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道歉了吗？”徐子恒问张琳。
张琳气得翻了白眼：“别说了，道歉了跟没道歉一个样，又不是公开发表声明道歉。”
蒋婷婷叹了口气：“师姐，真抱歉，这些天害得你都没有能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张琳拍拍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错，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不然精气神都会无缘无故被消耗的。”
徐子恒安慰道：“下次还是小心点为妙啊。哎，平生，你在看什么呢？过来呗。”江平生在朝这边张望，已经迈出了两步又退回去。
“师兄师姐，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张琳报警的事。你今天怎么回事？有点奇奇怪怪的。”
江平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打开他的杯子，装水：“没有，就是想问问你们中午吃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今天必须得好好吃一顿，这些天吃都吃不香。”蒋婷婷听到张琳这话，赶紧道：“我也去。”
江平生顺势问了一句：“韫青、韫青师姐去不去？”
徐子恒这才反应过来：“对哟，好像这两天没看到韫青来院里。”张琳道：“她回湖城试装去了。应该是明晚回来。平生，你这保温杯好用吗？前几天我看到韫青也有一个。”
江平生怔了两秒：“这样呀。保温杯还行，随便买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平生和大家一起去吃的这顿饭，他好像有点不太知道饭菜是什么味道的，他们在聊什么，他也听不太进去。
他忽然在想，如果何韫青在，她会喜欢哪一道菜，她会坐在谁的旁边。她或许是会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大家的话也有在听，不时回应一下笑容吧。
江平生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有她的微信。
但是，要以什么理由加上呢？
“平生、平生，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蒋婷婷伸手在出神的江平生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就是在想有点想去看日出了。”江平生随口提起了其他的事情。
徐子恒摇头道：“这才几月呀，早上天还是比较凉的，再等等吧。”
张琳点头同意：“嗯，等韫青回来，找个好一点儿的天气，我们一起去。她之前跟我说想去山上看日出来着。”
江平生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抹笑容，眼睛亮亮，语气都透出一丝愉悦：“好，到时候一起去。”
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能和她一起去做的事情，都像是有魔法一般变得更让他高兴、更加期待了。
********
何韫青回湖城的这一趟，是她时隔十五年重返故乡。
为了方便，何韫青约了一辆顺风车回的湖城。
一路上，她一直在看着窗外。很久以前，应该也坐过车走过这段路，但因为隔了太久，记忆早已模糊。
“近乡情怯”，她心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心跳都变慢了一些，喘不过起来的感觉。
往日种种，一一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坐车，而像是在坐海盗船，一摆一摆，一升一落，悬空感、失重感、恐惧感交错袭来。
她垂下眼帘，抚了抚胸口，试图让自己平复心绪。
司机见她如此动作，外加脸色的确有些苍白，以为她晕车，问她是否要吃晕车药或者在下一个服务区稍作休息。
何韫青连忙说不是，让司机放心开。
岁月变迁，城市也在变化。她觉得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
当顺风车到达湖城文化馆，何韫青真正踏在湖城的土地上时，她的一颗心仍然在半空悬着，还有在梦中的恍惚。
她正式签下合约的时候，觉得自己答应出演管道升还是没有太多的实感，感觉很奇妙，拿到属于她的纸质版剧本，感觉故事一下有了重量。
楷书四大家之一的赵孟頫是湖城吴兴人，元朝著名的书法家，是宋王朝的后人，赵匡胤的十一世孙。他天资聪慧，善书画。
管道升也是湖城人，自幼学习书画，尤擅画墨竹梅兰。可能因为她才情过人，家里也不愿让她随意找一门亲事。
管道升嫁给赵孟頫那年，已经28岁。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互促进，共同进步。
但在管道升步入中年后，赵孟頫动了纳妾的念头，写了一首诗，希望管道升能同意自己纳妾。管道升看到后，虽然伤心难过，但没有和丈夫撕破脸，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拿起笔，写了一首词回应。
就是《我侬词》。
赵孟頫看到《我侬词》后，被词中浓浓的真情打动，他想起了二人相处的美好回忆，也明白了夫妻二人荣辱与共，不可分离，继而打消了纳妾的念头。
后来，赵孟頫被封为魏国公，管道升被封为魏国夫人。但赵孟頫毕竟是宋室后人，在朝为官困难重重，他心情烦闷难当，就潜心书画。管道升看到丈夫如此煎熬，就填《渔父词》四首，劝丈夫回故乡。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
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闲去云水边？
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只是，赵孟頫多次上书辞官回乡，皇帝并未准许。后来，管道升病重，皇帝方才答应赵孟頫送管道升回湖城吴兴。可惜的是，他们未能一起回到家乡，管道升在回乡途中病情加重，撒手人寰。
赵孟頫过世后，二人合葬于湖城德清县东衡山南麓。
故事，何韫青早已熟读，但面对湖剧院、组委会的人，她依然十分谦虚，有礼貌地认真聆听，积极地配合。
试装是要试衣服、试妆面，所以折腾了许久。接着是跟导演、编剧、男主角等主创团队见面。
她终于拿到了《我侬词》的谱，那段让她最为担心的《我侬词》。
所有人看她的时候，都是带着些好奇、探究的目光。
在主创团队看来，她们姐妹，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何韫青比起连云舒来说要瘦一点儿，五官更为立体；气质上来说，连云舒更温婉，何韫青更加清冷。
她好像不是人世间的人，傲然卓绝。
一开始导演还担心她这样冷冰冰的感觉，是不是不好沟通，后来聊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只是不喜欢说话，如果需要她发表见解的地方，她都能言之有物，导演组也就放下心来。
她和主创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加了工作群，希望以最快的速度熟络起来。
何韫青的心跳，似乎也跟着快了起来。
