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我能不回去吗?”
说这话时江凌予刚一脚迈进机场的大门。
几个跟她同行的年轻男女此刻正满心憧憬着未来五天四夜的冰岛行。
队伍最左侧,一个扎着脏辫高挑的英非混血美女正用相机记录着自己的视频素材,夸张的手势搭配一口流利的伦敦腔,短短几天,在YouTube已积累数万粉丝。
混血举着相机从队伍最左侧移到最右侧,挨着让同行的伙伴漏脸打了个招呼。
江凌予没正脸出镜,相机只录下了她穿着限定黑色镶边露背裙的侧影。
“我明天要去听一个讲座,对我很重要的讲座。”江凌予随口编了个理由。
“哪个教授的?”电话那头问。
江凌予一怔愣,随即想起前两天看到韦伦教授要去隔壁学校做讲座的消息,想着江方毅估计也不认识这号人物,报了人家的名字。
“所以,爸,我真没—”
话没说完,江方毅出声打断:“很有名的教授。”
“你刘叔叔跟他是不错的朋友,你想听他的讲座,不是什么难事。”
江凌予闻言皱了眉,正想着如何反驳,江方毅一个问句抛了过来。
“但他是物理教授,凌予,你什么时候对物理这么感兴趣了?”
她这就没话说了。
江凌予从小就对这种自然科学不感兴趣,无趣且无聊。
明明此刻大厅阳光普照,穿梭其间的各国友人皆是喜笑颜开,一行人却敏锐的察觉到旁边的低气压。
那头江方毅继续说道:“回来送你奶奶最后一程,好不好?”
是问句但是肯定语气。
江凌予愤愤的跺了下脚挂了电话,扯过行李,带着满腔怨气,顶着一行人发懵的注视,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
奶奶去世,丧葬的规模却没有江凌予想象中那样宏大。
约莫是老太太生前的意思,喜欢低调点,清净点。
现场来的人也不多,多是一些还能叫的上名字的叔叔阿姨,不过门口摆满的各类花束倒表明知晓这场葬礼的人数目庞大。
江凌予粗略扫了一下花上放置的卡片,基本都是老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除了,一束康乃馨。
放在角落,毫不起眼,若不是它淡粉的颜色与周围一片素色格格不入,压根不会被注意到。
江凌予踩着细高跟走了过去,视线刚落到一个“林”字,身后传来江方毅唤她的声音。
袭来的一阵凉风灌进袖口,吹的江凌予瑟缩了下脖子,抱着臂小步挪到江方毅旁边,“爸。”
江方毅脱下黑色西装外套罩在江凌予身上,轻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喊人:“跟你晓娜姨好久不见了吧,光跟我念叨你呢。”
好像上次见面还是在江凌予的升学宴上,这么算,有三四年没见过了,确实算挺久。
“晓娜姨。”江凌予礼貌性问好。
白晓娜打量了下江凌予,笑吟吟的说:“凌予啊,上次见你还刚上大学,再见都要大学毕业了,是要步入社会自力更生的大人了。”
这话江凌予不爱听。
现在学的服装设计,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最多维持一周,兴趣就溜走了。而兴致过了,学的动力也就没了,所以即使临近毕业,她也只是学了个皮毛,说是初学者也不为过。
所以真要靠自己养活自己,那她早晚饿死。
况且只要有她爸在,江凌予永远都不需要自力更生,她要做的,只有享受人生,就像她过去的二十多年的每一天一样。
江凌予敛了笑容,淡淡回了句:“暂时还没有成为大人的打算。”
白晓娜没料到这个回答,笑容僵在嘴角。
气氛一时尴尬。
江方毅倒是乐呵呵的,没觉得这回答有什么不妥,眯着眼瞧他的女儿,宠溺的摸了下江凌予的头发,说:“在我这她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白晓娜微微叹了口气。
不管是出于对难产妻子的愧疚也好,还是老来得女的喜悦也好,江方毅过度溺爱这孩子了。
丧葬仪式开始时,天空渐渐有雨星飘落,本就沉闷的空间更显压抑。
啜泣声陆陆续续传来,而后演化成哀痛的悲鸣。
江方毅低首鞠躬,虽然听不到他的呜咽声,江凌予却能感受到他的身躯因压不住悲痛而小幅震动。
氛围已经烘托到这,江凌予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她对去世的人没怎么有感情。
自打记事以来,她对这个奶奶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面相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尖酸刻薄,是小孩子不愿靠近的。性子也冷,不爱说话,跟江凌予说过为数不多的话基本都是数落她的,年纪小时训她调皮淘气没个女孩样,年纪稍长时又训她不爱学习将来没出息,还总拿屋里一个年纪相当的少年跟江凌予比成绩。
那男生好像也姓林。
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凌予歪头蹙眉思索了几秒,没想起来。
无关紧要的人她一向不往脑子里记。
晚上江凌予打了个国际长途。
一行人虽就莫名被爽约一事感到气愤,却也在听到那句“下次去玩我机酒全包”的时候露出了释然的笑。
江凌予挂了电话,侧身瞥一眼窗外,这才发现天都黑了。
答应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也做到了,江凌予实在不想继续待在这沉闷的地方,跟她爸说跟几个朋友去吃个饭,江方毅没拦,只让她不要玩的太晚。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不许喝酒。”
这十二字箴言,江凌予听的耳朵要起茧子。
“拜拜喽老江!”
