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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切的开始

——“多年以后,当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看冰块的那个午后。”

百年孤独的开头就是如此,在某次的月考语文阅读理解中她在这里被扣了三分,老师给出的理由是没有诠释作者的情感。

而她想,如今她可能明白了,这简短开场白下的情感。

——多年以后,当面对汹涌而来的黑暗,茜弗斯依旧会想起自己与同学去看埃及展览会的午后。

古典恢弘,异域风情的非洲交响乐在大厅里回荡,余音缭绕,头顶灯光金黄慵懒,极力营造三千年前尼罗河畔微风阵阵椰树飘香的氛围。

导游站在一块现代还原的壁画前,腰间绑着黑色扩音器,大声介绍着三千年前古埃及人收获季的农忙生活

趁着河水退潮赶紧沃肥突然,将成堆的葡萄酒酿成佳酿。

懒洋洋扫了一眼面前明显注意力不集中在此的人潮,就算保安明令禁止拍照,还是有闪光灯噼里啪啦,晃的眼睛生疼

…..这有什么好拍的….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她抬手塞紧了耳机,试图将悠扬的旋律和导演的嘈杂隔绝在外。

由国际主办的埃及巡回展览在市中心博物馆正式展出,号称史上最为盛大隆重的历史展览会,消息一流出就得到了广泛的回应,同学硬拉着她提前几个星期就定好门票。

她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既不是历史学者,也不是跑来出片的网红,比起只是来陪着一时兴起集邮的同学,还不如把好不容易的假期留给床,留给手机,留给一顿大餐。

真是的….高中生的假期很珍贵的好吗

无奈的揉了揉自己那头漆黑的乱发,她叹息一声,刚刚被同学拉到了新王国的展厅,现在正陪着她打卡那躺在正中的拉美西斯二世。

博物馆是以朝代来划分展厅的,古埃及一共拥有三十个王朝,以动荡不安的中间期划分为古王国,中王国,新王国时期,前面两个王朝在时间上占了埃及史的一半,不过受重视的程度不如新王国的一半,

展厅着重展示了新王朝的内容——绵延至西亚的广阔领土,空前绝后的艺术文化,让周边国家闻风丧胆的气强大实力,这才是刻板印象中繁盛神秘的古埃及,熠熠生辉,史无前例的文明古国,最耳熟能详的几名君主也出自其中,什么号称非洲亚历山大大帝的北非战狼图特摩斯三世,世界上第一任女君主哈特谢普苏特,以及影视作品中格外受人青睐的拉美西斯二世….

“你老公?”

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展柜中枯槁成树枝的木乃伊,她问着身边正兴致勃勃抽卡的同学。

“唉,对啊,拉二!”同学笑嘻嘻,兴奋异常地戳着手机,屏幕里面貌似是最近新上架的什么历史捏他游戏,“今天跟老公合影了,下午绝对能抽五宝。”

瞟了一眼屏幕里那个棕发男青年,嘛,怎么也无法跟面前这摊腊肉联系到一起啊,

“唉,名垂青史就是好,死了几千年了还有女高愿意跟着谈恋爱。”

唏嘘不已,她双手插兜,等着同学打完卡,心里早已飞出展厅,今天去吃点什么呢?上次推荐的那个地沟油转转小火锅貌似不错,虽然估计会化身喷射战士,不过年轻嘛…..

叮咚,同学手机震动,随着眼睛也一亮,她知道了,离饭点还很远。

“我亲友来了!你等着,我去集个邮拿个周边!”

一下子就蹿得没影了,她怒了努嘴,心里想着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不在自己的床上刷着手机也没意思,逛逛这里貌似是个好选择,不过人太多了,陪着同学逛了大上午,连个坐的位子也看不到,扭了扭站的发僵的脚踝,她决定去找个偏僻的地方休息一下,她抬眼看着角落处打开的一扇消防门,上面用银绿色led灯牌亮着exit的标识,漆黑的门内闪着幽光….

也许是个好去处,她抬手将耳机塞紧,迈向了偏厅。

幽静静谧的偏厅,隔绝了外面的如火的嘈杂,空荡昏暗的展厅,只有正中间摆放着一个方正的展柜,从头顶打下一束白光,静静照在玻璃之上

这就是这个展厅的全部,没有悠扬的仿古埃及音乐,少去喧闹的人流,隔绝了导游的呕哑,与外面用壁纸,装饰打扮得金碧辉煌的展厅宛若两个世界。

……这是什么意外彩蛋?还是来到了什么仓库?抱着好奇走近,玻璃柜下是深紫展布,天鹅绒的缎面上乘着一块又一块金色的积木。她伸出手

“这是无名的法老王的展厅”

沉静的男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她落在半空的手瞬间收了回去,循着声音抬起头,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位僧侣模样的男人。

穿着埃及风格宽松的白色大袍子,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古铜色的脸上画着漆黑修长的眼线,啊,是个外国男人,埃及人?会说中文呢。

“无名法老王?”

