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有什么话想对观众说吗?”
“赌我赢的人已经吃上肉了,你们呢?”
江雪燕简短地回答。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举着一块巨大的应援牌,上面写着她的真名:戴琼英。他们的眼睛在面具后闪闪发亮,仿佛无数深埋洞窟中的火焰。主持人露出满意的微笑,将话筒递给坐在一边的赵辉:
“林先生,您是本次游戏中年纪最轻的选手,也是游戏经验最丰富的。请问您怎么看自己在游戏中的表现?”
赵辉接过话筒,现在秦望已经知道他的真名是林寒烟,只有十六岁。他的粉丝比戴琼英更多,他们用雷霆般的掌声和欢呼迎接他的出场,还给他刷了整整一分钟的花瓣雨。据秦望了解这是观众能赠送的最昂贵的礼物之一,一百分可以下五秒,而现在舞台上已经铺满了红白两色的花瓣,在耀眼的聚光灯下闪闪发亮。
“非常感谢。我之前玩的基本都是大逃杀类型的游戏,《逃离医院》对我而言是一个改变,我开始尝试通过合作而不是暴力赢得游戏——”
“景浩然对此可能有意见。”
戴琼英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她的话。台下响起一阵哄笑,林寒烟看了她一眼,再次把话筒举到嘴边:
“我也很高兴戴琼英和秦望愿意给我合作的机会,毕竟说实话,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挺难杀的。”
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主持人问:
“请问当您锯断景浩然的右手时想的是什么?”
“真是一把硬骨头。尤其是考虑到我在游戏中只能使用左手,”林寒烟在观众们的笑声中补充道,“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但我还是尽量把事情干得漂亮。”
“您对观众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可以永远对我有信心。”
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台上再次下起了花瓣雨。林寒烟向四面八方点头致敬,秦望理解他为什么拥有这么多的粉丝了。他青涩的面庞和冷冽的眼眸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让人不由自主地好奇他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多老的灵魂。
现在轮到秦望了。主持人问她:
“作为第二次参加幻世界游戏的新人玩家,您觉得游戏的难度怎么样?”
“还行吧,只要不犯错误就可以活下来。”
“怎么样的错误?”
“成为我的敌人。”
她的回答得到了热烈的掌声。戴琼英和林寒烟的粉丝也在为她鼓掌,有人大喊:
“望姐加油!”
“望姐我的神!”
秦望向台下挥了挥手。主持人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戴琼英和林寒烟在游戏中成为您的敌人,您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他们?”
秦望转过头扫了他们一眼。戴琼英依然气定神闲地翘着一条腿,林寒烟正在漫不经心地审视自己的指甲,似乎没有人注意她。她回答:
“那得看他们有多难杀了。”
“您对观众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看我死的早点死心吧,别让我再次打破你们的幻想。”
掌声中她站起身,和戴琼英、林寒烟握手。舞台上炸开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这是另一种昂贵的礼物,五颜六色的光芒化作金粉洒落在他们身上。秦望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融化。
***
秦希在一栋老旧的楼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雅威接管人类社会后建成的第一批住宅集群的一部分,它曾被视为文明世界再度崛起的象征,囊括了热水、舒适的床铺、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电力等等一切美好的希望,而今已然破败,被遗忘在城市的一个角落,住着无法从事全职工作的低收入者和他们绝望的家人。
但也正是这种地方会需要她的“帮助”。
大门已经坏了,安在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也停止了工作。雅威不愿意浪费宝贵的资源来维护一个无法提供价值的地方,反而为秦希提供了便利。她钻进门,踏上狭窄幽暗的阶梯,每一步都会溅起一片灰尘。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这个念头像灰尘一样从她的脑海中升腾而起。
她调整呼吸,抹去不必要的杂念,来到八楼停在一扇门前。咚、咚、咚,敲门声听起来过于响亮而清晰,倒显得她的存在有些不自然。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再敲一次的时候门开了,露出一道黑暗。
“进来。”
就在她迟疑的一瞬间,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把她拽进门里狠狠摔到了地上。灯光亮起,秦希下意识抬起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到四个人正站在她面前。为首的女人和她一样剃着光头,绕着脑门纹了一圈螺丝钉,抬起一只脚踩住了她的脸。
“还记得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吗?”
鞋底的花纹烙进她的脸,将尚未愈合的伤口碾磨出了血。秦希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心已经沉进了一片黑暗。
“下次再敢抢我们的生意,就不是挨顿打这么简单了。”
女人一脚踢开她的工具包,秦希下意识地想爬起身,被她一脚踩住胸口摁在了地上。其他三个人开始踢打她,肋骨、大腿、脸,厚重的鞋跟粗暴地亲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抬起的双臂总是会被很快踢开,手指被踩住,义眼从眼眶里被踢了出来。疼痛在秦希的皮肤下燃烧,把她仅存的视线模糊进一汪泪水,她的头就像破布娃娃一样晃来晃去,满面淤伤,嘴角流出了血。
秦望……
意识溃散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年幼的妹妹向她狂奔而来,头上是孕育着暴雨的乌云,手里攥着一朵纸折的花。
“老大,现在该拿她怎么办?”
