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阿姨,你刚刚那个太帅了,能教我吗?”
尹嫧屁股还没沾到座椅,就急切地询问蓝重锦。她对汽车有超乎常人的迷恋,爱屋及乌,对车技好的人都会有崇拜之意。
这其实是尹嫧与蓝重锦第一次见面,尹嫧算是误打误撞摸清了蓝重锦的喜好,她对赞美之词一向非常受用。
果不其然,蓝重锦从驾驶位转过头看向尹嫧:“你很有眼光啊。”
“但是——”蓝重锦眨了眨眼,“我的女儿还没学会这招呢,等她学会了,我才肯教给别人。”
蓝重锦说完颇为自得地大笑,而后边启动越野车边继续说:“怎么样蓝让若,你在妈妈这里永远是所有技能的第一继承人。”
林妄不忍直视地撇过脸。而尹嫧看上去是真的很想学到这一招,居然忍辱负重地对蓝让若说:“蓝让若,求你快点学会,然后让你妈妈教我。”
“……”
越野车行驶得相当平稳,就连晕车晕电梯晕飞机的林妄都坐得十分舒适。林婞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三个人:“林妄坐我开的车都会晕。”
“老林,你要夸我就直接夸,别拐弯抹角的。”
林婞呵呵一声,再次重复:“司机专心开车。”
“老娘我就算一心三用,也比那些有路怒症的货色开得好一万倍。”蓝重锦用下巴指了指她刚刚驶过的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窗口大开,不断蹦出男司机的污言秽语。
“那确实。”林婞皱着眉将窗户关上,打开空调。
林妄靠着柔软的车座,已经昏昏欲睡,突然想起正事,挣扎着坐直身体打字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接尹封山。”林婞不确定有没有记错尹嫧母亲的名字,她只在林妄去实习前问过一嘴,于是又问尹嫧:“尹嫧啊,你妈妈是叫尹封山吧?”
“没错。”尹嫧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六点四十五分,尹封山还在飞机上接不到电话。
坐在尹嫧身边的林妄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低落,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尹阿姨很厉害,不会出事。
而坐在前面的林婞仿佛与林妄有心电感应一般顺着接话道:“不会有事的,现阶段容易出事的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放宽心。尹封山要是知道你这么担心她,说不定还会觉得丢脸。”
蓝重锦插话道:“是啊,要相信妈妈的强大。”
尹嫧沉默地点头。
林婞继续说:“你们不好奇昨天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虽然要说的都是些本就是要说与她们听的,但林婞在这一刻说出,也是存了想帮助尹嫧转移注意力的心思。
驶向本市唯一机场的越野车内,林婞眯了眯双眼,望着不断后退的景色开口:
“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老实说,我并不相信,时至今日也不相信。但毁灭的降临早有预兆,母神的慈悲与残忍一同显现。每一个女儿的母亲都曾接收到‘天启’,母神借助梦魇向母亲们告知了毁灭的临近,届时将会有一场针对全人类的大清洗。
“在梦中,我曾直白地质疑母神的存在。我问,‘如若你真的存在,为何千百年来溺死的女婴没能召唤来你的神迹?如若你真的存在,为何眼睁睁目睹女人的创生能力被剥夺而无所作为?如若你真的存在,为何女人至今仍挣扎在不公不平中艰难谋生?’。那时我目睹了一行血泪,聆听到句句呢喃——
‘你们的肉身与我别无二致,我想不出怎样让你们更加完美。能拯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从来如此’。”
顿了顿,林婞继续说:“总之,母神说她宁愿将这场大清洗称为‘筛选’,筛选出真正适合作为第一性生存下去的女性。醒来后,母亲们关于那场梦境的一切记忆变得模糊,唯独记得事情临近的标志是女儿们首当其冲接受考验。”
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婞的讲述过于荒诞离奇,后座的每一个人都在经历相当激烈的思想斗争。
林妄率先打字:“你的意思是,我们昨日的经历都是‘考验’?”
