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了,她没再和谢灵见面,没再和他讲话,也没再进过他的房间。
这天,她打开了他的房门,铺天盖地的灰尘迎面而来,呛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的房间陈设如旧,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铺满了时光的尘埃。
她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桌上空无一物,她打开抽屉,同样是空空如也。
太干净了,没留下一点记忆。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里面没有一件衣服,只有角落里枯萎的花与一张发黄的卡片。
她拾起了那张旧旧的卡片,勉强辨认出这是一张粉色的贺卡。
翻开贺卡,粉色的字迹依旧清晰,前后不一致的笔迹共同完成了这一段贺词:祝妈妈母亲节快乐!希望您每天开心,永远幸福!我们永远爱你。
*
“他赌我们之中必有一个会死?”谢灵若有所思,旋即露出笑脸,“那现在我们俩都还活着,岂不是他赌输了,你赢了?那他以后就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说不准。”路德维希摇摇头,“不能轻易相信恶魔。”
“也是。”谢灵接着问,“那我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好像不太对,当时天亮了……”
“我打了120,顺便通知了你的父亲,那个……通信记录第一个就是他。你父亲和救护车同时来了,我就藏起来了,看着他们把你送到了医院。到了晚上,我才循着你的气味找到了这里。你父母一直待在你身边,害得我都找不到机会接近你……”
“你居然会叫救护车,还跟我爸通了电话,不过他听得懂英文吗……”谢灵深表怀疑。
“我发的短信,他应该看懂了。”路德维希解释说,“打电话的话,我怕他的问题太多,我招架不住。 ”
谢灵有些震惊,爸爸居然收到短信就直接赶过来了。
“你父亲还报警了……”他扶额道,“幸好我动作快,把现场都收拾了一遍,地下室的入口也封好了,不然被警察发现异常就麻烦了。现在你醒了,警察应该还会叫你去做笔录,协助调查。”
也是,当时那么血腥的场面,谁看了都会报警吧。
“对了,我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谢灵卷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腕,“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路德维希轻轻握住谢灵细弱的手腕,清了清嗓子,说:“吸血鬼的唾液可以促进伤口愈合,所以……”
“哦……”想象对方给他舔伤口的画面,感觉有点那什么,谢灵脸一红,赶紧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好像梦到了维克多,他还给了我一把钥匙,让我打开门去找他。最诡异的是,我醒来后手里真的握着一把钥匙,和梦里他给我的钥匙一模一样!”
讲到这里,谢灵瞬间清醒了。
如果阿斯蒙蒂斯的的确确地去了他家,这就说明维克多当时也在现场,那么他当晚梦到的那人一定就是维克多。
“对,维克多在向我求救!”谢灵恍然大悟,“这把钥匙是救下他的关键!可是光有钥匙没用啊,维克多所说的门又在哪里…… ”
路德维希沉思片刻,眸光一闪,缓缓开口:“我好像知道门在哪儿。”
警察果然来了,但谢灵一问三不知,对案情进展没有任何帮助。
鉴于本案唯一的受害人目前情况稳定,并且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这个案子大概率会不了了之。
爸妈把谢灵送回了别墅,妈妈本想留下来照顾谢灵,被他婉拒后也在没在坚持,把冰箱填满后便走了。
谢灵目送爸妈离开,等他们的车走远后,路德维希才显了身。
客厅已经被路德维希收拾干净了,一切照旧,除了损坏的墙壁和家具。在封闭地下室时,他曾入口看到了蓝色的光芒,但当时他太着急了,便没有下去查看,直接把木门关上了,压了一堆杂物在上边。
如果没猜错的话,地下室的蓝光可能是维克多留下的线索。
谢灵身体还未恢复,站在一旁等路德维希清理好杂物间。很快,地下室入口被清了出来,路德维希打开门时,果然从里头透出了淡淡的蓝光。他先行下去查看,谢灵紧随其后。
尽管是六月天,地下室里依旧是冷飕飕的,越往下走越冷,蓝色的光芒也愈发明亮。
刚一落地,路德维希便看见了一道凭空出现蓝色的门,它突兀地立在地下室正中央,散发着幽光,寒气逼人。
谢灵刚进地下室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照理说,地下室不至于这么寒冷,看来冷空气应该来自于这道门。
但是,这道门并没有锁孔,纯蓝色的门板上只有一个门把手。
谢灵疑惑地看向路德维希,他也是一头雾水,索性上前握住门把手尝试着打开门。然而,无论他如何扭转把手,这扇门都没有任何反应,连一条缝都没开。
谢灵不信邪,也上前试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很轻松地打开了门,门后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转过头,与路德维希面面相觑。
“奇怪……”路德维希也困惑极了,拉开谢灵,谨慎地说,“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于是他非常自信地走进门内,却“嘭”地一下被弹开了,直接摔倒在地。
谢灵赶紧扶起对方,迟疑地说:“我猜,会不会是能打开门的人才能进去?”
