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不知道是不是过了那个疼痛的最高点。我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黑暗和寒冷包裹着我，意识轻飘飘地很舒服，眼前是一片美丽的蓝色，自水底抬头看上面的波光也很漂亮。
而头顶的大灯越来越远，缥缈的光线越来越暗，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我已经忘记了呼吸，人是懵的，脑袋也是懵的。只知道昏昏沉沉地不断下沉，跌落。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搂住我的腰腹，猛地发力将我托举出水面。破水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千万只老鼠在抓挠我的内脏，尖锐的刺痛和酸涩之感盈满鼻腔。
巨大的压力逼迫着我的胸腔，我狼狈地呕出一大滩水，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四肢软得好像是刚刚接上去的一样。
生理性的泪水堆积在眼眶深处，借由它折射出来的光晕，所有人的身形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好像什么东西都打上了马赛克。
天旋地转的失控感来袭，嗡鸣声，啸叫声，吵嚷声，此起彼伏。乌泱泱一堆人聚拢过来，有人关切地问候着我的情况。
我难以克制身体的本能反应，手指无法控制地颤动着。反胃和恶心的感觉折磨着我，从喉管深处发出难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流淌着的秽物发出难闻的酸味。
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让我如坐针毡，强烈的羞耻心令我咬着牙坚持着坐起来，手脚又生不出一点力气，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滑倒跌下。
在一片乱糟糟的混沌环境里，某样事物的存在却那么鲜明，几乎一瞬间就凝结了我的所有目光。在一记一记重锤耳膜的沉闷心跳声中，我看见了姜大冶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他漫不经心地坐在长凳上，非常放松地微佝着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住贴在耳边的手机。哦，他接了一个电话。
我好像坐在湖边，扯也扯不断的雾气朦胧了天际。我的上下睫毛用力地碰击了一下，仿佛要借由这个动作将那丝水渍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泯灭。
有些人的心是钢铁做成的，绝不会因为任何感情而动摇，我真该认识到这一点，我告诉自己，绝不再为这个人哭泣，也绝不对他显露出无能和软弱。
最终，我在一名陌生大叔的搀扶下终于坐正，用儿童惯有的绵软调子对周围救助我的人表示感谢，真心诚意的那种，只有尾音还带着几分沙哑。
谁也不知道的是，雾气彻底散去的那一刻，我在心里看见了一场落雨。非常伟大非常震撼，这短暂而绚烂的美，那么惊鸿一瞥。我没有试图去挽留，只是静静地站着，对自己说，要坚强。
后来，哪怕再讨厌水，我也去学了游泳。虽然就学会了两招狗刨，但我绝不将命运操诸人手，向其他人摇尾乞怜，寻求荫蔽。
那个背负双翼，悬在墨蓝色的夜空上静静地凝视着我的人。仅仅只是眼神，就让我头皮炸窝似的一阵一阵地发麻。不是惧怕，也并非胆怯。而是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滚烫的陌生情感。
好像一只被神灵拎着后颈皮的小动物，随手一掷，便失脚跌倒在西西里群岛最高的山巅。左边是雪峰，右边是火山，冰与火在一起交融碰撞，炸出幽蓝与橙红的花火。
极致的温暖让人的灵魂都在震荡，万念俱灰的心脏终于为之跳动。这股危险又迷人的吸引力让人几乎要热泪盈眶。
可是，一个无形的声音在脑海里警告着，胸腔里泵出的热血冲上脑门，头皮上的青筋咚咚跳动，脚下似乎装了根弹簧。那一刻我毫不犹豫，不看，不听，不想。
“逃，快逃。”
心底的那个声音说道。
于是我自高处一跃而下，像海燕一般决然地投身于狂暴的海啸当中，就像奔向一场既定的命运洪流。
而现在，也是如此。
我调转目光，随手拎起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衫，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说实话，我对女性的衣服实在没什么研究，加上男性和女性本身骨架的差异，哪怕体型再怎么瘦弱，一个成年男性也很难塞进一件身材窈窕的女性衣服里。
但是我宁愿跳进满是毒蛇的沼泽，徒手进行一场在生死边缘辗转的殊死搏斗，然后把死蛇们串在一起烤着白嘴吃掉，甚至都不用加什么盐巴和调味料。也不想再去面对那张顶着傅陆英脸的大魔王。
于是，我勇敢地将这件衣服套了上去，打架似的和它斗了好一会，只勉强装进去一个头和半个肩膀。
其实再努力下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已经隐约听见线头崩裂之前的咔咔声了。所以我只能无力地保持着这个僵在空中的尴尬姿势。
“周令光”真的是有够恶劣的，在一旁闭着眼不动声色地瞧了我半天乐子。摸索了一会，从托盘上取下个满天星戒圈，准确地套在我手指上。
它内部是可以转动的，拧转机括的瞬间，一阵无形的气力笼罩了我的整个身体。
一息之后，我把双手举到眼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骨节缩水了一圈，皮肉倒还是好端端地依附其上，却丝毫不显得丰腴，完全是个刚刚抽条的少年身形了。