“嗯,一名十八王朝的法老,只不过由于历史上没有他的记载,所以被摆在这里的隔间。”

僧侣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同注视着展柜,金色的积木像是沉睡一般躺在天鹅绒上,在清冷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她很想知道它原来是怎样的模样。

“没有记载,为什么?”

“他在即位一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在黑暗游戏中不敌对手,最终用了自身生命的与全部的记忆为代价换取了埃及的平稳,年仅十六岁。”

说着意义不明的话,男人只是注视着展柜,神情严肃。

“…..啊,这…..”

虽然听不懂,不过那还真可怜,她心里唏嘘不已,十六岁,跟自己一样大的少年法老,愿意舍生取义换取国家海晏河清…..要是能被记载下来,估计也是一位会被后世颂扬的君主吧?

要是可以活下来,励精图治,开展自己的一生…..

说不定还会被广泛写入文学作品,成为和拉美西斯二世一样令万千思春少女春心荡漾的对象,让她同学也尖叫着要过来打卡合影。

“真遗憾。”她评价道,不过是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遗憾。

“你这么觉得?”僧侣突然扭过头看着她,黑色眼线下的眸子锐利深邃,居然让她有些心虚,“你想拯救他吗?”

还能拯救他吗?都三千年过去了,不是成灰了就是跟外面那一排腊肉了啊….

不过基本的礼貌还是要遵守,义务教育带来的仅存的素质与民族骄傲在提醒她,何况还是在外国人面前,可不能为国家抹黑,中国人可是谦逊有礼的典范,于是,她正了正色,冲他坚定不移道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拯救他的。”

简直就是一个承诺。

——多年以后,当面对汹涌而来的黑暗,茜弗斯依旧会想起自己与同学去看埃及展览会的午后。

语言的力量是无法想象的,一旦你给出承诺,你就无法收回,古时有言覆水难收,祸从口出,如今也教诲要谨言慎行,量力而为。

而她怎么可以忘记呢?

说出第一个音节,潘多拉的魔盒就开始打开,无数因果开始交织,预备,那是彼时的她无法想象到的惨烈后果。

再次睁眼,就是郁郁葱葱的纸莎草,一望无际深蓝无垠的尼罗河,不是展厅里用泡沫板做的模型,也不是电子屏模闪烁的虚拟影像。

河风掩面吹拂,岸边朱鹭鹈鹕嘶鸣,远处冒出几栋小小的泥房子,**着上身的农民正挑着木桶浇地

这是古埃及….实实在在的古埃及,她想道,还没有从震惊中解脱,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谁下了马,来到了她的面前。

古铜的脸庞,浑身的金饰,浑身上下洋溢着太阳的气息,尽管对方只是一个十岁样子的小孩,她还是被这与现代颇为不符的打扮震惊住了,孩子用那双红葡萄酒一样漂亮的眼睛打量着她,表情狐疑,出口又是一些根本听不懂的音节…..

总之稀里糊涂就被带进宫,成为了一名侍女。

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孩子居然是古埃及高高在上的王子,大腿抱的分外幸运,心高气傲的孩子出乎意料地热心肠,对她这个来历不明,行为怪异的异族侍女分外宽容,不仅将她定为自己的贴身侍女,还躬亲指导她学习埃及语言与文化。

寒来暑往就是六年,虽然于这片终年温度高居不下的沙漠大地而言,四季并无差异。

在此期间,她陪伴他读书,玩耍,下塞尼特棋,就像在三千年前,与自己的朋友一般,直到王子十六岁时,她与他在午后下着象棋——这是她所在的国家拥有的游戏,在他年幼时她就教会了他,在一开始他尚未掌握规则,总是被更加熟练的她打败,而随着年月增长,如今心思更为缜密的王子不再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输了。”王子将木块雕刻的棋子落下,声音带着清浅的笑意。

愿赌服输,她伸手拿回自己的棋子,对着他耸了耸肩,

“再来一盘?”她问

“不,”王子脸上带着一丝神秘,那双红葡萄酒一样澄澈的红眸好似在闪烁,“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凑了过来,他握住她的手,对着她微笑,声音不大不小,让她刚好能听见,自信满满又带着几丝别扭。

他说他爱她。

这似乎无可非议,她在懵懂的年龄里闯入他的世界,带来的是时隔三千年的前卫思想,而他作为这个时代唯一的依靠,真诚友善地对待她,相互吸引也并不算什么。

拥抱,亲吻,古埃及人在表达爱意上毫不吝啬,那些尼罗河花园里的夜半私语令她面红耳赤,午后河畔边的携手同游让她陶醉非常

坚定却从不偏执,强大却不歧视弱小,少年纯粹地就如同名字一般正义美好,是会带来温暖与秩序的太阳,她喜欢他大胆又坚定的眼神,一副无法撼动的模样,在面对她时也会忽闪急促,带着少年的羞涩不安,被调笑时会恼羞成怒。

她也喜欢他在恼羞成怒后闷闷不乐的模样,会抓过她的手,示威般地放在唇边,就像一只发怒的小猫,扭捏的红眸在触及到她眼底的笑意后更加火冒三丈,然而最终少年垂下浓睫,落在手上的只是一个缱绻至极的吻。

