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纪南亭家楼下停稳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牟莉带纪南亭吃了晚饭,是警局边上的馄饨店。
馄饨是纪南亭点的,荠菜肉馅,一个个都像元宝那么圆滚滚的。馄饨端上来,纪南亭就埋头猛吃,眼也不抬,也不和牟莉说一句话。
牟莉坐在她对面,看她吃的狼吞虎咽也放弃搭话,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面条。
等到两人都吃光了自己碗里的食物,牟莉先站起来,纪南亭紧随其后。
纪南亭家住在胜利广场的边上,是一栋老式的住宅楼。不过七点钟,纪南亭家附近便晚的像是凌晨,周围既没有摊贩,也没有散步的人,安静的像是一座坏了的钟。
纪南亭下了车,在楼道里重重的跺了两下脚,楼道里还是黑黢黢的。牟莉也跟着下车,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我送你上去吧。”
“不要。”纪南亭拒绝的很干脆,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我也有。”
“那你到家了给我闪个灯吧。”牟莉退步,靠到车旁。
纪南亭耸耸肩,打着手电筒进了楼道。
七月末的阳县很热,晚风吹到人身上都是温的。
纪南亭家附近的路灯不多,黑暗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橙黄色灯光是主色调。
牟莉的脸被手电筒的白光笼罩,她抬起头,眯起眼睛,冲着看不清的纪南亭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看到。
白光熄灭了,牟莉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短暂的看到一片深红。她使劲眨一眨眼睛,挤出两滴生理性眼泪。
等到眼睛恢复的差不多了,她重新开车。
车从胜利广场边上开出去,两边的灯光渐渐多起来,也亮起来。路两旁开始有小摊子,烧烤的味道,啤酒的味道,人的味道……这些世俗的香味从牟莉的车窗缝里溜进来,占据她的鼻腔。
牟莉放慢了车速,降下车窗。
路两边的小饭店里,玻璃窗后盛着满满的客人,座无虚席。男人们**着上身,推杯换盏的和朋友们喝酒吹牛;女人们打扮的漂亮干净,笑吟吟地和朋友们聊着天,时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牟莉的嘴角不知不觉跟着女人们的大笑扬起来。
等到路过市政厅时,周围的摊贩渐渐少了,牟莉升起车窗,加了车速,回了局里。
她先到审讯室门口,得知老万还在里面审讯后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停了停,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她就看见自己乱糟糟的桌子,上面堆了满满当当的资料。而她的桌子前面站着一个男孩,男孩子正慢条斯理,又笨拙的拿起几份文件垒起来——这是局里这几年新分给她的小徒弟,王威。
王威今年二十六岁,警校毕业后就跟着牟莉。他是家中独子,父母照顾得很好,外加长的细皮嫩肉,很有爱豆气质,警队里大家都戏称他是“大少爷”。
牟莉弯弯眼睛,语调微扬:“呀,大少爷帮我收拾桌子,长大了啊。”
王威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两根手指夹着文件,头也不好意思转过来看牟莉,只说:“看您这儿太乱了,我帮您收拾收拾。”
牟莉快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到他的肩上,“客气了,多谢啊。”
“没,没事……”
牟莉走到自己办公桌边,顺手从王威手里接过了他整理半天也没有垒齐的文件,在桌上‘咚咚’敲了两下,原本乱七八糟的文件就这么听话的整齐起来。
王威讪讪走远了一些,在属于他自己的工位上坐下,“牟姐,还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牟莉把桌上堆积的文件都收拾好,从中抽出一份来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威,“有啊。帮我看看纪清和的银行流水有没有异常,着重看十三年前的流水,有没有比较大额的交易记录。另外我们明天准备走访和纪南亭纪清和相熟的人,还有周边的一切邻居,你仔细看一下她们的档案,到时候准备问话。”
“啊?我,我问啊?”
牟莉的手一轻,抬眼时看见王威双手捏着文件,眉头紧锁。
她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文件,笑着说:“你别和要上花轿的大姑娘一样好不好?跟我两三年了,别到时候问话都不会。这可是警察的基本职责。”
“会,我会的牟姐。”
纪清和与纪南亭的人际关系都不复杂,纪清和在胜利广场边上开了一家花店,纪南亭刚从阳县三中毕业,九月份要到阳县大学报道。
和她们熟悉的,无非就是花店的常客,周围的邻居,学校的老师和同班的同学。
牟莉带着王威跑了一天,已经把和她们两个比较熟悉的邻居朋友都问过一遍。
无论是纪家的邻居,还是纪南亭的老师朋友们,每个人对于她们关系的回答几乎都是一致的:纪南亭和纪清和的关系非常非常好。
花店的常客说,纪清和刚开花店时,因为年轻漂亮又是单身,所以总会被街上的混混骚扰。那时候纪南亭大概七八岁,拿着店里的剪刀就冲上去要捅了他们几个。
纪南亭的老师说,纪南亭虽然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但是非常听纪清和的话,纪清和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为此以前学校里的同学们还笑话她,说她没骨气,说她幼稚,这么大了还和妈宝一样。
“她们这么说纪南亭,她不生气?”王威端着本子,有模有样的询问。
纪南亭的老师摇摇头:“不是说她妈妈不好,她就不会生气。高一的时候她和别人打架,就是因为人家说她妈妈。那一次差点被学校记过,后来还是我给她求了情才作罢的。”
牟莉读完这页记录后,面无表情的接着翻到下一页。
大家对她们关系评价一致,对纪南亭这个人的评价也都大差不差,基本都是说她是一个好相处的妈宝。
可是牟莉新翻到的记录纪清和的这一页就有所不同。
花店的常客和周围的邻居都评价纪清和是一个温柔善良,不大计较的女人。花店的常客还说纪清和时常免费送她们花,有时花店因此赔钱,纪清和倒不怎么介意,纪南亭会先黑着脸念叨不满。
学校的老师却有不同的意见。
老师推了推眼镜,沉吟之后说纪清和看上去是一个很负责任的母亲。
王威疑惑:“看上去很负责?”
