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禾从小就喜欢看书。
不是那种高深的古籍,也不是学校里发放的“小学生/中学生必读名著”,而是地摊上五块钱,十块钱一本,封面用阿宝色调整过,劣质的五彩斑斓的盗版书。
多半是言情小说。
女主空有盛世容貌,出身凄惨,无父无母,是困境中的高岭之花,空谷幽兰。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抬抬眼皮,说几句讨厌男主的话,男主就会向她们奋不顾身的扑过去。
岑今禾从小就喜欢看这种书。
她不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她猜是男人。
只有男人才会把女人想的那么无助,只有男人才会把男人想的那么厉害。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什么都可以做,他们是英雄。
岑今禾喜欢在课堂上偷偷看这些书,忍着一肚子的笑,忍得肚子疼。
抬头看见年过四十,开始谢顶的男老师,岑今禾就会想到书里的男主深情的话:“我会保护你。”
太太太好笑了。
女人没有那么柔弱——
马上就要入冬了,傅月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单薄的一件,岑今禾不用看外套的里面,也知道傅月穿着她唯一一件浅紫色的长袖上衣。
冬天的风把傅月的嘴唇吹的和她浅紫的上衣一个颜色。可是傅月毫不在意,也习惯了。
她有点逆来顺受。长大后的岑今禾重新看见傅月的时候,脑子里也是这句话。
她有点逆来顺受。
所以她的身上全是伤,她也什么都没说。穿起外套就以为可以遮掩一切,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有点逆来顺受。
岑今禾能想象到那些男人是怎么在傅月身上留下的这些痕迹,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力度,而傅月又给出了什么样的反应。
十五岁的傅月张开她被冻的发紫的嘴唇,轻描淡写地对十五岁的岑今禾说:“我爸欠了二十万跑了,我念不了书了,我得跟我妈出去打工还钱了。”
她说了三个“了”,岑今禾被她“了”的耳朵发疼,其他话都没听清楚,只有“了”。
了,了,了。
岑今禾揉着耳朵,问她:“你要做什么去?”
“不知道。”傅月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十一年后她再见到岑今禾那天,对她说出价格时一样,“流水线吧,可能。”
当时她也说了“可能”,跟在金额之后。
岑今禾无论那时还是后来,也都说了“好吧”。不知道是勉强,还是无话可说。
其实没有流水线。
这个事情是岑今禾十一年后才知道的。
十五岁的女孩子身无所长,又没有文凭,流水线一天十二个小时做下来,一个月三千块,自己都养不活,何况还债?
岑今禾问傅月后来是怎么还上的这笔钱。其实问也是白问。
傅月侧着头,为自己戴上一只红宝石耳坠,透过镜子看岑今禾。她没有回答,但眼神里写了‘你猜不到吗?’
岑今禾坐在餐桌前,吃傅月做的意大利面,奶油焗虾。
奶油味道很浓,是岑今禾喜欢的口味。
其实三个月前傅月还不会做这些。
西餐中餐,能吃饱的就是好餐。傅月不在乎这些,也没有资本在乎这些。
可是现在她会了。
岑今禾教她,意大利面煮七分半钟,不要久,不要短,多一分钟少一分钟都会有影响。奶油酱汁里的淡奶油要放的稍微多一些,这个讲究是源自于个人的口味,不过反正你也不会做给别人吃,记住我的就好。看到这些虾了吗?到时间了,立刻捞出来,否则吃起来会像橡胶……
傅月没忍住说她:“你小时候对吃的也没有那么讲究。”
岑今禾似乎没有想到傅月会这么说,握着长柄勺子失神了一瞬,反问她:“是吗?”
“是啊。”
她们都是住在平房里最普通的小女孩——哦,或许只有岑今禾是。
贫穷让傅月算不上普通,只是贫穷。
她的家里构成类似于岑今禾从小喜欢看的言情小说。
出身凄惨,虽然有父有母,但不如无父无母。她的赌鬼父亲天天在外面打牌,打麻将,输了就回来翻房产证。
傅月从小就会娴熟地从打成一团的父母边上绕行,免得被波折,牵连挨打。
后来爸爸跑了,傅月很多时候认为还好他跑了,否则这个家的赌债怎么填都填不完,无底洞似的。
只有小部分时间,当傅月自己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傅月会憎恨她爸爸逃跑的时候还没忘记带走房产证。
但还是跑了好。跑了就只剩一笔债了。
傅月不是言情小说的女主,只是空有女主的家庭。
她自然当不了高岭之花,空谷幽兰,也不会有男主从天而降,对她深情款款。
她换掉校服穿上凸显身材的短裙的时候,没人问过她想了什么。
连她自己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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