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灵不太习惯别人对他太好，当路德维希说“帮朋友一个忙，不要钱”时，谢灵深感惶恐，这人情债越滚越大了，可同时又有些难言的欣喜，仅仅是因为熟悉而陌生的“朋友”二字。
出于感激，谢灵本打算请路德维希吃个晚饭，但他下午还有工作得先走一步。
工作……该不会是去配那种广播剧吧……对，那叫广播剧，谢灵稍微了解了一下。
谢灵甩开脑子里蹦出来的奇怪想法，说：“那我送送你。”
这完全是客套话，没想到路德维希爽快地回了句“好”，还贴心地补了一句“送到小区大门就好”。
谢灵哑然，暗自叹了口气：该送的，该送的，毕竟路德维希帮了大忙。
反正要下楼，谢灵顺便把积攒了今天的垃圾带下了楼。他每天下午都会去倒垃圾，这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唯一的运动。
谢灵所在的小区要求垃圾分类，为了避免被管理处的嬢嬢（niang niang 重庆话：阿姨）念叨，他每一次都认认真真地进行了分类。可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嬢嬢的念叨，她时不时会在别人（其他倒垃圾的居民）面前夸他：“勒个娃儿分垃圾分得好仔细哦。”
久而久之，谢灵便被迫与娘娘熟络起来了。
这边的垃圾点正好在他这栋楼旁边，刚出楼下大门，谢灵一眼便瞧见了嬢嬢。她一见着谢灵便疾步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焦急，问：“你是不是在外头惹到啥子人了哦？”
“囊个迈？”谢灵一脸疑惑。
“今天上午有个妹儿还有两个男娃儿拿到个手机到处在问，问了保安又问了我。”嬢嬢眉飞色舞地说，“我一看她那个手机里头滴照片，嘿了一跳，勒不是你迈！我一想，如果是玩伴不阔能晓不得你住哪儿哈，怕不是来找你滴麻烦哦，我就说我没见过。你想一哈，是不是真滴惹到啥子人咯？”
“我都不出门嘚，应该没得啥子人来找我麻烦……”谢灵顿了一下，一抹惊异掠过眼底，他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没得事，我应该晓得是哪个了。谢谢嬢嬢。”
“你一个人住在外头还是要当心些哦。”嬢嬢关切地说着，余光瞟见了杵在一旁的路德维希，狐疑地问谢灵，“那个男娃儿是你滴朋友迈？”
谢灵望了一眼路德维希，冲嬢嬢点了点头。
“看到起人高马大滴，要的要的。”嬢嬢又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嘿死个人，好壮哦！有他在，阔能也没得人敢找你滴麻烦咯。”
谢灵干笑了几声，说：“我先送他回去咯，等哈再来倒垃圾。”
“垃圾给我撒，你切送他嘛。”嬢嬢说着便把谢灵手中的垃圾袋夺了去。
“麻烦嬢嬢了……”
“小事。”
等嬢嬢走开了，路德维希凑上来问：“拿着照片找你的是什么人？”
“你听得懂这边的方言？”谢灵小小一惊。
“一点点。”
谢灵吁了口气，有些郁闷：“可能是粉丝吧……我前阵子发了room tour，好像忘记打码了……”
谈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小区大门。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不是谢灵的。
路德维希看了下手机，直接挂断了来电，说：“他们在催了，我走了。”
“好的，拜拜。”末了，他又补充道，“今天谢谢你了，嗯……明天要去看电影，不如我顺便请你吃个晚饭吧？”
“可以。”路德维希向他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看路德维希走远了，谢灵转身回去。
走了几步，微信提示音响了，谢灵拿起手机，是路德维希发来的新消息：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联系我，没事也可以，接着附上了一串数字。
是因为听到了刚才的事，路德维希在担心他吗？
*
吃完饭，上传好视频，谢灵躺在床上歇息。
虽说谢灵是个颇受欢迎的游戏主播，他也很喜欢直播间里热情可爱的粉丝，但是……粉丝不打招呼就找上门来也的确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不喜欢这种无礼的窥探。