老师的笑容僵在嘴角,有些讪讪的,也有些尴尬:“恩。其实这几年我和她妈妈沟通并不多。你看,她在学校里打架这件事,最后也是我去处理的。只是事后和她妈妈打过电话,沟通了这个事情。”
王威‘哦’了一句,没有下文。牟莉便插话问:“这个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您没有联系她妈妈吗?一般在学校里打架都会请家长吧?”
老师再度推了推眼镜,说:“我找了的。但是她妈妈说当天在外地,不是很方便过来。当时那个同学呢,也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她妈妈过来之后了解了以下情况,反倒把自己孩子骂了一顿。我忙着处理事情,也就没有一定要纪南亭的妈妈来学校。”
这倒也可以理解。
牟莉心想,毕竟被打的同学家长都没有什么意见,那么作为老师,主要做的也不过是事后教育,而不是非要找同学的妈妈来学校。
纪清和的评价在纪南亭的朋友口中,也和其他人的不同。
她的朋友见过纪清和,也时常去纪家玩,和纪清和算得上熟悉。
据纪南亭的朋友说,纪清和是一个看着很温柔,但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南南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去哪里,和谁在一起,她都要知道的。”
王威说:“这和她是妈妈有关系吗?”
“我觉得不是吧。反正我认识的朋友里,没有这样的妈妈。而且她妈给人感觉怪怪的。”
王威便就着纪清和的怪追问。
纪南亭的朋友说了这么一件往事。
事情发生在她和纪南亭从高一升高二的暑假。
纪南亭的生日在暑假里,她和纪南亭都有空,那天去纪南亭家时就偷偷商量,等过生日那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酒吧开开眼界。
纪南亭当时犹豫了一下,说生日要和妈妈一起过的。她就故意嫌纪南亭是乖乖女,还搬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某某某作为例子,说她们都去酒吧,我们就去玩一会儿,也不会怎么样。
纪南亭动了心,看向房门口蠢蠢欲动。
她见了纪南亭这副表情,更是加大力度劝说,让纪南亭不要时时刻刻都依赖着妈妈,十几岁的人了,还和几岁的小孩儿一样黏妈怎么能行。
牟莉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王威倒是有些等不得了,催问:“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朋友摆摆手,“下一句就是了,您别打断我呀。”
王威耸耸肩,做个‘请说’的手势。
纪南亭已经被她说服了,不过她很难说这份被说服是出自于对酒吧的新鲜感,还是不要黏妈妈的独立性。
当纪南亭说出‘行’的时候,门外就那么恰好的,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们两人当时都吓了一跳,纪南亭更是‘唰’一下就白了脸色,站起来就往外冲。
纪清和就在纪南亭房间不远处,地上是破碎的花瓶和三色堇,一片狼藉。纪清和的眼眶红彤彤的,一手按着自己另一只胳膊,光着的小腿上细细密密的都是伤口。
纪南亭当下就慌了,要冲过去的时候纪清和又喊住她,说地上都是碎片,不要扎伤她的脚。
“南南才不会管呢,那可是她的宝贝妈妈。”纪南亭的朋友撇了撇嘴,说最后酒吧当然没有去成,纪南亭要在家照顾她受伤的妈妈。
王威的笔在记录本上点了点,三秒钟后虚心向这位十八岁的小少女求教:“那么请问,纪清和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你听不出来?”
她朋友眨了眨眼睛,“我刚说完远离妈妈,她妈妈就受了伤,她就不能远离她妈妈了,那还不奇怪吗?”
“因为她妈妈听见你说的那些话,不高兴了,所以你说她控制欲很强?”
纪南亭的朋友想了想,说:“倒也不完全是这样。你没有妈妈吗?如果你妈妈听到这种话,难道不会冲进来直接骂你?或者等你朋友走了之后再骂你,让你不要和这种人来往?”
“额,我妈妈……比较温柔,不会直接骂人的。”
纪南亭的朋友没忍住,对王威翻了个白眼。她一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对王威施以幼师般的循循善诱:“我直说吧,她妈妈这个办法,我不会用在我妈妈身上,我妈妈也不会用在我身上。但是我见过我其他的朋友用在她们男朋友的身上。所以,我说到这里,你应该懂了吧?”
母胎单身的王威当下是有些懵懂,不过牟莉却很明白。
纪清和对纪南亭的手段不是寻常母亲对女儿的手段,而是爱人之间略有些偏激的小心机。
这就是为什么纪南亭的朋友会觉得纪清和有些奇怪,纪清和似乎没有将养女看作女儿。
可是有些奇怪。
纪清和这么在意纪南亭,纪南亭在学校里打架,她却不着急赶回来。哪怕知道纪南亭没有受伤,纪清和就真的不会担心了?
“把纪南亭高一打架事件发生的时候,纪清和的出行记录调给我。”
牟莉把王威的记录本再翻过一页,后面就是空的了。
问话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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