路德维希抓住谢灵的手,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的,万一有危险呢?”
谢灵回握住对方的手,沉思良久,认真问:“你相信维克多吗?”
“我当然相信维克多,但是……”他垂下头,“万一这是阿斯蒙蒂斯设下的陷阱呢?”
“但这也可能是拯救维克多唯一的机会。”谢灵语气坚定,“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挚友。”
路德维希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你等一下。”他迅速地跑上了楼。
谢灵没想到自己家里居然会有这么长一条麻绳,也不知道路德维希是从哪儿寻来的。
路德维希拿着麻绳在谢灵的腰上围了两圈,打了个死结,用力扯了扯绳子,确认它足够结实后,仍不大放心。
他抓着谢灵的肩膀反复叮嘱:“如果有危险你就拽绳子,我会立刻把你拉回来。一个小时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立即返回,不可以逗留,不然我会直接把你拽回来。”
以路德维希的力气,谢灵确信对方稍一使劲便能轻易地把他拽回去。
“好,一个小时后见。”
谢灵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握紧了手里的钥匙,旋即一脚踏进了门内,淹没在黑暗之中。
*
“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於诱惑;但救我们免於凶恶。”
再次睁眼时,谢灵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长餐桌前,眼前的烛光明明灭灭,映照着对面正冲他挤眉弄眼的少女。
“Viktor?”
“Yes, mother.“他下意识地应答,扭头一看,主位上坐着一位貌美优雅的女士,神色微愠地看着他,他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是在做餐前祷告,赶紧补了一句,“Amen.”
这是维克多的记忆。
谢灵似乎是附在了维克多的身上,但他无法掌控这具身体的一举一动,像个旁观者默默地观察着维克多。
餐桌上只有刀叉与瓷器的磕碰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
好压抑啊。
饭后一家人去了教堂,做祷告,唱圣歌,去庭院里陪母亲散步。
然后他回到卧室里,安静地画画,画的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这是谁?
路德维希?好像不是,少年时期的维克多应该还不认识路德维希。也许他只是在练习人像素描。
然而,在第二天的钢琴课上,谢灵很快知晓了维克多画的是谁了,是他的钢琴家教艾略特,一位儒雅且温柔的青年。
当对方的手触及他的指尖时,谢灵像是与维克多通感一般,心头一颤,扑通扑通直跳。
好像不大对劲。
这是镜头一转,艾略特领着他来到了一片森林里,在湖边的草地上野花盛开。
他和艾略特躺在草地上,花香掺着芳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仰望天空,云彩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他伸手想要够到天边的云彩,却意外地碰到了对方的手,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却被对方握住了。
他扭过头,艾略特忽然凑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谢灵这才注意到对方有着一双和路德维希相似的绿色眼睛,芳草地般的盎然绿意。
“维克多,我明天就要回巴伐利亚了,你可能得寻一位新的钢琴老师了。”
他在和维克多告别,而这里是他送给维克多的离别礼物。
艾略特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干干脆脆地走了。这个家唯一的光源熄灭了,于是维克托离开了家,来到了伦敦市区。在一个雨天,在一场画展上,他遇见了另一双绿色的眼睛。
每当看向路德维希,看着这双漂亮的绿眸,他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以为他就是艾略特。
偏偏他们是如此相似,同样来自德国,同样擅长钢琴,有着同样的绿色眼眸,温柔且体贴。
但,没有心动的感觉,路德维希只能是朋友。
维克多时常会感到愧疚,好像自己把路德维希当成了某种替代品,他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为了缓解这种愧疚,他不遗余力地帮助着路德维希,甚至在对方离家出走时毫不犹豫地接济了他。
不知不觉中,路德维希就这样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可他始终没能放下艾略特,他还是会去湖畔森林写生,还是会独自在宿舍画画,依然画的是同一个人。
命运弄人,在康河边,维克多再次遇见了艾略特,沉寂的爱意是埋藏在他心中的一颗秘密的种子,在此刻迅速的生根发芽,成长为苍天大树,遮天蔽日。
那天,他为路德维希践行,他们一起喝了很多酒,他却觉得自己清醒无比,直奔艾略特的住所。
听到急切的敲门声,艾略特很快打开了房门,这是一扇蓝色的门,和当年与他告别时的天空一样蓝。
“After all these years, I think I don’t need to explain, you’ll understand…”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Understand what?”
“That I love you.” 他抬手想要拥抱对方,然而艾略特却惊慌地连退了几步。
接着,维克多听见了瓷器掉落在地的破碎声,他终于看见艾略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睡衣的女士,正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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