本想发条微博跟粉丝说一下今天的事，转念一想，还是别让他们担心了，搬家吧。
他原本就不大满意这住处，如此一来，更坚定了他搬离此地的心。
不过，又要开始找房看房，好麻烦，头疼。
“咚！”
路德维希发来微信：睡前记得吃药。
谢灵盯着手机屏幕，不觉心中一暖，他人还挺好的，回：收到！
*
昨天吃了感冒药后，谢灵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下午。
他赶紧拿起手机查看新视频的数据，不禁讶然，反响还挺好的，好得出乎意料。
谢灵是一位游戏主播，一开始不温不火的，后来由于他试玩恐怖游戏时“精彩绝伦”的表现被观众朋友们所熟知，粉丝戏称“尖叫主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前自己兢兢业业制作的攻略视频其数据不过平平，而粗剪的恐怖游戏实况视频却火得一塌糊涂，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然而，这一期攻略视频三连数直线飙升，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就直接登上了热门，还有这滔滔不绝的评论，多得比恐怖游戏还恐怖……看看弹幕呢，刷的最多的就是“梦幻联动”或“双厨狂喜”。
由此看来，他的“商业决定”是十分正确的，这次还真是因祸得福，得好好感谢一下路德维希才是。
今晚吃什么呢？
遇事不决，火锅伺候。
虽然两个人吃火锅少了点氛围，但于谢灵而言，刚刚整好。从前家里聚餐吃火锅的时候，他最喜欢吃的耗儿鱼刚熟了没多久就被别人抢完了，家里人说是他下手太慢，也并非全然如此，其实是因为他习惯让给别人，不争不抢的。
刚刚下了一盘耗儿鱼，这回应该不担心被人抢了。
路德维希边烫着毛肚边问：“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还行。”语气轻快。
“新视频怎么样？”
“哇，特别好。”当真是开心，他竖起大拇指向路德维希比了个赞，“多亏你江湖救急。”
路德维希笑了笑：“是你视频做得好。”
“没有啦，攻略视频的数据其实一直都不大好。”谢灵眼神微黯，转瞬即逝，他笑着说，“这回也是因为有你配音才火了一把。”
路德维希放下筷子，对他说：“你的视频真的做得很好，操作流畅，打法细致，解说简明有要点，剪辑节奏毫不拖沓，真的很棒。”
他说得认真，是真心的夸奖，不是恭维，也不是客套。
谢灵愣住，忽然有些动容。
事实上，他本人确实有些胆小，比较怕那些神神鬼鬼，恐怖游戏里一惊一乍的吓人策略对他十分受用，他每次都会被吓得叫出声来。他第一次玩恐怖游戏是为了粉丝，因为之前的直播里，他答应粉丝下回试玩他们推荐的游戏——点赞数最高的那个，结果竟是一款恐怖游戏。
明知他有点怂，点赞最高的却是吓人的恐怖游戏。
覆水难收，他只好硬着头皮试玩了那款游戏，结果“一叫成名”。
只要是恐怖游戏相关，无论是直播，还是剪辑的实况视频，数据都好得离谱。
没办法，他得吃饭。从此，他便踏上了玩恐怖游戏的“不归路”。
他的初心是成为一名技术流的游戏攻略主播，但他精心制作的攻略视频始终没那么受欢迎，有时他也觉得无奈且失落，时常会想可能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吧。
虽然有很多留言评论夸他做的很棒很好，但那些毕竟只是冰冷的文字，聊以慰藉，远不如当面一句真诚的夸赞。
真的很棒。
良久，谢灵回过神来，同样认真地对路德维希说：“谢谢你。”
“谢什么？”路德维希自我打趣地笑笑，“我不过是个免费念稿子的工具人罢了。”
这家电影院是新开的，观影体验一流，就是座位间隔设置得不大合理，前后排间隔略狭窄，对谢灵而言倒是没什么关系，苦的是路德维希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一场电影结束，灯亮了，谢灵起身要走，却见路德维希无动于衷。
他问：“怎么了？是有彩蛋吗？”
“不是。”只见路德维希扶着前排的靠背，艰难地站了起来，“腿麻了。”
*
周五了，七点上播。
虽然料到直播间的各位一定会提起新视频，问及路德维希，但大家似乎太热情了。
「居然请了路总配音！我他喵直接条哥！」
「条哥！条哥！六哥YYDS！」
