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灰蓝色灯光下,倒满酒的玻璃杯整整齐齐排了一排。
嘈杂震耳的音乐和狂欢声传到这个小角落里只剩下三成余威,诡谲绚烂的旋转大射灯时不时扫过来,弄得沙发上三人都很不爽。
三个手机都亮着屏,显示的是同一个群。
段远:【@周祈你飞机降落到太平洋了?】
程亦杨:【迟到一分钟一杯酒】
周祈:【飞到半空遭遇了□□雪,飞机晚点了,很快就来】
周祈:【!!!】
江彧白:【@周祈提醒您老一下,现在是夏天】
周祈:【等我!!!】
“没脑子的傻子”四人群重归寂静。
程亦杨按灭手机,起身,踢了一脚坐在外面的段远:“去趟卫生间。”
段远挪了窝,看着程亦杨走进花红柳绿的灯光中,喝掉了面前一杯酒,“周祈这也太不靠谱了,给他接风洗尘,我们在这儿瘫一个多小时了,他影都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年轻人拖着个大行李箱挪了过来。
“我靠!你再不来我们就要去航空公司遇难者名单上找你名儿了。”段远说着起身帮周祈拉行李箱,“你这箱子是装了陨石吧,怎么这么重?”
段远哼哧哼哧拉着行李箱,周祈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我在机场看见一个人,90%!”
段远和江彧白同时翻了个白眼。
段远:“你这是在美国待了三个月,汉语语言结构忘了?”
“不是,那个人!”周祈连扯了桌上几张抽纸擦汗,“那个人和612相似度85%。”
段远挑起一边眉毛,不确定的问:“612?”
612这个代号,特指一个人,一个虚无缥缈,存在性存疑的人。
周祈点点头。
“85%?”
周祈又点点头,“背影贼像。”
“85%的相似度确实挺高的,不过那几年最高90%的都有,不还是……”段远不说了,拿过空杯子倒酒。
蓝灰的灯光照在浅棕色的酒液上,融出一种神秘莫测的颜色。
江彧白陷在沙发里,犹疑道:“你们说,真的有612这么个人吗?”
毕竟他们只见过照片。
周祈扯下领带,平复了一下喘息,“这都八年了,宋,嗷——”
江彧白在桌子掩护下在周祈腿弯踢了一脚,给了他一个眼神。
周祈转头,看见程亦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舌头打了个叉:“送——礼必须得送啊!景州特供桂花糕。”
程亦杨过来给了周祈一个熊抱,“活着就好。”
周祈刚才差点嘴秃噜皮,这会儿正心虚呢,没理会这句话。
他拽过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半箱子桂花糕。
“桂花糕?不对啊,你不是从洛杉矶飞过来的吗,怎么带了半箱子景州桂花糕?”段远眯起眼睛,觉得这事不寻常。
“就……就中途在景州停了……一天,然后转机回瑜城呗。”
磕磕绊绊的,而且线路三人对视一眼,压着周祈开始灌酒。
三杯灌下去,衣服上撒了一杯半。
周祈挣扎着坐起来,“我这高定!”
程亦杨拨开酒杯坐在桌上:“六月份的天你热不热,干脆脱了算了,我出钱给你送去干洗。”
“你怎么不说出钱给我重新买一套呢?”
“别打岔,说景州。”
三人盯着周祈,就像非洲草原上伏在草丛中盯猎物的狮子一样。
周祈咽了口唾沫,指着桌子上的酒:“你们一人三杯,我就说。”
江彧白:“明天有手术,不能喝。”
程亦杨:“刚吃了头孢,不能喝。”
段远:“刚吃了安眠药,不能喝。”
周祈环视一圈,“靠,这一桌子酒指着我一个人喝呢?段远,你这会儿又不睡觉,吃什么安眠药,而且你睡觉需要吃那玩意吗?”
“别试图转移话题。”
三人联手按着周祈,又灌进去三杯。
“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我一下飞机饭都没吃就往这儿赶,你们倒好,一口热乎的不准备,尽灌我酒。”
程亦杨拎起一袋桂花糕扔周祈身上,“晚饭,自产自消。”
消灭的消。
周祈一阵哀嚎。
最后桌子上的酒杯全都见了底,周祈像是从酒坛里捞出来的,里外渗着酒味。段远也醉了,周祈知道他的安眠药是借口,被灌到一半非要拉段远下水,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阴沉着脸的扶着两个醉鬼踉踉跄跄出了酒吧。
“……桂花糕……萨摩耶,”周祈断断续续说着醉话,“桂花糕……宋,嗷——”
扶着他的江彧白抬腿又是一脚。
“……送礼,”周祈没心没肺笑着,“送桂花糕……”
江彧白送周祈回他的小别墅了,程亦杨扛着段远问:“送你回家?”
段远还有几分清醒,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不能回家,去酒店。”
程亦杨二话没说,左拐去最近的酒店。
高楼大厦上绚丽晃眼的灯光撕去了夜色原本的衣服,强行换上一套斑斓的外套。这件外套包裹下,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天幕在黑色上被叠了一层昏黄。
.
