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觉得，他家公子最近十分奇怪，不，是百分、千分、万分的奇怪。
不仅将顾府里离主屋最近的院子收拾出来，改名为“杨叶楼”，还将库房里那些宝贝全都一一替换到房中，什么流苏寒玉床、紫檀暗八仙立柜、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都不必说，就连那椅子都是用的梨木镌花椅。
更奇怪的是，除了一开始添置家具的时候，少爷就再也不让其他人进去，连他自己也只是每日白日前去，晚上便又回主屋就寝。
关键是，那个屋子里但凡有窗子的地方都蒙着软烟罗，想偷看少爷在干什么都不行。
阿信每日抓耳挠腮地好奇。但问少爷的话，每次刚说几句话就被绕偏了话题，跟老爹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更是被狠狠揍了一顿。
不得已，阿信想到一个“围魏救赵”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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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顾芷渊正拿着刚在小厨房做好的冰糖山药豆，步伐轻盈地想去杨叶楼送给黎枣。
刚走进院中，便看到门口站着的林伯和踮着脚往屋子开着的门缝里瞧的阿信，心中一紧。
林伯看见顾芷渊，连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少爷，上次慈空方丈出言指点，虽未能寻到那有缘之人，但是否要前往普觉寺拜谢一番呢？”
“对啊对啊，上回那老和尚害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多路，就应该去教训教训他！”阿信开口嚷嚷道。
顾芷渊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见阿信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中了然。
顾芷渊深知黎枣的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所以只是推脱道：“林伯，最近恩威司那儿正忙着苗域推选新族长的事，实在繁忙。”
正说着，眉心一跳，想起手中的冰糖山药豆，不动声色地将其掩在袖下，继续说道：“再者，也不好贸然前去，容我好好想想，再行规划吧。”
说罢，对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快速进了屋子，顺便将房门关紧。
进房后，顾芷渊将山药豆放在桌上的食盒里，便开始拿着棍子扒拉起火盆里的炭，一言不发。
“顾郎，这是怎么了。怎地不开心？”黎枣飘到顾芷渊身旁，为顾芷渊倒着茶，眼睛却不自主地瞟到桌上的山药豆。
好想吃啊，冰糖山药豆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哎。
顾芷渊余光注意着黎枣的状态，见茶水几乎要漫出来了她还盯着那串山药豆，不免心中有些许无奈：“阿枣，别倒了。”
黎枣有些尴尬地停了手，将茶杯推向顾芷渊，略带讨好地说：“顾郎，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顾芷渊向来是无法拒绝她的，放下手中的棍子，拿起杯子正要喝，就见黎枣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顾芷渊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说道：“吃吧，给你带的山药豆。”
黎枣顿时笑开了花，拿起山药豆开心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不忘夸上两句顾芷渊：“顾郎，你真好，天天给我带好吃的。”
顾芷渊见她这样，心中的气渐渐消散，只觉得她也太过容易满足了，这些日子送给她那么多奇珍异宝，却不如这山药豆让她开心。
怪不得…怪不得那人不过在梦中甜言蜜语几句，便让她死心塌地。
一想到这，顾芷渊心里咕噜起了酸水，眸光微动，不自觉抿直了唇线，让原本便泛着白的嘴唇更加苍白。
见她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山药豆上，没忍住开口道：“我走时明明关紧了门，为何回来时却开了？”
“大抵是风吹的？”黎枣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辜道。
见她这副不在意的样子，顾芷渊心中更是气闷，却终究没舍得说出一句重话，只是低着头盯着炭盆中的火。
黎枣看到他这样，只觉得有些可怜又可爱，萌生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拿着冰糖山药豆来到顾芷渊的身边，见他不看自己，便将山药豆递到了他面前。