平时甚至会叫他就“条妹”，现在居然改口叫“哥”了。
「六条老师，听说路总是一米九的大帅哥，是真的吗？」
「对呀对呀，六条你见着路总没啊？」
当然，也有理性的粉丝：大家专注直播，专注直播……
这时弹出一条SC：六条，路总帅吗？
一瞧，果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碗老板。
谢灵大感无奈：“你们怎么都在问路老师哦？”
「哎呀，好奇嘛！」
「讲讲嘛，讲讲嘛！」
“好好好。”谢灵清了清嗓子，难掩笑意，“你们的路总确实是一米九的大帅哥，贼拉帅，可惜你们见不到，哈哈哈哈哈……”
「取关了，各位。条妹再见。?」
「六条，从今天起我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了，有也只是苦笑。」
看到这条超长弹幕，谢灵忍俊不禁，赶紧安慰说：“别苦笑了，我跟你们透露个秘密哦。”
「什么哦？」
「是不是真的“秘密”哦，又在溜粉……」
“真的。”谢灵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路总还是个混血帅哥，金发绿眸，晓得不？”
「卧槽！金发绿眸，好酷啊……」
「这也不算秘密吧，还有谁不知道路总是中德混血？」
「天呐，我才晓得！」
“你们都知道啊？”
百科上都有，就是没他露脸的照片。
「对头，不知道路总长啥样，见面会都戴着口罩。」
「虽然，但是，我们都知道他肯定是个帅哥，嘿嘿嘿……」
奇怪，能在漫展上出八尺夫人那种神级cos的女装大佬不爱露脸？前阵子八尺夫人几乎“屠”了整个广场，难道没人扒出来那是路德维希么，他不应该是神级coser么？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 他在微博上搜素路德维希·阿列克西时，相关内容都是路总啊配音啊广播剧啊什么的，好像确实没有任何指向cos或女装大佬的信息。
嗯？
谢灵若有所思，莫非是“双面人生”，路德维希披了马甲？
一条SC：六条，看我看我！微博有人把你小区的地址扒出来了！你要注意啊！
什么情况？私生？
谢灵心中一惊，登时寒毛直竖，居然爆料到微博了。
他故作镇定地安慰逐渐激动起来的粉丝，说：“没事的，我马上要搬家了。”
「你下次拍room tour记得拉窗帘啊！」
「对！或者打码，特别是一些标志性建筑物。」
“嗯嗯，我知道啦！”
*
谢灵盯着路德维希的微信头像，和微博头像一样的黑底白字，突然感觉路德维希有些神秘。他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路德维希，却也不知从何了解。
对了，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他加了东东的微信，要不向东东打听打听？
“咚！”——路德维希的信息：你的感冒好了？
谢灵回：好了，谢谢你的药。
不等他回复，路德维希继续问：听说你最近要搬家，需要我帮忙吗？
应该是从东东那里听说的吧。
“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开始看房。”
“对租住的房子有什么要求么？”
谢灵扑哧一笑：“你是中介吗？”
“不是。我是想问你介意合租吗？我有个朋友在找合租室友。”
合租不太行……一想到要跟陌生人相识相处，谢灵就开始头疼，何况和陌生人成为室友呢！还是一个人住比较自在。
拒绝的字词就要发送时，路德维希却来了句：那个朋友就是我。
谢灵手指一顿，思索了一下，删去了编辑框里的字，问：哪个小区？
嗯，路德维希不是陌生人。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找房看房太麻烦了，既然有现成的可靠房源，无妨先去看看。再说了，他也不一定看得上，满意的房子何其难求。
*
“怎么样？”
说实话，谢灵一直很想住顶楼，尤其是带花园的顶楼，这样他就可以在自己家转悠赏花了，更不用出门了。不知路德维希在这儿住了多久，又花了多少心思才创造了这一方生机盎然的花园，也或许是房主的杰作。可惜现在已入秋了，见不着满园繁花。
谢灵也喜欢客厅里那扇超大的落地窗，灿烂千阳透过玻璃落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就很舒服。路德维希的卧室在一层，复式二层的卧室是留给合租室友的，这间卧室只有一天窗，光线暧昧，太适合睡觉了。况且这小区依山傍水，环境幽雅，真的是……不满意都不行。
