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国,崇安三十年,暮春。
长安城内,昌盛街集市,东头。
“瞧一瞧,看一看!”
“甜糕,新鲜刚出炉的甜糕嘞~”
临街的摊上,三层蒸笼向外呼呼冒着热气,一旁的小贩穿着麻衫,一边将衣袖向上挽,一边麻利地理着笼屉中的甜糕卖力吆喝着。
忽然间,一只长毛物什倏地窜到他的摊上,两只前脚骤然点在这糯白的甜糕之上,小贩被这突然冲出来的东西瞬间惊得瞪大双眼,双脚一个不稳就向后一个踉跄。
脚底不受控前滑,连带着整个身子后仰砸到后面的木架之上,背上瞬间升起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的小贩脑袋猛地一个激灵,心头升起不小的怒意,可又带着对那物件的强大好奇,于是他不顾背上的疼痛,爬起来就向那物看去。
等站稳之后,双眼回神聚焦到自家摊子之上,小贩终是看清了眼前这罪魁的模样。
并不是什么怪物。
他忽地舒了口气。
可想到自己竟被这物件吓倒在地,他瞬间羞恼,脸色骤然变得通红,胸口也涌起一腔闷气。
正想要大声将这畜生呵斥驱逐,可叫骂声还卡在嗓子口没出,就见这物什后脚用力一蹬,整个身子竟向前跃出去了半丈远,动作快得只在小贩眼前留下一道残影。
唯一留下的,只有落在甜糕上的两朵浅浅梅花印。
“快抓住那只野狸!”
人群里倏地炸开一声粗犷的叫喊声。
正在摊位前挑选的路人们被这声音震的心头一颤,却也不自觉地纷纷放下手中物件,寻着声音望去。
刚才的那道声音甚是高亢洪亮,像是有种莫名的吸力,引着大家都看向昌盛街的中央方向看去。
只见路中攒动的人群之间突然生出一条两人宽的缝隙,一魁梧壮汉快步从中走出。
他穿着一身蓝灰色的短打,手中执着一根及人高的木棒,眼神凌厉地向周围一扫,接着抬起右手快速向前挥动一下,就见后面乌泱泱冲出来十余个和他相同打扮的男子,一齐向前涌去。
十几道狠厉的视线齐齐地射向那只狸猫的方向,来意不言而喻。
魁梧汉子站在队伍最前,一双浑圆混沌的眼珠一直死死盯着那只狸猫的踪影。
路人放眼看去,惊觉那狸猫竟早已跑离了他们几丈远。
狸猫本还在向前飞冲,听到刚才那大声的呼呵,竟只在眨眼间便刹住了正在向前动作的腿。
只见它后腿微蹲,前腿直挺挺地抵住地面,然后转过它的脑袋,对着人群露出一对杏仁大的异瞳。
围观人群中响起隐约的吸气声。
这狸子怎长得这么怪?
“它两只眼睛竟不是一个色?”
分散在汉子们的两侧的人群像是起了飞蚊的嗡嗡声,交头接耳地开始私密议论。
而因身旁有一众同样看热闹的人,胆量像是会被传染,人群已经不再满足于低声细语,讨论声、惊诧声像开水沸腾般的炸开。
“这狸子身量咋这么大?”
“它的毛发怎地也这么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
“我也从没见过,真是太稀奇了!”
“闭上你们的嘴!”
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惹得领头汉子怒火中烧,转头冲着身旁最兴奋的几人飞出一记狠厉的眼刀,几人被吓得飞速闭上了嘴。
转回头,见野狸没被吓跑,他略松了口气,向后打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后边的汉子们看到,一齐慢下了动作。
喧闹的集市上,其余并未围观、正在买货的人也开始被他们的动作吸引,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物件,一个个全围了上来,汉子身后一下子多了快百号人。
上百道视线齐齐地盯着领头汉子的动作。
只见汉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右腿,所有围观的视线跟着这条腿的动作往上看,呼吸都变得紧了起来。
汉子用劲绷着肌肉,收着力道,大伙的视线下移,见他将右腿轻轻地放在了地上,豁地又一齐舒了口气。
那头的狸猫看着那汉子的动作,浑圆的异色眼珠咕噜一转,竟不在意般地低下脑袋舔了舔它雪白的毛发。
以为是它没了防备,领头汉子一个起身的动作就向它身上扑去,那只狸子却眨眼间抬起脑袋。
它骤然张开口,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原本无辜的猫脸刹那间变得狰狞。
“嗷呜——”一声。
从胸腔里发出的吼叫顿时响彻集市。
汉子腾空的身体还未落下,就被这一声吼叫惊地失魂一瞬,紧绷的身体像是被割断了弦,“哐”的一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已顾不得被擦伤的手臂,看着正紧紧锁着自己的那双异瞳,心头竟涌起一股惧意。
路人们也被这不同寻常的猫吼声惊地噤了声,低声细语都已被吞咽入喉,整个集市彻底的落针可闻。
“快给少爷抓住那只野猫,抓住了有重赏!”
不知是同行之中的哪位突然反应了过来,一声叫喊让汉子们这才回了神,粗鲁地推开两侧围堵的人群,举起手中的棍棒就一齐向前冲去。
才安静了不到片刻的人群,又哄地响起了交谈声。
“你看清那只野狸的模样了吗?它发怒的时候,竟像是《万物志》里画的狮子!”
“它两只眼珠,仔细一看,竟一只绀青,一只姜黄!”
