笑了笑。
原身竟还是个摆烂的性格。
她信手拈来扯了个谎：“我这不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知道精进修为有多重要了嘛……”
祝雪衣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直把她看得心中发毛，才道：“开窍倒是不晚。可你内有淤疾，是不能修炼的。”
元霜扁了扁嘴。
不能运转灵力就什么也干不了吗？
祝雪衣见她一脸失落，复开口道：“你还未结丹，我且先给你一本关于如何结丹的书籍，你回去熟记了，待痊愈后再用此方法结丹。”
她一喜，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祝雪衣，后者没有多给她一丝目光，背着手转过身，道：“跟上来，我带你去拿。”
她连忙跟上了祝雪衣的脚步。
祝雪衣领着她下了几步石阶，兜兜转转，行至山腰处时忽地一拐，沿着一条隐在梨树间的蜿蜒小路走了近百步，眼前才豁然开朗，冒出一个小屋的影子。
她没敢跟着祝雪衣进房间，在门外止住了脚步，四处张望，心中暗想：此处倒是隐蔽。
小屋四周的树好像有灵般，长得格外粗壮高大，将整个屋子院落后院全围住了，看上去像活了千年的树爷爷，鹤立鸡群于一众树孙子之中。
望不着远处青山，也瞧不见山下院落。抬头只有延伸的树枝，连天也遮住了。
祝雪衣进了房间不久，便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出来，他单手将书递到元霜面前，没有说话。
元霜接过这本没有几页的书，笑嘻嘻道：“谢谢大师兄。”
她当着祝雪衣的面翻开看了看，发现书内页崭新，几乎没有被翻阅过的样子。
“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回去休养吧。”
元霜明白祝雪衣是嫌她碍眼开始撵人了，道了一声“好”，便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下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屋门开着，床前圆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却不见沈有仪的身影。
许是沈有仪来找她，却没在房间内看到人，于是又回药法堂去了吧。
这关于结丹的书籍倒不如那些心法般晦涩，元霜盘腿坐在床上细细研读了遍，只觉这些文字直接跑进了她脑子里，根本不用刻意背诵。
许是感冒导致了发烧，元霜不过看了一会书，就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有些发涨，眼睛也酸得厉害。
她将书平搁在腿上，静静望着窗外梨花，心中默诵一遍，发现自己背得熟捻，像之前就学过一样。
药汤不再蒸腾着冒出热气，她将那药端起来一股脑儿灌了，药汤下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知是不是感冒没有味觉，今日的药似乎没那么难喝。
她端着空药碗，嘀咕出声：“修无情道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菩清长老自山上负着手闲逛下来，路径元霜的屋子，念着她伤势未好，刚打算去瞧一眼，谁知远远地就望见了自己的小徒弟坐在床上不知在捣鼓什么，走进了屋，问：“今日感觉好些了没？”
元霜一激灵下了床，学着记忆里沈有仪的样子行了个礼，心中也不知菩清长老是否听见了自己刚才的话，回道：“已经恢复很多了。”
菩清长老点了点头，余光看见了床榻上的书，绕过元霜，伸手拿了起来。
他翻了几页，忽然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元霜见他面色凝重，心中胡思乱想：难不成这祝雪衣给她的书是什么妖门邪道？
良久，菩清长老才将那本书合上放回原位，满脸欣慰，长叹道：
“……你一向是个勤奋的孩子。木灵根纯良，本不适合做一名剑修，可你将那些天赋比你高的弟子都比了下去，是以为师虽不看好你，也只有收你为徒。
拜师礼那天为师曾问：‘你没有天赋，何必走这样一条不归路？’你那时没答，只在拜入为师门下这一年余载里日日早起晚息，刻苦用功。如今虽忘却了往事，醒来依旧如此……”
元霜眨眨眼。
祝雪衣不是说她很摆烂吗？菩清长老怎么又把她形容的这么勤奋刻苦？难道这祝雪衣已经修练到了疯魔的地步，自己那些晚睡早起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怨不得人家是第一呢。
“……你的答案，为师知晓了。为师如今收回当年的那句话，你的心性，就是你最高的天赋。”
元霜闻言更是疑惑。
什么答案？她刚才有说什么吗？
未等她想出个头绪，菩清长老突然重重地拍了几下她的肩，眼中似有泪光闪烁，郑重道：“元霜，人生路上总会有些挫折，金丹毁了重修不是易事，但为师相信你，无论如何，你都是为师最看好的弟子！”
菩清长老独自说得感动，鼻涕一把泪一把，眼里满是充满希冀的光，嘴里嘟囔着什么“吾辈身老志亦坚”、“道心若在何惧岁月蹉跎”、“万难不折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元霜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之前有过金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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