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散去,徒留江潜、魏籍,两位皇子公主,以及谢疏林和洛尘笑静伫原地,他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但此时除了魏邤,其余的人都是出了奇的同气。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魏邤,他朝着魏阶躬着身子行礼,颇有些无奈道:“今日在众人面前拂了皇姐的面子,这并非是我本意,我不过是担心皇姐受奸佞蒙蔽。”
“奸佞?”魏阶哂笑一声,冷道:“何来奸佞?”
她岂会不知魏邤意下所指,矛头不过是在洛尘笑。
魏籍抬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脸色也是同样阴沉,对魏邤说道:“你先回宫,这几日先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随着这一句威严十足的话从魏籍口中道出,魏邤不敢不从,他又对着各位行了一个极度周全的礼,转身讪讪离去。
“二殿下......”谢疏林同样慌张,见魏邤越走越远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对于谢疏林,江潜同样反应出了些许什么,他换做轻松模样,道:“谢公子若是无事便先回府吧,想必尚书在御书房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对......言栀也被叫去了御书房,丞相大人,今日是我的过错,害的言公子也一同遭了罪。”谢疏林以为言栀是因为与自己窃窃私语才被皇帝传唤去斥责,不由得心生愧疚。
“无妨,”江潜一笑付之,道:“谢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待谢疏林被蔺阳牵出了宫门,四人才无所顾虑。
“今日之事,若无太子......”
“皇姐不必言谢,不过本宫有不明这期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籍低声插口道,被他盯着的洛尘笑不免心中惶恐,但神态尚还从容。
洛尘笑上前解释道:“梅花本为下官纪念与殿下多年情谊这才为之,却不想弄巧成拙,坏了大事。”
魏阶蹙眉,心中思忖半晌,这才开口道:“这其中肯定出了差错。”
“如此,二桃杀三士般的计谋,殿下们还看不明白么?”江潜叹道,见洛尘笑微微摇头,魏氏姐弟缄默,俨然一副心知肚明但无可奈何模样。
江潜只好再问:“这图样是你自己拟定的吗?”
“不,”洛尘笑否定道:“是与司宝与司制一同商议,这才定下的。”
“刘司宝今日常在沁雪宫伺候。”魏籍喃喃道,沁雪宫乃是贵妃居所,贵妃所出两子,魏籍丝毫不顾身为魏邤长姐的魏阶如何思虑。
但察觉出她神色有变的还是洛尘笑,她打着圆场道:“大抵是二皇子与谢二公子又看上了什么花样,求着司宝变着法子做也非毫无可能,他俩不是常常如此吗?”
“此番不同,你不必为他开脱。”魏阶强颜欢笑道,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江潜却不留意三人对话,眉宇间闪过些许迟疑,未几,他低声提醒道:“恐怕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只恐怕有人与二殿下想到一块去了。”
“谁?”魏阶问道,她急于答案。
本以为故人相见当该煮酒一壶,闲谈一二,互相坦诚相见一诉过往,却不想是如此剑拔弩张模样,不止是让江潜一人寒心。
江潜道:“真正推动暗流的是碎云,碎云背后之人不言而喻,这一场风波便是由他挑起。”
魏籍立刻领会了江潜的眼神,顺着往下说道:“可作为交换呢?碎云的徒弟是谢闻枝的至交,他既已为陆相宜触犯众怒,朝野上下都得罪了个遍,又岂会不与碎云一同寻他下落?”
“但谢闻枝太贪心了,他不单单是想要陆相宜现身那般简单,”江潜语气甚是轻松,温文尔雅,恍若置身事外。
他缓缓开口道:“他还想要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谢、言二人被冯诠引至了御书房外,魏煦昭一声令下,谢闻枝便恭恭敬敬地先进了大殿,徒留言栀与冯诠二人在外等候。冯诠此人服侍魏煦昭二十载,对其心思脾气摸得极度透彻,魏煦昭是威严不可犯的开国皇帝,冯诠虽只是一介宦官奴才,却也耳濡目染,沾染了一身龙气。
而他此时面对言栀却是一副恭敬模样,道:“言公子先在此等候片刻,想必陛下召见谢尚书,聊完公事,便会宣公子相谈。”
“冯大人,可知陛下为何召见我?言栀生来愚笨,恐是惹了盛怒?”言栀目光清澈,却是假意示好。
他的询问在冯诠眼中不过是一句废话,言栀佯装出的清澈底下那原原本本的模样,也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冯诠好声好气道:“言公子折煞老奴,陛下的心思其实我这做奴才的可以猜测的?不过老奴其他不知,只知道一点。”
“哪一点?”言栀见他也是个道行颇深的老猢狲,也懒与他推脱,直接开口问道。
冯诠微微一笑:“陛下与言公子必将一见,只不过之前是时机未到罢了。”
魏煦昭知道自己下凡的事?这是言栀,恐怕是江潜也不知道的事,言栀微微颔首,冯诠便从边门回到殿中,留他一人在外。
这事情他并非从未怀疑,只不过有所猜测,江潜与魏籍于中秋宫宴中前后离去,魏煦昭老谋深算岂会无所猜疑,况且私设祭坛如此大事,言栀是不相信他如此多疑秉性,就不会在太子东宫中安插任何眼线。
但他如此行为,目的何在?