…..这些是她最为宝贵的记忆…..在之后无数多个深沉无眠的夜中里唯一的慰藉。

就在她沉浸在柔情蜜意,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位王子悲惨的命运时

变故到来了,他就如同那个展馆记载的一般死去了。

突如其来的灾难令她陷入绝望,然而还来不及为他而哀悼,铺天盖地的黑暗接踵而至。

在他死去的那一天,她也再次回到了二人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尼罗河畔,摇曳的纸莎草,晒得发白的沙滩,她抬起头,迎面走来的是年幼的王子,眉眼还是那么熟悉

她心情一滞,刚想抬起手拥抱他,他就用警惕的声音质问道

……一如第一次相遇一般,原来她真的是来到了最初的时候,一切从头开始。

而这次轮回,她兢兢业业地又与他磨过六年时光,结局仍然是以他的死亡,她的再度轮回告终

而后的几十次轮回里,她一直致力于如何拯救他,

不过均已惨败告终,黔驴技穷,没有一技之长的她又如何与这诡谲多变的残酷命运相抗衡呢?她毕竟连跟他下塞尼特棋都鲜少赢过……除非他刻意放水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周而复始,什么也开始悄然改变。

原本的执念被绝望与恐惧所淡忘,抛之脑后,而以前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甜言蜜语也化为味同嚼蜡的陈词滥调,终于有一天,又是一盘记忆中重复数百次,甚至每一步都如出一辙的棋局后,她拒绝了他。

不,我不爱你,王子。

她直白地对男孩说道,看着那酒红的眸子震荡,矜贵的王子没有说什么,高傲让他问不出疑问,只是垂眼放下了手,那里本来藏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她,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比起已经重复数百次的,已经索然无味的爱情,为何她不试着另择佳人?反正这只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游戏,结局早在开始时就被写下。

插科打诨,无所事事,与侍卫私会,与大臣偷情,没日没夜地酗酒,与所有人**,不拒绝任何取乐之道,

她开始称呼自己为茜弗斯,用着这个永无止境受苦之人的名讳,循环反复推着自己命运的巨石,在眼睁睁看着它们滚落,在山底再次重蹈覆辙。

反正,她想着,无论怎么样,最后的结果早已注定

不过唯一令她苦恼的就是,无论多少次轮回,那个王子,小个子的小鬼总是对她纠缠不休

就算被她这种要死不活随心所欲的生活态度气到七窍生烟,也从来不会与她断交,或者放任她自甘堕落,就算在某些轮回里,他们甚至没有什么交集

宿醉后的清晨,在罚扫花园的时候,看到少年停足凝视自己,酒红的眸子有时会露出凝重以外的神情——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动物一般,带着不解,藏着一丝乞求。

哦….得了吧…这回我们可什么都不是啊!她会这样想着,背过身继续扫着地,然而偶尔还是于心不忍,于是在某个血橙飘香的夜晚,她会按着以往的记忆悄悄来到他的寝宫前,

拨开蝉翼一般的床帷,对着那从梦中被惊醒而凝眉不解的少年,她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看着那皱着的眼睛,轻笑着压上来,用吻堵住呼之欲出的疑问,带领他前往下一个梦境。

然而她尽量避免这样的展开,因为这样只会让他更死缠烂打,原本她以为思春期的王子只不过是对异性的冲动,只要像应付情人一样私会几次就好了,没想到他却远远不止于满足这些。

“我想知道全部。”

**初歇的午夜,交叠的肢体宛若在身体生起篝火,他古铜色的肌肤在夜色中像蜜一样,男孩喘息道,每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她就知道该全身而退了,

“你不会知道的,这次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总是这么说,将他汗湿了的,闪电般的金发拨到脑后,对着那宝石般的红眸笑道,

“下一次,下一次吧…..”

然而下一次等待着他的也是死亡与谎言。

皇宫中钟声响起,昭示着午夜的结束

花园里清新怡人,清澈的水潭上涟漪荡漾,倒影着月光,金色的睡莲在其中静静漂浮着。她坐在水潭边,夜晚的闲暇时光过的总是很快。

侍卫早已在寻找法老王中擅自离守,她也见缝插针地出来遛遛弯

头顶血橙已经熟透了,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茜弗斯偶尔有时会回忆起这些,虽然她已经在轮回中遗失了大部分的记忆。

原本是谁,拥有怎样的生活,父母是何模样….自己是活泼好动还是温和可亲…..这些原本应该谨记于心的东西开始随着轮回次数而逐渐淡漠,身为茜弗斯的虚假的身份开始喧嚣夺主,有时她真的相信自己只是一个流落他乡,玩世不恭的异族侍女,而原本存在于内心深处的,那个三千年前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也随着斗转星移消失无踪。

遗留的不过是西西弗斯,永远为他而来的罪人。

当钟声响起第三遍,大臣与士兵的吆喝响彻花园时,她终于站了起来,

“玛娜,”她对着走廊边那个正冒冒失失施着术法,正打算跟随士兵一起前往克雷艾尔纳村的少女微笑,“能带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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