“虽然我把‘这个吊世界不如赶紧毁灭’挂在嘴边,但我没想到世界有一天真的会毁灭。”尹嫧喃喃。
蓝让若思索片刻:“还是称为‘清洗’更加恰当。”
“清洗?筛选?随便你们怎么叫。反正昨晚听完你们讲述的经历,我和蓝重锦被尘封的有关那场梦境的记忆才终于一股脑涌现出来。我们清晰地回想起了一切母神关于毁灭的‘提示’,也正是由于这个,我才能知晓林妄沉睡不醒的原因。”
蓝重锦握紧方向盘,低声重复了那场梦境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句:“‘予年长者以启示,予年轻者以考验’。”
林妄听得心神动荡,手机屏幕上显示:“男人呢?他们的考验是什么?”
“他们在这场毁灭中无足轻重。”林婞意味深长地说。
蓝重锦补充道:“只有女儿的母亲接收到‘天启’还不足以说明母神的态度吗?”
顿了顿,蓝重锦又道:“不过母神还是算错了,就算是女儿的母亲,也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母’。”
林婞闭了闭眼睛,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消息早就泄露了,有的女人醒来后便将仅存的记忆全数告知了身边的男人。众所周知,在男人堆里没有秘密,末日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是男性掌权者封锁了消息,秘密地谋划起应对措施。”
“应对措施?什么应对措施?”
“部分女人醒来后记得的更多,她们能回忆起母神想让我们在女儿面临考验后再记起的提示——她们被掌权者称为‘天启者’。‘天启者’告诉掌权者,大清洗降临之日会有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洪水,从物理意义上彻底地‘清洗’这个世界。”
蓝重锦咬了咬牙:“之后所有的船只都被国家统一管控,不被允许个人私有。掌权者更是动用了所有力量要造出一艘能在末日来临之际平安度过的方舟。可以说,如果想在洪水中活下来,必须得到一张那艘方舟的船票。而方舟船票的派发标准,又由他们一手管控。”
“末日是秘密,但又不再是‘秘密’。消息在小圈子内流传开来,但凡有一点人脉的,都在想法设法搞到一张船票。船票以家庭制派发,且仅允许三代内共用一张。”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蓝让若突然开口。
“提前告诉你们,让你们去搞方舟的船票吗?不,那是母亲应该做的。”蓝重锦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至于考验,谁都不知道它的具体形式。我们无法给你们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当然,我们相信你们也不屑于接受任何帮助。”
林妄三人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母神对于第一性的筛选,那她们宁可证明自己,也不愿躲在母亲的身后苟活。
谈话间,越野车已经开到了机场。尹嫧再次确认时间:八点钟,距离尹封山的飞机降落还有一个小时。
尹嫧不由得开口:“我们接下来……”
“我和蓝重锦都搞到了船票,尹封山肯定也有。我们已经提前备好一辆装载必需品的房车,就停在这附近。等接到尹封山后先换车,然后咱们开车去见一见那艘传说中的末日方舟。”
蓝重锦解释道:“你们应该是最早接受考验的一批,等到越来越多女儿经受考验,末日降临的消息被大部分人知晓,交通系统随时都会瘫痪,还是我们自己开车更安全。”
林妄三人都认可这个说法,而且开车上路能确保她们不被迫分离或是走散。
林婞看向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们都是自然松弛的,从她们脸上看不出一丝末日将近的紧张压迫。透明的车窗竟能实实在在地分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车内的人透过玻璃向外看,只觉得车外平和的一幕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林婞蓦地开口:“掌控末日方舟的是男人,在他们的口中,一切不幸的根源皆是女性,末日是对女人的审判。‘天启者’为他们所用,一切消息自然任由他们捏造。女人要接受考验,男人只用龟缩在女人背后便躲过一劫,最后他们还能反咬一口说所有都是女人的错。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千百年来数次上演。”
“‘男人何其无辜,被牵扯到一场由女人带来的灾难里’,这是他们一致的说辞。”
蓝重锦深感讽刺地总结:“如今的发展与母神最初的设想可谓是背道而驰。本该对末日一无所知的男人成为有关消息的实际掌控者,本该在接收‘天启’后承担作为母亲责任的女人中间出现叛徒。事已至此,真不知是该笑母神的天真,还是该感慨这个世界痼疾难消。”
林婞转过头:“这个世界确实病得太久了。不过母神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
“船票。”尹嫧如梦初醒般恍惚地问,“阿姨,船票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你难道不相信尹封山能搞到船票?”林婞不答反问。
“不、不是,不是的。”尹嫧连忙否认,“我只是……我只是……”她重复了好几遍,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婞干脆地打断她:“我从刚才起就觉得很奇怪,尹封山是一个弱小的女人吗?你怎么总是在担心她?”