江凌予风风火火的钻进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
车内一共坐了三个人,都是江凌予在才英国际的同学。
“我说江凌予,自从你出国以后见你一面可比见美国总统一面还难啊。”
说这话的人叫萧风霖,高中时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换女朋友的速度在才英一骑绝尘。
江凌予撇了下唇角:“你整天满世界找女朋友还有空见我?”
副驾驶的周筱荷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晃着脑袋身子往前凑了凑,微张着口,一副要爆大料的样子。
“这家伙要从良!”
江凌予“噗嗤”笑出了声。
这就好比一个吃了半辈子肉的人突然说要当个素食主义者一样。
太荒唐,太扯了。
见江凌予不信,周筱荷夺过萧风霖的手机,翻到联系人一列:“真的,我一开始也不信,直到看见这个。”
一目了然。
通讯录里只静静躺着一个名字。
历任女友的联系方式被删了个精光,曾被萧风霖戏称为辉煌战绩的勋章被其一一摘去。
“你来真的?”江凌予不可置信的问。
萧风霖觉得此刻自己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环,简直像个正人君子,于是不屑地反问道:“这还有假?”
江凌予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太好了,你终于不再流通于市场了。”
周筱荷跟着比了个大拇指:“我替那些没来得及被你伤害的女生向你致以诚挚的感谢。”
俩人一唱一和的。
萧风霖:“就知道你俩憋不出什么好屁,浪子回头我容易吗我。”
湘青本就是个小城,三人驱车绕城转了一圈才终于寻觅到个入得了眼的餐厅。
服务员领着几人在一处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点完餐,江凌予单手托着腮,侧额斜视透明玻璃窗外一排排昏黄的路灯,再往远一点看,便能看见相隔不远处一幢幢破旧的居民楼,跟老太太住的那幢很像,楼体表面是倒垂的电线,杂乱无章,还镀着一层油腻腻的烟渍。
江凌予蹙眉收回了视线。
江凌予转着杯子把玩,喃喃道:“真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要一辈子待在这,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江方毅曾不止一次劝过老太太,甚至已经物色了一处极佳的适合老人安度晚年的住所,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差老太太点个头,然而老太太却执意不肯,说什么活着人要住这,死了也要埋这,总之不会离开这。
江凌予想不明白,放着盛都那样的一线城市不住,为什么偏要守着一个连四线小县城都算不上的地方图什么。
萧风霖斜斜下巴,半起身端着茶壶给对面两人依次倒上茶水,不紧不慢道:“人一旦对某个地方有了感情,便和这块土地产生了羁绊,从情感角度讲这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俗称念旧。”
“吼。”
对面的江凌予和周筱荷同时出声。
萧风霖很享受这种被人敬仰的感觉,半个身子侧躺着在椅背,左腿曲在右膝上,眯眼瞧着两人。
“不像是—”
周筱荷话没说完,被一旁上菜的服务员打断:“您好,菜上齐了,慢用。”
“谢谢,”周筱荷接着说,“不像是能从你嘴里听到的汉字。”
江凌予点点头:“你没这么有文化。”
两人拆台拆的措不及防,萧风霖默不作声挪正了椅背,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撇嘴道:“书上看的。”
江凌予抛了个疑惑的眼神,意思是“你还读这么有哲理的书呢”。
周筱荷则直接问出了口:“你不是只看少儿不宜的□□吗?”
“爷早不看了,看多了伤身,”萧风霖对周筱荷翻了个白眼,“小比喜欢文学,想找点共同话题,所以抽空读了几本她书单上的名著。”
小比是萧风霖通讯录里的那个女孩。
江凌予对这个叫“小比”的女孩很感兴趣,到底有什么魅力才能让浪子收心,让一上语文课就两眼昏花的萧风霖耐下心来研读上千页的名著还顺带写几百字读后感的。
“这个小比是中国人吗?”
萧风霖摇摇头:“日本妹子。”
“哪个大学的?”