酒店前台,近五个小时的飞行加上胃疼,现在只想有一张干燥温暖的床。
一身浅色休闲装的客人递上身份证,上面印了两个字,宋闵。
瑜城的夏季很难熬,白天闷热,蝉在树上扯着嘶哑的声音叫的人心烦,晚上温度也降不下去,离了空调简直就是大熔炉。
办好入住手续,忍着胃疼,宋闵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按下按钮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难受。
他神经质的环视一圈,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左右两步电梯同时下降,宋闵拉起行李箱低头走进左边一部,按下十二层的按钮。
右边电梯,心里暗骂段远重的程亦杨揉着肩膀走了出来。
左边门闭合的前一秒,宋闵看见了一个穿着白T的年轻人,身形……很熟悉,很像那个他在梦里描绘过千百遍的身形。
他刚想伸手,电梯门彻底关闭了。
真是,胃疼,眼也花。
他无力的垂下手臂,胃里一阵绞痛,他笑了,笑他自己,八年前放弃的,今天就算伸手了又能怎么样。
电梯外,程亦杨看着紧闭的电梯门,不知自己为何驻足。
刚才脊椎骨里就像电流蹿过一样,他前行的脚步停顿了。可也就停了不到半分钟,他继续揉着肩,走出酒店。
第二天。
宿醉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段远穿着皱巴巴的T恤走出房间,打算去退房。拐过拐角,电梯里走进去两个人,西装革履的,段远刚要喊要那两哥们等等自己,为首的那人转了过来,低头按楼层按钮。
段远呼吸一滞,没喊出来的话彻底吞进了肚子。
沉重的电梯门缓缓关上,段远甩了甩脑袋,确定刚才不是幻觉。他掏出手机,也不急着退房了,重新回到酒店房间,翻出一个沉寂了五六年的群。
群名:612。
后面的括号里有个数字3,这是他和江彧白、周祈三人瞒着程亦杨建的小群。
段远飞速敲字:【90%!!!】
段远;【我在酒店见到一个人,和612相似度90%,低头的时候和程亦杨发过的照片一毛一样】
段远消息刚发出去,周祈就加入了:【啧啧,这相似度又破新高】
周祈:【不对,不能算新高,大三那会儿不是有个90%的嘛】
段远想起那个他们三隔着一条马路观察到90%相似度,结果追了三条街发现是个短发女孩相似度降到0的事就想笑,他打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发了出去。
将近下午六点,江彧白才从手术室里出来。拿到手机后,他看见那个落灰已久的群右上角竟有个标了数字五的红色小圆圈。
点开看完,他有些无奈:【你们俩不会是魔怔了吧,昨天你遇一个,明天我遇一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长的像612的】
段远的消息立马弹了出来:【今天这个是真的像!不是背影,不是侧颜,是正脸!!】
过了两秒,段远:【后悔没拍张照片】
江彧白退了小群,点开“没脑子的傻子”四人群,【今晚火锅,补周祈昨晚那一顿?1】
周祈:【@江彧白还是你有良心 2】
段远:【大热天吃什么火锅,换一个 3】
十分钟后,程亦杨:【接不了4 了,今晚得陪上头应酬】
段远:【四缺一,可惜了】
江彧白;【@程亦杨怎么叫你出去应酬】
程亦杨;【上次团建发现我能喝呗,带出去挡酒的】
三人一句体贴的话没有,只发了【醉晕了别找我们抬你回去】
程亦杨一个白眼表情包发出去,然后摁灭了手机。
瑜城临近傍晚下了点小雨,将白天积攒的热量冲刷掉一些,晚上起了凉风,将相互之间的奉承和吹捧裹上了一层疏离的冰凉。
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私房菜门前,宋闵一番客套送别了律师和会计师,等同事把车开过来。
门口又涌出一帮人,约莫都喝了酒,大着舌头喊合作愉快。酒气弥漫到空气中,宋闵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那帮人走了过来,同事还没有把车开过来。
他让了几步,让那帮人先过去,却措不及防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很轻,轻到他以为是幻听。
他转头,看见刚才还走的踉踉跄跄的人眼神里满是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程亦杨。”他怔愣着,八年零一个月,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除了这一声“程亦杨”,他竟说不出一句话。
喉头干涩,他感觉浑身都在颤,苦涩从尾椎骨开始,沿着脊柱向上,到了舌尖,只化作一句“好久不见”。
像是电影里久别重逢的戏码,可老套的情节偏偏这样措不及防发生在了他们身上。这么些年,他想过再见,也想过再也不见。
可终归,还是再见了。
程亦杨虽然看着醉,但喝酒前吃了片解酒药,加上本来就能喝,这会儿还神清目明的。
他看背影以为又是个和宋闵相似度奇高的,等人转过来,瞬间红了眼眶。
哪是什么相似度高,根本就是那个人。
他借着身边人的遮挡暗暗吞吐了一个回合的呼吸,将眼眶里的红压下去,然后淡淡开口,回了句“好久不见”。
一只胳膊搭在程亦杨肩上的男人腆着啤酒肚,醉醺醺的问:“小程,认识啊?”
“认识。”他说的轻快,衣服遮掩下拳头却握的死紧。
“老同学?”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精,虽然醉着,还是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不是,就是以前的邻居,很久没联系了。”
说完转向宋闵,“今天就算了,改天请你吃饭。”
宋闵微怔。
没有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没问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就真的好像是遇见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旧邻居。
等宋闵回过神来,程亦杨已经重新迈起晃晃悠悠的步伐,嘴里说着胡话走远了。
他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他不是没想过重逢,时间、地点,甚至是程亦杨的反应,愤怒的,诘问的,讽刺的,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风轻云淡的,无所谓的。
心里像被一把小针扎上去,密密麻麻的疼,疼得喘不过气。
程亦杨回到家,没开灯,把自己重重甩到沙发上,黑暗是最好的伪装。无边无际的黑暗下,他撕掉了自己的伪装,把头埋进抱枕里,洇湿了柔软的棉布。
摊开右手,握拳握的太紧,手心里四个小圆弧泛着红。
怎么可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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