下一秒，我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周身上下摸了个遍。确定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也没有少掉什么不重要该少的零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怪我如此警惕，就方才和“周令光”短短几分钟的交锋来看。这人本性恶劣，爱欺负人，尤其爱看我的笑话。这枚戒指的作用如果是改变性别，我不会有丝毫惊讶的。
我手脚轻快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在即将完工之前，“周令光”突然抓住了我的腕骨。
他仍然保持着闭眼的姿势，但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准确和自信，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抚平每一处蜷缩的褶皱，系上每一根松脱的衣带，最后将我的肩线扯扯匀。
等到我将大部分的衣物穿上身之后，他终于睁开眼，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耳垂以下，不带一丝亵玩或者调侃的意味。
动作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好像在伺候一样易碎的绝世珍宝。但与之相反的却是他快到近乎诡异的速度。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怎么也不肯相信，以他这种半桶水晃荡一般的慢悠悠动作。可以这么迅速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配饰打理得如此齐整有序。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哪怕我本身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咸鱼，与生俱来的路人气息也在这身华服的衬托下显出了几分贵族的风度。
可“周令光”犹嫌不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黑匣子。打开盒盖时，可以看见盖子两边系着黄色绸缎，刚刚好将其牵引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
再往里一瞧，嗬，好家伙。精密的木制机械搭建出整整三层的托盘，上一层比下一层高，而下一层又向外延伸，形成了一个有次序的阶梯。
上面各种颜色、质地的瓶瓶罐罐摆得满满当当。容器与容器之间严丝合缝，似乎是工匠精心打制的成套物件，确保它们在搬运和拿取的过程中不会因为震荡而倾倒。
“周令光”准确地取出几样物什，在我脸上涂涂抹抹起来，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簌簌的烟尘中，我可以嗅到膏泽的馥郁脂粉香气。小刷子、皮粉扑以及无名指轮番上阵，着重勾勒了我眼下的青黑。
铅华薄得近乎于无，苍青、淡黄、硃红在脸上和谐共处，让人想起黄昏时雪山之巅上氤氲着的灿烂云霞。
最后，他把口脂轻轻按在我的唇上。“周令光”特意没选桃红这类鲜艳的颜色，反而挑了泛着夕阳余晖的银杏黄色。
黄调中和了我泛着灰白的惨淡双唇，整个人徒然精神起来。配合着内眼角处一抹明亮蓝意，仿佛月下清辉洋溢，凛冽不可逼视。
一晚上的流离转徙，我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瞅见一旁摆着的精致小点心，趁着“周令光”忙忙碌碌的时候。
我相准时间，找了几个空档，见缝插针地往嘴里塞小零嘴。这不知名的甜点外壳焦脆而内里清甜，我拈着几乎透明的饼皮一口一个。
在“周令光”即将完工之际，我就着如意环化作的银杯瞅了瞅自己的模样。没瞧出什么大问题来，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车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双层木桶，用大量的冰块浸着几个冰凉剔透的瓶子。如果有懂行的人来看见，定会惊讶其豪奢的程度。
即使不论里间的液体，单就这天然水晶雕琢而成的瓶身便已价值连城。
可于我来说，完全是瘸子跳舞给瞎子看，白瞎了功夫。
我只是转动着水晶瓶身，用眼角的余光查看标签。挑挑拣拣半天，最终选了一瓶海盐口味的果露来喝。
适逢他刚刚帮我上完口脂，我便小心地将半满的杯子外沿靠上嘴唇。
还没尝个味，下一秒，我眼前一花。
“周令光”揪住我的衣领，一把把我扯到他面前。
我整个人都被拖得半起，为了稳住身形，我下意识撑住车壁，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护住了杯中之物。
我们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银色的酒杯，近到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周令光”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则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睁大双眼，细细地打量这张堪称人间瑰宝的脸蛋。
他的眼睫呈蜜金色，在下眼睑上投下一个三角形的小小阴影，仿佛迷人的麦浪翻卷，偶尔因风波露出底下的幽微水光。
可再多的词汇都难以形容这双宝石一般的双瞳，美得像长空上流淌着的澄澈溪水，让人情不自禁沉浸其间，也让人目眩神迷。
也许没人信，我一章要写四五小时，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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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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