萧风霖有点得意,啧啧嘴:“东京大学。”
“还是个美女学霸,”周筱荷凑近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去年夏天,在芭提雅,我对她一见钟情,用了点小手段,搞到了联系方式。”
“有照片没?”江凌予对这个小比更好奇了,毕竟萧风霖阅美女无数,单纯让他见色起意动了心思的寥寥无几。
萧风霖摆摆手:“等追到了我带她见你们呗。”
“搞半天人还不是你女朋友啊。”这次轮到周筱荷翻白眼。
江凌予则很失望,默默叹了口气。
她觉得她大概无缘知道小比长什么样子了。
三人出餐厅时已过傍晚十一点,马路两侧来往车辆明显少了很多。
驾驶座上的萧风霖衔着烟,半条手臂透过玻璃窗搁在夜幕里,弹烟灰的同时看向后视镜里的江凌予:“你爸发消息让我送你回家。”
正跟周筱荷热聊的江凌予皱了眉:“回哪个家?”
“当然是你奶奶家。”周筱荷接茬。
萧风霖点了点头。
“不回。”江凌予斩钉截铁道。
江方毅走之前跟她说今晚要在老太太家过夜,江凌予想想就瘆得慌,晚上肯定要做噩梦,她才不回。
“那我们现在去哪?”周筱荷望了望寂静又空荡的四周。
萧风霖将含着的还剩半截的烟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把摸着方向盘说:“酒吧。”
见两人没什么异议,萧风霖发动了车子,在暗夜中划过一道黑影。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萧风霖问。
“还能呆多久,明天就回学校。”江凌予降下车窗,半个脑袋伸了出去,吹着凉凉的晚风,慢悠悠的回。
“这么着急啊,还打算明天约着你逛街呢。”周筱荷颇为惋惜的瞅了眼倚着门沿的江凌予。
“学校事太多了。”江凌予牵牵嘴角,笑的人畜无害。
萧风霖侧过头瞥了眼后座的人,笑的轻蔑极了:“少装,你学校自由散漫是出了名的,况且不是期末周,能有什么事。”
“说吧,江大小姐环游世界到哪站了?”
“冰岛。”
吹的有些头疼,江凌予收回脑袋,歪着脑袋倚在靠背,感觉到车子明显加速起来,坐正了身子,说:“开太快了。”
“放心。”萧风霖踩着油门的脚依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畅通无阻。
连闯几个红绿灯已经带给不了他任何快感了,萧风霖打算找点刺激的。
“你俩还没见过我飙车吧?”
没等两人回答,萧风霖猛的一记将油门踩到底,仪表盘上车速直指160km/h,飞扬的沙砾和弥散的尘土随着疾驰而过的车刺破寂静的夜。
朦胧产生的困意转瞬即逝,“嗡”的一声后座两人脑袋被炸醒了。
偏偏这家伙还非要炫技,连转3个360度,江凌予胃里一阵翻涌,只感觉天昏地暗。
周筱荷当即开始问候萧风霖全家,凑过去要抢方向盘:“要死啊你!”
“哎,别动,危险—”萧风霖极速转动方向盘,黑车擦着柏油路面发出一记尖利的喊叫,眼看车身即将失控侧翻撞上粗壮的电线杆,周筱荷惊恐的紧闭双眼,喉咙里传出的暴鸣声仿佛要先一步将车子震碎。
不足一秒,车子擦着电线杆的表面稳稳落在地面,剧烈的落地声使周筱荷半天没缓过劲来,两秒后才敢睁开眼睛。
看着周筱荷脸颊上两道明晃晃的泪痕,萧风霖更觉好笑:“喂,这么不相信我技术我才委屈的想哭。”
“你妈—”刚要骂出口,车子又一次扬长而去,巨大的后坐力将周筱荷重重撞回去,不偏不倚的正好撞在江凌予身上。
一声闷响。
“sorry,没事吧?”
江凌予吃痛的轻哼了声,撑起身子堪堪坐直了些,说没事。
技炫的差不多,萧风霖玩心也降下来不少,开始规规矩矩的开车,除了速度丝毫未减,却也不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圈子了。
呼啸的风将额前凌厉的碎发尽数扬起,萧风霖扬扬下巴,笑的痞气又恣意:“如何?”
其实不错。
但周筱荷不打算给萧风霖这个面子,主要也是这人不禁夸,一夸就上头,从娘胎里带的习惯,难改。
“一般。”周筱荷说。
“你品不了细糠,”萧风霖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江凌予,“你说。”
“实话说,挺—-”
萧风霖撇头等江凌予的回答,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路口处拐进来的白色车辆,等强烈的前照灯打过来时人已经来不及反应,尽管再猛烈的打转向灯也是于事无补。
猝不及防。
挡风玻璃即刻便碎。
剧烈的撞击声将周筱荷的尖叫声完全淹没。
电光火石间,江凌予先是看到飞舞的玻璃碎片,而后是对面驾驶座上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微张着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她听不到。
期间有飞溅的玻璃残渣刺向脸颊和脖颈,江凌予想抬手挡一下,可她抬不起来。
天似乎,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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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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