蓝重锦也不赞同地摇头:“尹嫧,你这么不信任你妈妈,这很不对劲。是她之前做了什么让你失望的事情吗?”
在林妄眼中,尹封山作为老板是位能力强悍眼光毒辣的大人物。那么,在尹嫧眼中,作为母亲的尹封山又是何种模样呢?
让尹嫧本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吐出一句“强大”,但随即便会陷入沉默。
强大,它不单单指尹封山自身的能力,更是指尹封山在任何时候都居高临下的气势。哪怕是身为女儿的尹嫧,也见惯了尹封山站在高处的身影,习惯于随波逐流地仰视尹封山。
但在尹嫧小的时候,分明还是有一段时光,她作为孩童单纯地依赖着母亲尹封山。
她还记得从幼儿园到小学的童年,无论律所的事务再忙,尹封山都会坚持亲自接送她上下学。
每一天放学后,走在停车场到家的那段路上,尹嫧都会牢牢牵住尹封山的手,眉飞色舞地讲起一天内发生的琐事。小孩子的生活对于大人应当是很无聊的,但尹封山一直听得认真。
小学三年级,尹嫧的班级转来一个和她一样剃着短发的女孩,两个志趣相投的孩子很快玩到一起。那一天放学后的路上,尹嫧讲的全是交到朋友的事。而尹封山牵着她的手,一如既往听得认真,时不时低头去看她的眼睛。
变故发生在初中的某一天,少年的尹嫧回家后照常讲起和朋友之间发生的趣事。结束工作后的尹封山难掩疲惫,但看上去仍然听得认真。
可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尹封山,尹嫧只感到烦躁。
——她不再是一个全身心依赖着母亲的孩童。
房间内的大象响亮地嘲笑着一切,吵得她心烦意乱。血管里的血液簌簌流淌,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她质问尹封山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都格外陌生——
“你根本没有想要了解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能正视朋友对我的重要性?!”
说完,尹嫧有些害怕地看向尹封山。过去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小时候尹封山看向她的眼神,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读懂的呢?原来尹封山根本不是在听尹嫧讲话,而是在确认她开心的表情;原来尹封山从不干涉尹嫧交友不是出于尊重,只是出于对这种事情的不在意。
看着尹封山没有丝毫波澜的脸,尹嫧急促地喘息着,她第一次在母亲身上感受到近似冷酷的情绪。
她只能后退几步,崩溃地大喊:“你为什么……你是觉得我的友情不值一提吗?我建立的人际关系在你看来很幼稚吗?”
明亮的客厅内,一角是歇斯底里的女儿;而另一角,是泰然自若的母亲。
听完尹嫧愤怒的质问,尹封山甚至笑了笑,她为数不多的真心笑容全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因为我确实不认为朋友是很重要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只有你,我的女儿。”
尹嫧跟尹封山对视,她注视着自己遗传到的母亲浅色的瞳孔,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尹封山没有像无能的妻母一样说出“妈妈只有你了”,她选择高高在上地说出“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只有你,我的女儿”,但是这两句话存在区别吗?
尹嫧无法回答,她只能感到沉重的情绪压倒在她的肩膀上,她快要不能呼吸。
“妈妈……”尹嫧哭了出来,“妈妈……”
尹封山抱住她,尹嫧的泪水打湿了尹封山洁白的衬衫。不知怎么,尹嫧有种预感,这块干涸后的泪渍永远也没法从衬衣上根除了。
下一章这周六早九点更新,已经放进存稿箱啦,是尹嫧的小副本,和尹封山有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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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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