“拉到黑市去吧。”
女人弯腰捡起秦希的义眼,擦掉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骨头,内脏,血,不是都可以卖钱吗?”
***
“我在担心我的姐姐。”
这是秦望第一次和别人谈起秦希的事。陈轩给她倒了一杯底的白兰地,她抿了一口,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眼泪般的苦涩上瘾。
“她总是很晚才回来。”
她没有提及黑工的事,这是违法的,更何况秦希也没有向她透露分毫。陈轩坐在沙发上专注地听着,他的沉默似乎有一种魔力,将余下的话语从秦望嘴里引了出来。
“我想如果我能赚到足够的钱,她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工作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一个人工作供我们两个人开销,我有时觉得她害怕的不是危险,而是……”
她想起了秦希的泪眼,透过弧形舱盖望去总显得有些失真;想起了所有那些恳求、哭泣和自怨自艾,想起了温热的手心在舱盖上留下的掌印,想起了鹅黄色头巾包裹下惨淡又凄楚的微笑。她们视彼此为唯一的亲人和朋友,理当如此,但她们真的了解彼此吗?
“我想她真正害怕的是改变。”
“我想告诉你我很抱歉,但我又觉得你不需要。”
片刻的沉默后陈轩开口说。
“我已经看见过你能做什么了,你很强大,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那只是游戏里的我。”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真实了。”
陈轩指着自己笑了笑。
“你是不是忘了我只能活在这个平台?”
秦望看着他,第一次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他有家人吗?如果有,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结束自己的现实生命前想的是什么?他真觉得幻世界能实现他的永生吗?
但现在问这些还为时过早。
“谢谢你的白兰地。我想我们该开始游戏了。”
毕竟她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考虑。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座黄金时代的小镇,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忙碌而又美好。随着镜头拉向远方,地平线上升起了一朵蘑菇云,人们开始尖叫、咒骂、四散逃窜,东西被扔在地上,孩子坐在路边哭泣。
秦望已经在许多纪录片里看见过这一幕,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爆炸的热浪摧毁整座小镇,天空被乌云覆盖,大地陷入一片死寂。
“核灾难,这就是这场游戏的主题。你有三分钟的时间搜集一切可用的物资,然后躲进地下室,尽你所能活下来。”
陈轩拉开门。
“祝你好运。”
秦望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睁开了眼睛。
三分钟,这就是她所有的全部时间。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一步步鉴定好地向着灾难迈进。秦望翻身跳下椅子,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地图塞进口袋,卷起毯子夹在腋下,开始在她并不熟悉的房间里搜寻可用的物资。厨房里有十二瓶装的矿泉水,她提起来直奔通往地下室的活板门,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扔了进去。墙上挂着一套防护服,还有一把斧子,但她首先得找一些耐储存的食物。柜子里有些压缩饼干,架子上摆着几个罐头。经过书房时她瞄见了一台收音机,还有一个医疗箱,一支手电筒。最后她撞进卧室抓起了几件内衣和袜子,抱在怀里向地下室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她从眼角瞥见枕头下露出了一把手枪。
快来不及了。秦望转过身掀开枕头,一把抓起手枪向门外猛冲,几双袜子从她手中滚落在地上。十,九,八,她顺手从桌上捞起一块巧克力,六,五,四,她翻身跳进地下室,三,二,一,她在头上关上了活板门。
爆炸的冲击波将她从扶梯上震落,摔倒在散落一地的物品中间,头晕眼花,嘴唇被牙齿磕破流出了血。她坐起身,一只手撑住突突作痛的前额,另一只手打开手电筒,开始打量她在核灾难中的庇护所。
地下室只有十平米见方,靠墙摆着一张光秃秃的单人床,墙上钉着几块充当搁架的木板,上面空空如也。秦望看了不禁想笑,连床都能拖进来就不能多储备一些食物和水?但既然游戏设定如此,抱怨也无法改变现状,她先拍掉床上的灰,铺上毯子,再把其他物资分门别类放在搁架上,斧子倚在墙边,地图依然挂在墙上。她坐在床上检查那把手枪,滑出弹匣,才发现里面没有一粒子弹。
她险些为之送命的手枪是空的。
秦望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把手枪放在床头,弯腰检查床底,这才发现地下室里并非完全没有为末日做准备。
床下放着一台小型发电机。
秦望把发电机拽出来检查了一点,构造并不复杂,只要加入汽油就能使用,只是当然她现在没有汽油。她把发电机推回到床下,躺在床上把自己裹进毯子,开始调试收音机。无论她怎么拧动按钮,收到的都只有电流的杂音。
不过总比全然的死寂来得好些。
她把收音机放在搁架上,躺下。爆炸刚刚吞噬了这片土地,她不能出去,什么也干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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