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爹的，为什么这么突然？”蓝重锦骂了一句。
林婞降下她那侧的车窗，发现不断循环的播报声不止来自于车载电台，也来自于机场的广播。
上一刻还在悠闲地来来往往的人群，此刻有的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有的脸色大变拔足狂奔。霎时间，质疑声、谩骂声、抱怨声不绝于耳。也有极少数知情者露出了然的神情，喃喃着“天启者说的是真的”一类，甚至有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俨然是做足了准备。
林妄再次隔着车窗看向人群，先前犹如镜花水月的一幕竟真的在短短几瞬碎裂开来。她依然感到不真实，直到身边的尹封山淡然开口：
“劳驾，蓝女士，请问你可以立即开车吗？我不觉得在这里做这些无意义的停留会对我们的旅程有什么帮助。”
尹嫧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表达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林婞呵呵一声：“看来尹女士对于什么事会给旅程带来帮助很有研究啊？”
林妄差点以为她们会吵起来，结果尹封山的脸上丝毫不见被挑衅的怒意，她温和地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在这辆车上做决定的人不应该是我。”
蓝重锦被这句话气得当即砸响喇叭，在如此混乱的当下，这短促的声响已经吸引不到任何人的注意力了。
“你少给我扯你的那套！这辆车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不存在谁压制谁。”
尹封山则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对于这个说法全盘接受。
话题到此为止，不仅是因为尹封山不同于林妄认知里的“温顺”，更是由于车外突然出现的一个女人。
女人的年纪介于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大家意识到她的存在之时，她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结实的水泥地上。周围的人群出于各种缘由自发地如潮水般退去，正好给她留下圆形的方寸之地。
女人扬起的脸上混杂着介于狂热和恐惧间的某种情绪，她将两只手掌平摊开，每一根手指都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仿佛指缝间被涂满强力胶水。同时，手掌与小臂保持直角。
她就这样将两只维持着扭曲姿势的手掌缓缓上举到头顶，不间断快速地低语：“母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罪过。母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罪过。母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罪过……”
这声音虽然低沉，却格外的清晰，很快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边。
下跪的女人距离林妄所在的车辆不过咫尺，林妄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当然也能看清她随低语不断变幻的表情——时而占据上风的恐惧，抑或时而占据上风的狂热。
驻足在女人周围的人群中，不少人不敢上前却望着癫狂的女人窃窃私语。似乎相比于广播播报中的末日，眼前的疯女人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冲出，一脚踹在女人的腰侧，嘴中迸出粗俗的脏话：“***，真晦气！”
男人是这座城市夏天傍晚烧烤摊上最常见的中年男人，剃着光头，不知羞耻地袒露自己臃肿的肚腩。此刻他踹完女人，气喘吁吁地立在原地，脸上和肚皮上的肥肉一齐晃悠。
女人被踹得一个趔趄，表情却纹丝未动，她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姿势，口中的絮语不停。
“你爹！”男人见状又追上去继续踹，一边踹一边骂，“让你不要念了你听不懂吗？再继续念老子踹死你！啊！还念不念了？”
女人的身体在拳脚之下左右摇晃，宛如一株随风而动的野草，她淡然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血液沾在她的衣襟上，竟让她的面目平添几分圣洁庄重。
这位坚定而虔诚的信徒不为所动，断断续续地念着。
男人见到这一幕，双眼发红，高高地扬起手：“***！这该死的末日不就是你们女人带来的吗？什么母神？你现在还好意思念这些晦气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自己当胸挨了一脚。
男人被踹出几米开外，待他傻愣愣地抬起头时，另一个女人冲他扯了扯嘴角。
——是林妄。她和蓝让若高中时期学习之余结伴去学泰拳作为解压方式，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林妄，在她的短发和衣服上来回打量，啐出一口血水：“你男的女的？”
林妄当即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的□□，用力碾了碾：“我是你姥姥。”
说完，林妄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
男人登时痛得吼叫不止，上半身哆嗦个不停，涕泗横流，还在色厉内荏地威胁林妄：“***……你个臭娘们……等老子起来一定弄死你！啊啊啊……”
林妄见他还在不停喷粪，一脚踢开男人试图拉住她双腿的两只手。紧接着又是一脚，直接对准他的金针菇重重地跺了下去。
“啊——”男人最后惨叫了一声，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林妄嫌弃地收回脚，将鞋底在地面上使劲蹭了蹭。周围围观的群众见到这一幕顿时四散开来，跑得七七八八。
蓝让若走到林妄的身后，没看晕死过去的男人一眼，径自蹲在祈祷的女人面前。那女人恍若置身事外，无论是方才承受暴力时，还是此刻接受陌生人的注视时，她都只是自顾自保持姿势不断重复口中的话语，眼神没有聚焦，像是在脑海中凝望着虚空。
尹嫧和尹封山依次走下车，尹嫧上来拉住林妄的胳膊，惊喜道：“林妄，你身手这么好不早说！太不够意思了。”
又开心地晃了晃林妄的胳膊：“你的声音恢复了啊。”
“蓝让若也会这个，当时我俩一块去学的泰拳，那个教练其实更喜欢她，说她比较稳，我爆发力强但是后劲不足。”