但是，谢灵喃喃道：“感觉这里的房租应该也不低……”
仔细一想，如果是合租的话，还涉及到水电费之类的平摊，算起来好麻烦，谢灵陷入纠结。
“平摊下来，也就两千多。”路德维希递给谢灵一杯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接着说，“物业费、水电费之类的都包在房租里了。”
这么实惠……
其实谢灵已然心动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抬头看向他：“我考虑一下吧。”
路德维希定定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好的。”
窗外的风扬起了纱帘，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融在了他绿色的眼眸之中，春色怡人。
谢灵一时失神，今天天气真好。
*
租房合同还没到期，现在退租就要不回押金了。不过，幸好这里的房租不是很贵，押金也就是一个月的房租，拿不回来就算了，就当交给中介的“学费”吧。
搬家当天，路德维希也来帮忙了，他已换了一辆不那么显眼的车。
想起上次路德维希开着拉风的跑车送他回小区的那天，大门口的保安盯着他看了许久，实在是如芒在背。他总是做不到无视别人的视线，一旦别人给予了他过高的关注，他就会很不自在，当然这是指现实生活中。
现实中的他躲避别人的视线就好比在恐怖游戏里躲避BOSS，心里反复默念着“别看我”，尤指路德维希——谢灵发现了，路德维希真的很喜欢盯着他看。
就像现在，他正在整理游戏光碟，路德维希就坐在沙发上，肘搁在膝盖上手撑着下巴，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这让他想起哈吉，它也时常端坐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和现在的路德维希一模一样。
对了，他家的猫呢？
谢灵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四目相对，路德维希忽然弯着眸子冲他笑了一下。
谢灵飞快地缩回视线，手上的一摞光碟没拿稳，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这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分外刺耳。
路德维希忙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可他还是走了过来，帮忙将纸箱里剩余的光碟拿了出来，放到了柜子里，顺便问：“你今天要直播吗？”
“今天不直播，搬家太累了。”
“我等会儿要去工作室。”他很自然地将谢灵手中理好的一摞光碟接了过去，放入柜中，“现在先帮你录一下指纹吧。”
智能门锁录入指纹更方便解锁。
“好。”说着便跟上了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对着门锁一番操作后，让出了位置，指示说：“按这里。”
谢灵伸出食指按了上去，提示：录入失败。
又试了一下，还是失败。
“可能是手上有汗。”路德维希突然拉过他的手，拿自己的衣服擦了擦他的食指，把着他的手摁在门锁上，这一瞬间的贴近惊得谢灵心跳都漏了半拍。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待他反应过来时，系统已提示：录入成功。
他轻轻松开了谢灵的手，背后的体温忽然抽离，他偏过脑袋对着谢灵笑了下：“看，可以了。”
路德维希真的很高，巍然地站在他身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淹没。
谢灵紧张地点点头：“谢、谢谢。”
好像，只要他一靠近，谢灵便会莫名地紧张，明明想要后退或逃离，却总是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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