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几个昼夜,夏挽抬起手指向前方:“姑姑,是不是要到了?”
我抬起头,夕阳残血,将不远处黛色的山峦勾勒出金边,我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林南多山,我们真的快要到了。
连月的疲倦和痛苦一下子击倒了我,我跪坐在了地上,我之前从未走过一里以上的路,可是现在翻山越岭,走破了几双鞋,我之前连碳火不对的肉都不肯入口,可是现在,去死人身上翻干粮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曾经一只虫子就足以吓出我的眼泪,现在在狼群尾随的夜里,我尚能从容的吃下干粮…原来没有人当我是公主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一块尘土淤泥,如何搓扁揉圆,也要苟且偷生。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座山洞里休息,已经是深冬了,我燃起了柴火驱寒,把夏挽抱在怀里,就当我们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我起身去看的时候,发现一个女人半沉在沼泽里,歇斯底里的哀嚎着。
“大哥求求你!你是好人,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她颤抖着朝我的方向伸出手。
我拿了一根树枝朝她伸过去,她浑身颤抖的爬上来,浑身腐臭,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大哥大哥你能给我一口吃的吗?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我犹豫了一下,夏挽在一边轻声说:“姑姑,不要节外生枝。”
这一路上我们乔装成有麻风病的乞丐,我黏了胡须和肚腩,和夏挽父子相称。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尽量不与人同行。
“我是南齐人啊…”女人哀嚎着说:“我们的国没了我们一家人全被杀了,我要去林南找我儿子,求求你,我不能死…”
我一怔。
南齐人,哪里还有什么南齐人。
只剩下因为皇室无能,失去家园的人。
我们把她带回了山洞,把最后一块干粮烤好了,分给她一半。
她五十几岁了,吃东西的时候直翻白眼,一边吃一边哭:“大哥,你是我大恩人啊,你叫什么名字,到了林南,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摇摇头,怕嗓音暴露,没有说话,夏挽在一旁说:“不必,我们不去林南,明日便各走各的吧。
经历过屠城的人似乎都有梦魇的毛病,在很多很多年后,我仍然会在睡梦中哭醒。
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女人已经上路了,还有不到十里路,我把夏挽的小鞋子补了补,也精神抖擞的上路了。
然后,在官路上站着一群北凉士兵,和那个女人。
“军爷!那是个白脚羊(年轻姑娘)!我趁她睡觉看了!她没有喉结,皮肤白着呢!剩下那个也没有病,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崽子!您看能赏多少钱?”
我被几个兵按到在了地上,他们粗鲁的用抹布擦了一遍我的脸,又扒了我的裤子,泪眼模糊之中,那个女人谄媚着数钱。
“还是个菩萨脸(好看的姑娘)在这儿办可惜了,走!带回去!”他们兴高采烈的说。
“这小孩怎么瞧着像咱们北凉的种?”
“都带回去!”
我被推搡着送到了北军的军营里,最后和夏挽对视那一眼,我第一次看他哭了,一直以来那么安静的孩子,歇斯底里哭着,朝我这边挣扎,却被士兵头赏了一个耳光。
我无声的翕动着嘴唇,对不起夏挽,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吧??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被几个北凉女人扒了衣服,被兜头一盆一盆水冲洗着。像牲畜一样被一群人评头论足,他们给了我一件薄薄的外套让我穿上,应该是刚从哪个死去的姑娘身上扒下来,还带着血腥味。
然后我就进了营帐,里面老远就能听见年轻女孩凄厉的哀嚎。
北乾人没有什么避人的意识,我见识了另外一种人间炼狱。
“又来了个菩萨脸!”一个虬髯大汉朗声笑着,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快来给爷泄泄火!可别像上回那个不经搞!弄两下死了。”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我仰起脸,微笑起来:“军爷轻一点,我还没嫁过人!”
“你怎么会讲北话?”他惊奇的捏着我的脸打量,又说:“你不怕我?”
这两年帮哥哥处理朝政的时候,我学了北凉语。
“我爹早年间和北凉做生意,我也跟着学了北语,这次来林南是就是来找我爹的,军爷,您快活完,能放了我吗?”