尹嫧听到蓝让若的名字，松开了手，冲着背对这边的蓝让若悄悄做了个鬼脸。
尹封山站的位置离尹嫧不远不近，她看到尹嫧为了跟林妄讲话一直站在晕死的男人旁边，不免担忧地叮嘱：“女儿还是站远些吧，那里脏。”
林婞和蓝重锦最后下的车。
蓝重锦问蓝让若情况如何，蓝让若摇头：“没有明显的外伤。”
蓝重锦于是也蹲下身，伸手在女人眼前晃了晃，女人对此毫无反应。
林婞跟着蓝重锦走过来，原本表现得兴致缺缺，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女人的正脸后，她突然死死地盯住了女人。
“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林婞思索片刻，猛地开口，“我想起来了，这女人是个‘天启者’！”
说完，她继续盯着女人的脸看。半晌，蓦地冷笑出声：“不止如此，她似乎是第一位‘天启者’，也就是第一位向男人投诚的叛徒。”
林婞回忆起自己搜罗来的视频片段，站在掌权者身边的不正是西装革履的女人吗？
彼时，她作为第一位向掌权者告知末日洪水的母亲，被授予“天启者”的称号。确实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天启者”，她还因此得以在掌权者出入各种秘密场合时陪同出席。虽然获此殊荣的她更多的是被掌权者作为某种象征随身携带，手中并无实权，却也算得上意气风发。
后续掌权者为了封锁消息，没有把对她的褒奖摆到明面上，但是在消息流通的小圈子内部，掌权人丝毫不吝于对她进行大肆夸奖，内容就连林婞都略有耳闻。
林婞清晰地记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那段视频时的心情，可谓是对她恨得牙痒痒。这个女人作为在醒来后侥幸记得本该遗忘的内容的母亲，本可以引领女性群体大有作为，但她却选择将一切信息出卖给男人。她的叛举将女性的处境变得极为被动不说，还提醒了一众意志不坚定的母亲这么做的好处，让此后背叛的母亲越来越多。最后甚至出现记得一点信息都要卖去给男人的叛徒。
但，林婞不甘心地想，也不得不佩服女人的胆识。毕竟她敢在并无任何实质性证据时前去告密，谁能料到她最后竟只靠空口白牙便成功获取掌权者的信任？
回到此刻，林婞俯视跪着祈祷的女人，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王、若、楠。”
而此前对外界任何事物均无反应的王若楠，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居然浑身颤抖打了个激灵。她无声地流出泪来，视线还是没有聚焦，嘴上的低语速度越来越快：
“母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罪过母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罪过母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罪过……”
一旁的蓝重锦听到这个名字后恍然大悟：“我骟，是她啊。”
“之前看到的视频片段里，她都打扮得油光水滑人模人样的，现在这样我还真没认出来。”蓝重锦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皱眉后退几步。
林婞又看了一会王若楠现在的模样，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就把她这么扔在这里了？”
蓝重锦身体已经跟上林婞的脚步，嘴里还要不依不饶地问上一句。
“不然呢？人各有命，再说了——”林婞的眼神一暗，“她应该是最会应对末日的人了，不是吗？”
蓝重锦听得哈哈大笑：“老林啊，你这黑色幽默可真幽默。”
“……”
车上，林婞简单地给不知情的林妄等人讲述了王若楠的来历。
话毕，林婞直接转过头看向似笑非笑的尹封山：“你早就认出她了，是不是？”
尹封山没有说是，当然也没有说不是。林婞却相信自己的直觉，尹封山应该在见到王若楠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曾经的天启者，比她们所有人都要早。
“这就是你说的会尽你所能为大家提供帮助？”
尹封山看到尹嫧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后才开口：“抱歉，我以为你有自己的考量。更何况，我不认为一个将死之人会对我们的旅程造成什么影响。”
“将死之人？”林妄不由得看向尹封山，她也仔细地观察过王若楠，没看出任何疾病留下的痕迹。
“不然上面怎么会把她放了呢？就算已经吐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她也是相当有用的。”尹封山缓缓道。
尹封山冷静客观地评价着，仿佛王若楠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林妄听着听着感到悚然，偏偏尹封山的语气温和到像在谈论今日天气。
“你说得不错。那你不妨继续说说你认为王若楠的女儿去了哪里？”林婞盯着尹封山。
尹封山的语气依然温和：“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看到一段视频，视频中出现在掌权者身边的不止有王若楠，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是王若楠的丈夫，叫做张浪。据传言，王若楠最初只把末日洪水的消息告知了张浪，是张浪极力劝说她将这件事告到上面去。”
蓝重锦听到这里已经没了耐心：“问你的是女儿，你扯一大堆男人的事情干什么？”
“我是想说，我不可能知道王若楠的女儿去了哪里。”
蓝重锦更加暴躁了：“那你不早说！还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
“但是——”尹封山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认为张浪应该还没死。”
“你觉得张浪和王若楠的女儿现在待在一处？”林妄问。
“不一定。”尹封山最后也只给出模糊不清的一句。
本文不会出现任何辱女词，如果哪里出现了我不知道的辱女词，欢迎姐妹们指正。
但男炮灰不可能和女人们的口癖一致，所以我就给它们的话打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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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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