“怎么长得像那些卷头发的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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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盛街的西头,永安道与之十字相交。
一辆黑楠木马车正由南向北,哒哒地向前行进。
车头的銮铃随风摆动,伴着车内清脆的童声,叮咚作响。
马车右侧,一女子骑在黑棕色骏马之上,鹤纹发冠高束青丝,一袭绛红色骑马装,背影纤直。
她右手不时拽动缰绳,口中吐出训马之声,音色清泠如撞玉。
不过一会儿,马车内童声渐消,一只白嫩的小手拨开淡蓝的绉纱,圆圆的小脑袋探到窗牖之外,滚圆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窗外随行的骏马上的身影,小小的唇瓣一张一合。
“表姐,表姐,娘亲方才嫌弃阿瑶,说阿瑶这些日子写的大字就像吃叶子的蠕虫,还说如果阿瑶写不完三字经,表姐你就不会再带阿瑶出去玩了!”
说完,阿瑶就嘟起了嘴,鼻腔中还发出轻轻的哼声。
马蹄踩着石板上的剪影稳步前行。
女子拽着马绳,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她侧头看向阿瑶,只见她歪着小脑袋靠在马车的窗牖上,脸蛋气鼓鼓的像个包子,觉得甚是可爱,便清声开口安慰道:
“表姐最喜欢小阿瑶了,怎么会忍心不带阿瑶出去玩呢?”
听到表姐愿意继续带自己玩,阿瑶眼睛里瞬间闪烁亮光:“真的吗?表姐还会带我出来玩吗?”
圆滚滚的眸子里盛满了烂漫天真。
“当然是真的,表姐不仅要带阿瑶出去玩,还要把阿瑶介绍给其他人认识,毕竟阿瑶可是表姐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
“表姐还要告诉她们,我家的小阿瑶四岁就会背诗,还会写三字经,等下次我们一定要把阿瑶写的三字经带上,让她们都瞧瞧我们阿瑶的文采,好不好?”
“好!”
听到表姐夸自己,阿瑶学着大人挺起胸膛,眼神透亮。
坐在车内两位美貌妇人护在阿瑶两侧,看着小人的动作,不禁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瑶咯咯的笑声也重新响起,带着小小的身体开始晃动,绿衣妇人赶忙扶住阿瑶,却不想阿瑶挣脱开她的手,跳到车中央,踮起小脚伸手往桌子内侧够。
够那只被她放在里侧的翠绿竹蜻蜓。
竹蜻蜓放的太靠里,四岁阿瑶的胳膊还有些短,她将身子紧紧地压在桌沿上,却还是碰不到它。
阿瑶不开心地嘟起嘴,小声嘟囔:“小蜻蜓真不乖,都不晓得飞过来找我。”
说着又将小身子往桌上压,带着一条腿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呀,拿到啦!”
肉肉的小手终于紧紧地握住了竹蜻蜓的细杆,悬在半空中的一只小脚稳稳落地,刚站稳就转身又噔噔地爬到了窗牖旁,将握着竹蜻蜓的小手伸了出去。
“阿瑶也最喜欢表姐了,所以阿瑶要把最喜欢的竹蜻蜓送给表姐,喏,表姐,你把手伸过来。”
阿瑶一边说,一边不断将身子往外探。
怕她出什么意外,女子赶忙把手伸过去,可正要握住阿瑶的小手时,却不料马车一个颠簸,阿瑶的手一松,身体就滑到了一旁娘亲的怀里。
竹蜻蜓从阿瑶的手中飞出,伴着后午的南风飘然向北方飞去。
看着竹蜻蜓飞出的方向,听着车内阿瑶带着哭腔呼喊的声音,女子双腿夹紧马肚,冲着车内说:“阿瑶切莫着急,表姐这就去给你把蜻蜓抓回来。”
“驾——”
脆生生的马鞭声响起,女子身下的棕马前腿骤然腾空,带着主人向前飞奔而去。
宽阔的大街上,马腿快速交错,柔顺的鬃毛夹着阳光纵情飞扬。
她左手拽紧缰绳,上身向前微倾,高高扎起的青丝随着身体一起晃动。
今日的晚风太过急躁,前方正快速旋转飞舞的竹蜻蜓刚要下坠,却又被新一股风力重新扬到了高空之上。
她刚刚放缓棕马,见状,双腿只得重新夹紧马肚,“驾!”地一声又快速向前行去。
另一头。
狸猫在一众汉子的追逐之下横冲直撞,不停地跳到两侧的摊位边沿之上,四脚发力极大,整个摊位被踩倒在地,摊主被翘起的桌脚顶到小腿,哎呦一声就倒在了脚下的石板之上。
十几个摊位像骨牌一样接连倒地,不停的砸出巨大的声响,排在前头的几个壮汉不幸被砸中,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变得愈发凶狠。
他们不顾周围躲避的路人,几脚将掉落在地上的物件踹飞,哪管有没有人被意外砸中,也听不到被砸中之后书生嘴里的呜咽哭嚎。
狸猫向前飞冲了几丈远,回头见后边几人没能追上自己,眼神骨碌一转,舔了舔被风弄乱的毛发,然后一跃腾空。
骑马女子追着竹蜻蜓,一直追到了昌盛街的路口,此时风力渐消,她看准时机,松开手中的缰绳,蓄力踏马起飞。
红衣凌风舞,尺玉欲飞霄。
女子想伸手抓住蜻蜓,狸猫想摆脱人群,两者并无商量,却一同向空中蜻蜓那处腾空而跃。
纤长的手指刚握住蜻蜓尾竿,狸猫的头就径直向她怀中撞去,接着如闪电般,“嗖”的一声回落到地上。
突如而来的撞击,让女子握紧的手无意识松开,竹蜻蜓快速滑落,直直地插进了摊位的一节竹竿之上。
女子的双脚也狠狠地砸落地面,因着惯力,根本站不稳,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直到双脚稳在了地上,她才站直身体,双眼不复原本的清亮,眸中满是惊诧的不可思议。
她猛地转头看去。
眼前的那只猫,刚刚好似是,
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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