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傅月张开她被冻的发紫的嘴唇,轻描淡写地对十五岁的岑今禾说:“我爸欠了二十万跑了,我念不了书了,我得跟我妈出去打工还钱了。”
那年的冬天早早地就下起了雪。第一场大雪覆盖新川市的时候,岑今禾放学看见妈妈在接电话。
“……恩……好,好……没事儿,嗨,应该的应该的,你放心,我等一下就带她过去……恩,俩孩子那么要好……是……”妈妈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说话。
岑今禾关了门,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妈妈把电话打完。
“哦,你回来了呀。”妈妈转过身,手搓了搓耳垂。她的笑容被电话里的冬风吹干了,在脸上形成半永久的面具。
“妈妈,是谁打来的电话?”岑今禾听到自己明知故问。
妈妈又搓了搓耳垂。她极力想要调动面部肌肉,让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以温和的形式出场。可是肌肉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冻住了,到了运用它们的时候才要解冻就有些晚。妈妈只好维持着笑容,说:“是傅月的妈妈。傅月,你记得吧。”
“傅月怎么了?”岑今禾的脚下有冰凝成的钉子,扎牢她的双脚,她动弹不得。
“傅月她……”
“傅月死了。”
十一年之后的今天,岑今禾放下了一直捂着耳朵的双手。她平静又直白地向舒朗陈述这个十一年前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没有流水线,没有酒吧,没有久别重逢。
一切都是假的。
“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想象她没有死。”岑今禾把头靠到沙发上。她闭上双眼就能勾画出傅月的模样,“我在上学的时候,想象她和她妈妈在工厂里工作。我知道像她这样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为了谋生有可能会经历什么。读大学的时候我时常去酒吧,想象我在酒吧的时候她正好下班回去休息。等我回家见我爸妈的时候,我又会想象她正好有事出去。”
“傅月没有死,只是我们运气不好,总是碰不到。只有这样想象,我才能活下去。”
岑今禾的话音渐渐弱了,说到最后,她整张脸都沉进了黑暗里。
了,了,了。
傅月的三个‘了’字在岑今禾的脑海里防空警报似的响。十五岁的岑今禾拒绝看太平间白布下面盖着的傅月。和后来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一样,不看就可以不承认,不承认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妈妈的手掌落到十五岁的岑今禾的肩上,她在刚才短短的五分钟已经交代完了傅月的死亡过程:走在路上的时候,广告牌掉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傅月的头顶上。
傅月和她妈妈出去打工还钱,最后换得荒诞的结局:她妈妈拿了商场赔偿的二十万还了她爸爸欠下的赌债。
她确实是出去打工了,只不过是用命赚了钱。
十五岁的岑今禾和十一年后的岑今禾仍然选择拒绝接受傅月的死亡。
只是不同于十五岁,二十六岁的岑今禾选择了舒朗来完整她的梦。
岑今禾是一个coser,cos二次元的角色带给她的粉丝们快乐。舒朗也是一个coser,她只需要cos给岑今禾一个人看,她只需要永远地扮演一个人。
舒朗会有负罪感吗?舒朗摸了摸自己的心——面对岑今禾的笑脸时,她其实深刻的知道岑今禾的笑容不是对她的。岑今禾透过她的一举一动,在看另外一个人。可是岑今禾的好,岑今禾的温柔,岑今禾的爱却一桩一件,实实在在的落实到了舒朗头上。
舒朗得到了温暖舒适的住所,舒朗得到了可口美味的饭菜,舒朗得到了随心所欲的花钱机会……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傅月的,但是傅月本人却一点都没有得到,早早地殒命在十五岁的冬天。
如果傅月不死,那么今天的舒朗又会在哪里呢?
她或许偷窃了原本该属于傅月的人生——她会有负罪感,她会愧疚吗?
而如果傅月知道舒朗在扮演她,会开心吗?这个问题当然只有傅月自己才能回答。可是在天上的傅月又该怎么给出回答呢?
“这段时间你快乐吗?”舒朗在沉默良久的房间里反问岑今禾。
那道细弱的,带着怯意的声音涌入岑今禾耳里的时候,岑今禾恍惚认为自己又听到傅月的声音。傅月在问她快不快乐,就像小时候,傅月也时常会在她们分开之前询问岑今禾‘今天你快乐吗?’
岑今禾闭上眼睛,不得不承认:“快乐的。”
尽管长相上毫无关系,可闭上眼睛岑今禾就能重新得到自己最爱的人。
那是镜花水月的美梦成真。
“我不知道傅月知道我在扮演她,她会不会觉得开心。可是我想,我和傅月想的应该一样,你的心情是最重要的。你快乐就好了,别的事情就不重要了,我是谁就更不重要了。”
了,了,了。
又是三个‘了’。
岑今禾揉着耳朵,亦如十五岁那年。
可是她现在也还是要像当年那样说‘好吧’吗?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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