为了更加贴近人物的心理，她去了赵孟頫的故居、管道升文化馆和他们夫妻二人的墓。虽然故居就是在旧址上新建起来的，但是站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认真去感受，好像也能感应到一些他们的气息。
赵孟頫故居也是按照园林的设计来建造的，水池、假山、亭台水榭，一应俱全。
何韫青立在水池边，迎春花和山茶花斗艳，微风吹过，竹枝摇曳，阳光倾洒下来的光影格外的好看。
穿上管道升的戏服，做好全套造型，她感觉自己离角色又近了一些，但和之前准备要上台跳舞的感觉不同一样。
毕竟舞蹈服大多数要为了方便舞蹈演员做动作，做得会轻便些，而这些戏服，参考了宋元时期的服装，尽量还原古人的装扮，层层叠叠的，很有厚重感。
她看着镜中的人，好像那个人不是她自己，而是真的元代女子，才女管道升。
负责湖剧部分的老师给她录了《我侬词》的全曲。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何韫青开启了单曲循环模式，一直在听，在熟悉，在想导演和老师们给的动作及表情指导。
回到苏城也是如此。
说没有压力、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她现在满脑子就是在模拟拍戏，有时候像是一台摄影机一样，想象前面有人在表演；有时候想象自己就是管道升，应该如何说话、笑、转身……
这不，一转身莞尔一笑，就看到江平生，她一只脚的脚尖都还点在半步外。
“你回来啦！”
何韫青才离开三天，但是江平生就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一样，所以语调都高了很多。
何韫青似乎怕被别人看出来她自己的异样，有点尴尬，都没有注意到江平生的语调及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脚。
“张琳师姐她们的事情解决了，等过几天要一起去看日出呢。”江平生跟着何韫青一起走上楼梯，二人并肩走着，楼梯顿时显得有些狭窄了。
何韫青有意慢了脚步，让他先走，但是江平生并没有领会到何韫青的意思，而是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没事了就好。过几天可能我就要回湖城拍那部宣传片了，正式开拍前，还有第二次剧本围读和对戏排练。”
其实真正回去了一趟，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排斥回去，或许只要不遇到不想见到的人就行了。
江平生闻言顿了顿，二人卡在楼梯上，看向对方的眼睛，一刹那，何韫青从江平生的眼里看到了惊讶、不舍。
“我先走了。”何韫青不愿多作停留，不愿去深究他眼神里到底有什么，或许那些是她不想要面对的。
********
“现在的人可真大胆，找男朋友都找到我们这儿来了。”
“谁呀？”
“平生的女朋友呗！也就是年轻气盛，再长个几岁，就不会有这个心了。”
“我怎么听说平生是单身呀？”
“我刚刚亲眼看到那个女生在门口想进来，嘴里一直嚷嚷她说江平生女朋友。但是她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平生都没去接她。”
“后来呢？她见着平生了吗？”
“见着了。刚刚一个保安过来找了平生，平生这才到门口把她带到外面去了。”
……
几个女生凑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刚刚的“闹剧”，何韫青听了一半，并不打算参与。
江平生把图梦媛拉到一旁，确认四下无人：“梦媛，你这是做什么？”
图梦媛喘着气：“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我只好自己来了。”
“我都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想去。你刚刚这样直接跑来苏昆，影响很不好。而且你说你是我女朋友，这不太好吧！”
图梦媛看着一脸无奈却尽量显得平静的江平生，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那你一直不理我，我替你着急嘛！”
“你一直在说让我签公司，我都拒绝了。”所以才不理的。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彭总和他的秘书也来了，他是真的很想签你，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走，我带你去见他，我们定的地方不远，跟着彭总你以后肯定能大红大紫的。”说着，就拉着江平生的手腕往前走。
江平生挣脱她的手：“梦媛，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不去。”
“平生，你要选昆曲吗？”
“现在还不确定。”江平生实话实说。
“既然你能来苏昆，看看自己适不适合昆曲，那也应该给个机会，看看你适不适合影视剧吧。”图梦媛试图说服他。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不太适合影视剧。”江平生当初拍过学校的招生宣传片，他就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喜欢等待，不喜欢主动权全部在他人手上的感觉。
“你再考虑一下吧。你这样的情况，唱不了京剧了，昆曲的就业机会那么少，难道你要去演话剧吗？”
江平生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演话剧也行，我更喜欢真实的舞台。就算无法站上舞台，其他别的工作也行。梦媛，谢谢你替我考虑。”
“影视很赚钱的，你就签个五年，能挣到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看，现在我都经济自由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开心，比之前开心。这很好。”江平生看着眼前的图梦媛，跟以前眉眼间总是萦绕着淡淡忧郁的她比，鲜活可爱得多了。
“谢谢你以前帮了我那么多，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开心、成功。你这么优秀，应该被更多人看到，你值得更多人喜欢。”
江平生看她一脸真诚的样子，不由地发笑：“说着说着像是演讲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传销组织的成功导师呢！好了，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当初你自己的路也是你自己选的，现在，我自己的路也得我自己选。”越说，语调越低，神情越严肃认真。
图梦媛一下想不到其他的话来接，就只能沉默。
江平生拍拍她的肩：“好了，我得回去练习了。幸好杭城也不远，你回去吧。”
“苏昆是不是有你喜欢的人呀？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在意呀。”其实图梦媛是喜欢江平生的，朋友们开玩笑的时候，也会把他们配成一对儿。
“喜欢”二字，似乎击中了江平生的心，让他不由得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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