“顾郎，特地为你留的，你吃吧。”
顾芷渊见棍子上孤零零的一颗山药豆，心里更觉无奈，但到底软和了态度道：“阿枣，我并非想要限制你，只是你如今身份特殊，倘若被阳光照到，不免对身体不利…”
又来了，初见时还不明显，接触多了，越发觉得顾芷渊不去当唐僧真是可惜。
不过他若当了唐僧，或许自己就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某个妖怪了，会是哪一个呢？
黎枣一边想着，一边不忘撒娇解释道：“好啦～我是嫌房子里有些闷，才开了点门透透气。”
“但是我特地躲着太阳光呢，不会照到的。而且就算照到了也无事，我并非恶鬼，手上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不会因太阳光而魂飞魄散的啦。”
“小心些总是好的…”顾芷渊还想叮嘱几句，但黎枣看准时机，已经将仅剩的山药豆放入顾芷渊嘴中，成功制止住了唠叨。
顾芷渊感受着嘴中甜甜的滋味，心里最后的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只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毕竟总是让黎枣待在房里也确实不好。
正想着，顾芷渊听见黎枣突然轻呼了一声，才发现似的问道：“顾郎，我…我们刚才算是间接接吻吗？”
虽然不太明白“间接接吻”一词的意思，但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顾芷渊也能猜到一二。
顾芷渊面对黎枣直白的提问，喉结不自觉地滑动，耳朵有些发烫，连忙行了一个谢罪礼：“阿枣姑娘，顾某无意冒犯，还请责罚。”
黎枣瞧着他紧张到指尖微颤的模样，更觉可爱，只想让人欺负得更狠些。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系统跟自己反馈的信息，开口道：“那么——便带我去普觉寺吧！你们刚刚在门口是不是说会去拜访？也带上我吧。”
“我除了在梦里，还没去过呢。”
顾芷渊闻言，直起身子，仔细瞧了瞧黎枣满脸期待的样子，手里的佛珠转的更快了些。
是啊，竟忘了，那人也是普觉寺的。
“阿枣，你无法白日里前往，我又不好夜里去打扰…”顾芷渊试图打消黎枣的想法。
“再者，普觉寺到底是佛门圣地，倘若现实中去，怕是对你的身体有害，若是碰到得道高僧，更是会有危险的。”
黎枣微微蹙起眉，一副很难过的模样，可就当顾芷渊以为她打消了念头之时，黎枣又开口说道：“我想到了！”
“你可以给我准备斗篷和披风，再放到加了犀角灰的火中烧给我，这样我就可以用他们遮掩阳光，也不会让他人瞧见了。”
“烧给你？”顾芷渊没料到还可以这样，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更何况见黎枣如此开心，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顾芷渊只好模糊地说着去准备这些东西，便逃也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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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骑着马，一脸笑意地哼着小曲在最前面带着路，为自己的计划得逞而在心中欢呼。
林伯则驾着马车跟在后头，看着摇头晃脑的儿子无奈地笑了笑，拉紧缰绳控制住马，让车子尽量走的平稳些。
车内的顾芷渊气定神闲地坐着，慢悠悠地给黎枣倒着她最爱的铁观音。
黎枣抿了口茶，瞧着顾芷渊与那日全然不同的状态，手指轻点起茶杯。
【小四，佛珠的原主人今日是不是不在？】
【是的，宿主，】小四查询了一下答道，【貌似是前几日被顾芷渊派去江南的一个寺庙讲授佛法了。】
黎枣提前预料过这种情况，倒是没怎么失落，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黎枣低头又抿了抿清香扑鼻的铁观音，赞道：“我家顾郎的茶艺真是精湛，我便泡不出如此醇厚又甘爽的口感。”
“谬赞了。”顾芷渊这么说着，嘴角却不自觉地翘的更厉害了些，为黎枣又满上一杯。
“谢谢，”黎枣笑看着顾芷渊，“顾郎为我挑的这套衣衫，我很喜欢，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红色？”
顾芷渊眸色一暗，呼吸微沉，脸上却挂上笑：“自然，你在梦中同我说过。”
黎枣的笑意更深了些，甚至偷偷去看顾芷渊的鼻子有没有变长。
望着黎枣欢喜的模样，顾芷渊也不免被感染，情不自禁地伸手想为黎枣理一理斗篷，却猛地想起自己无法触摸到对方。
只好失落地又将手落下，承诺道，“你若喜欢，我便让珍宝阁多做几件。如今你也可以随意在外走动了，改日我们一起去店里挑挑，可好？”