“行啊,等爷快活完带你去找找吧。”
他一边解裤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看我表情僵硬,还解释了一句:“哦,何素龙前两天投降了,林南现在归我们了。”
何素龙降了。
我只觉得脑中轰呜,什么都听不到了,麻木中,他臭烘烘的嘴在我身上拱起来,我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中,慢慢合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
“羲和,活下去。”
可是爷爷,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所谓人间,不过是另一种地狱。
突然,营帐的门突然被打开,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将领走进来,他面如寒霜,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我身上那个虬髯汉子也爬起来,嗫嚅着叫:“将军”
那将军看了他一眼,转手就一刀劈下来,我从未见过那么快的刀,虬髯汉子连声都没吭,就死不瞑目的倒在我身上。
整个营帐噤如寒蝉,连女孩的惨叫都停了。
“林北是制瓷重地,我下过军令,要保存瓷厂,如今这是干什么?活腻了吗?”
他冰冷的扫视这屋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如同在头狼凝视下一样颤栗着低下头。
“我说过,占领只是第一步,我们是要像南齐人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过上好日子,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我以为你们至少怕死!”
他收了染血的剑,转头就走,却没能走得了。
是我,我死死抱住他的脚,用北语喊着:“将军我是都城周窑家的女儿!我会制瓷!我会制瓷!”
他看着我,手从刀把上放了下来。
“制瓷有多少道工艺?”
“回军爷,一共七十二道程序。”
“当世名窑有多少?何为青,何为白?”
“天下名窑大概可分为五大窑八大系,如我周家,可产天青、浅黄、月白、卵白等诸色,家主以雨过天青釉色为傲,而文窑以白瓷闻名,兼烧黑釉、酱釉和绿釉,庭窑号称出窑万色,可烧出烧制出玫瑰紫,海棠红、天青、月白等,其中玫瑰紫被词人赞咏‘瑰若云霞横天,焚音寂灭’,最受世人追捧。”
在主帅的营帐里,那将军坐在主位上盯着我,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次南征的先锋将领,北□□蚩的长子,宸冬。
“你读过很多书?”他问。
“还好。”
他起身凝视着我,近的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铁的味道,血的味道。
“你没有什么破绽,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他的眼睛是野兽般的褐色:“很不好,我们北人打猎,最相信直觉,你在发抖,可你不像兔子。”
我的确在发抖,细密的汗水顺着脖颈流下来,我身后的士兵轻轻拔出刀,那尖锐的声音让我几乎站不稳。
“他们说和你一起来的有个小孩,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
不,民间流传着我和夏挽没死的消息,北凉军人不可能不知道。
我嗫嚅着说:“是我弟弟。”
他吩咐属下:“把她弟弟叫过来。”
我的心骤然抽紧,这一切都没来得及与夏挽通气。他哪怕是问一句:你父亲姓什么,我们也都完了。
我的冷汗缓慢流了下来,我已经预料到了待会血肉横飞的场景,或许我该告诉他们夏挽的身世……
夏挽被带进来,懵懂的看着我们,我颤抖着道:“小夏,别怕,军爷问你话你就照实说!”
后面的士兵顿时用刀柄狠狠一戳我的脊背,道:“闭嘴!”
宸冬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道:“她是你什么人?”
不要说姑姑,千万不要!
“她是我姐姐…”夏挽仰起头,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你…你为什么要抓她?”
宸冬不耐烦的呵斥道:“哭什么哭!”
夏挽不敢再哭了,含着眼泪怯怯的瞧着他。
“你们来林南做什么?”
“家里人都死了,我们走了许多的地方,到处也找不到我阿爹…”
“你阿爹是做什么的。”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夏挽茫然的看着他:“阿爹就是阿爹。”
宸冬的手放在夏挽的脖子上,他继续问:“我再问你一遍,你阿爹是做什么的?”
我慌忙跪下,大声说:“军爷,我嘱咐过小夏不可以随意透露家中生意,小夏你告诉军爷,我们是—”
“我家是做瓷器的,你放开我,我害怕,呜呜呜呜”夏挽大声哭起来。
宸冬松开他,与此同时,营帐门一掀,一个小兵进来通报:“将军,大王的使者到了。”
“我马上到。”
临走前他看了我一眼,吩咐道:“这小孩送到葛老儿那里打个下手,女的先留在我这儿。”
“是!”
夏挽没来得及同我说一句话,便被副官拽走了,营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终于撑不
住,坐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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