黎枣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的眼光，还是你挑好让他们直接送来家里吧。”
家里。顾芷渊心里细细咀嚼了几下这两个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应下了这门差事。
之后，阿信就会发现，从寺庙回去后的少爷不仅没有变正常，反而更加奇怪，开始研究起了女子的衣衫，甚至买了一件又一件。
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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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的车马来到普觉寺，并未大张旗鼓地从正门入，而是从普觉寺的后门步行进入。
阿信冲在前面去问寺里正在扫雪的小和尚，方丈在哪。
谁知，竟得到慈空方丈前去大化寺与乏尘方丈讨论佛法的消息。
阿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试图和小和尚理论：“啊？不在！怎么会不在？”
黎枣望了望深受打击的阿信，又看着后面漫不经心，仿佛与此事无关的顾芷渊，不禁在心中叹气。
害，真是小可怜啊，摊上这么个黑心肝的“老板”。
哦对了，还有一个黑心肝的“老板娘”，嘿嘿。
林伯上前拉开阿信，冲小和尚行了一礼：“小师，那无心师父在吗？”
“无心师兄也外出讲授佛法了，如今是无端师兄代掌掌门之职。不过昨夜大雪，如今师兄弟都在各处扫雪。”小和尚一五一十地答道。
黎枣竖起耳朵听着，猜想那无心大抵就是佛珠的原主人。又见顾芷渊假装不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还请代传无端师父，就说是顾府为感谢慈空方丈，特来捐些香火钱。”林伯又行了一礼拜托道。
小和尚回了一礼，放下手中的扫帚，快步走开。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色僧袍的瘦高僧人自远处走来，僧鞋落在雪上未发出一丝声响。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这边请。”无端和尚行了一礼，简单询问后便领着众人前往大殿。
顾芷渊见无端并未发觉黎枣的存在，心下一松，还了一礼后便跟在其后。
普觉寺算起来是皇家寺庙，本朝第一任皇帝便是在此昭告神明大齐的建立，之后历任皇帝即位后也要到此上香，以示正统。
所以整个寺庙倒是修建得格外庄严恢弘，匾额高悬，金漆鲜明，各处佛像前香烟缭绕，即便是前一日下了雪，香客也仍是络绎不绝。
一路上，黎枣一直新奇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前一世，黎枣便经常前往寺庙，但大多是为了公司的慈善形象而去。
如今放下那些功利之心，以这种状态来到寺院体会佛法的气息，倒也还算不错。
顾芷渊边走边观察着黎枣的状态，见她面带怀念地看着这里，不禁想到之前她说梦中来过这里。
不过并非同自己，而是同那个人，呵。
顾芷渊一向温和的脸上出现些许烦躁，眼睫微垂，用力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以至于指尖微微发白。
走在前面的无端和尚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望，却未发一言，继续带路。
到了大殿，顾芷渊从林伯手中接过此次的香火钱，放入功德箱中后，便跪在了佛前的蒲团之上。
老实说，他从前并不真的信奉这些，他常来此处也只是为了给在乎自己的人一份心安。
自父亲去世、母亲失踪、姐姐失宠，他便看惯了人情冷暖，命运给予了他那个岁数本不该承受的磨难，所以，他也只相信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
可如今，佛祖将黎枣带来了他的身边，让他无法不心怀感激。
顾芷渊双手合十，眼帘微合，虔诚跪拜。
“佛祖在上，弟子顾芷渊，愿常供香火，只求保佑黎枣，一世安康。”
礼毕，顾芷渊起身，却见黎枣正跪在一旁的蒲团上。
佛祖啊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走大运，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黎枣虔诚地拜了又拜，最后起来时见顾芷渊正看向自己，便投以温婉的眼神，仿佛自己方才在为对方祈福。
这时阿信挤到无端身边，想要询问自己之前的疑惑，却见无端向顾芷渊行了一礼说道：“慈空方丈给顾施主留了一句话。”
“师父请讲。”顾芷渊双手合十，低头道。
无端一字一句复述起方丈留下的八字箴言。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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