而同样在推测皇帝心思的还有跪在大殿上的谢闻枝。他叩拜圣上后一直立于大殿之中,魏煦昭没有说一句话,而是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奏折。
“陛下唤臣前来可是有何要事?”谢闻枝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所困。
魏煦昭手头的动作并未停止,他并未抬头看他,而是漫不经心道:“爱卿以为,今日之事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谢闻枝闻言“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岂敢妄议。”
“你不知便是最好。”魏煦昭合上了手中奏章,他迈下台阶,走到了谢闻枝的跟前将他扶了起来,笑道:“但谢卿自小便生了一颗玲珑心,对外总有个说法。”
皇帝既然如此开口,便是逼他有所想,既要充聋做哑,又要合乎情理。
今日与大殿之上将谢、言二人唤至御书房,目的就为了让群臣知道自己的重视,若是过了今日裕都便产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那与他谢闻枝是最脱不了干系的。
宠臣为祸作乱,便是自己被拖下水的目的,魏煦昭给自己留的退路托词。
“既然陛下让臣说出心中想法,那臣也不吐不快。”
“嗯,说吧。”魏煦昭双手叉着腰,点头肯定。
“今日祭祀时所挑起轩然大波的不过是一小小的梅花簪,微臣有罪,谢疏林说这金簪是一位花魁的贴身之物,冒犯了长公主,多有得罪,但这也不过是背后之人借他的口,将祸水引出罢了,此人意在洛侍郎,亦或是使陛下与公主离心......”
“继续说。”魏煦昭道,他之所以成为宠臣也情有可原,魏煦昭所想,谢闻枝必得之。
“但此人却不想太子殿下会替长公主殿下辩护,但与其说是长公主,不如说是洛侍郎。”
皇帝面无表情,肯定道:“洛尘笑与魏阶是过命的交情,二人同为女子,要想站稳脚跟,就不得不绑在一块。”
“让太子开口辩护,以后便有由头称太子勾结侍郎,或是诸如其他种种罪名。”谢闻枝恭敬道。
魏煦昭思量着,这些事已并非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相反,在朝中,魏籍的关系网已然是人人皆知,他眯着眼,捻着自己的一缕胡须,道:“有人想扳倒寡人的太子。”
扳倒太子有利于何人?皇帝就这么两个儿子,答案呼之欲出。
“不可能,魏邤虽有野心,但也并非这等赶尽杀绝之人。”他说道,此话不假,他自以为自己的儿子他最了解不过了。
“恐怕那人只是没有想到,国师大人会如此精明,入了陛下的局。”谢闻枝以为自己已然引导着陛下的思路,索性提起了碎云,但又刻意回避着魏邤名讳,狡猾至极,“那人的意图总不会只是使公主当众出丑如此简单。”
魏煦昭眼皮一跳,神色微变,道:“碎云?你想藉词碎云?”
“我想国师所感非虚,但陛下,您再仔细想想,在这朝中陛下堪折的只有公主髻上的这一朵梅花吗?”
“你是说......”魏煦昭眯起了眼,“朔北?”
冯诠得了令,将刑部尚书送出了殿外,言栀斜着眸子睨了一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谢闻枝。谢闻枝皮笑肉不笑,对上言栀的眸子,不必言说,二人便知对方并非善类。
“言公子还是快进去吧,莫要让陛下等急了。”谢闻枝故作好意道。
言栀同样轻笑出声,说了句“多谢”便随冯诠踏进了大殿,徒留谢闻枝在外盯着那道被宦官连忙合上的门,陷入了沉思。
“冯诠,带人都下去。”魏煦昭与言栀对立着,发号施令道。
“是。”
待殿内众人全都退去,皇帝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深吸一口气,玩味笑道:“见到寡人,为何不跪?”
“方才已然跪过了,陛下不记得了吗?”言栀淡淡说道,他指的是方才祭祀时的场景,若非众人一齐跪下,他自然也是不愿意的。
“是我健忘,并未有要蛮来生作的意思。”魏煦昭并未称呼自己为“寡人”,但却没有一分亲近的意味,依旧不容侵犯。
这让他十分不悦,但又能如何呢?
“陛下称自己为‘我’而非‘寡人’,想必是信任言氏了。”言栀笑容寡淡,却没有浮现出恼怒的意思,开门见山道:“陛下所求为谁?”
“殿下怎知寡人便是有求了?”
言栀眸光微闪,笑道:“陛下折煞我,言栀如今既非月神,也非先皇后嫡系族人,只不过是徒有仙骨的寻常人罢了,怎好如此称呼草民?陛下若是有事相求,言栀不敢不从。”
“那好,言公子既然如此坦诚,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魏煦昭淡笑道,说出心中所求:“寡人求言公子,助太子一臂之力。”
皇帝此言属实在言栀的意料之外,他神色稍变,随即平静下来。“陛下这是何意?是要草民与太子结党营私?”言栀嗤笑出声,丝毫不管眼前之人为天下共主,九五之尊。
“不,”魏煦昭不以为意,相反,褪去了原本的严肃模样,略显疲态,道:“寡人求公子助力太子,查出当年真相。”
言栀好似闻所未闻,重复求证道:“陛下说什么?”
“求言公子助力太子,查出惇懿皇后当年旧案!”魏煦昭重复道,这一回声音响亮了许多。
他望着魏煦昭的双眸,那里头是极度灼热的**,丝毫不亚于魏籍的恨,言栀抿了抿嘴,“就算我已然不是言氏后人,但言倾澜却是我多年挚友,陛下就算不提此事,我也自然会上心。”
“那寡人就谢过言公子了。”
送走了言栀,魏煦昭重新登上了台阶,坐在了象征着皇权至尊的龙椅之上。
不过是一场久违的祭祀,便让他在一日之间搅动起整个裕都的浑水,将两个新生力量注入池中,他轻蔑一哂,冯诠在一旁煮着茶。
“陛下,这二人当真会如此听话?老奴恐怕......”
“不会,”魏煦昭重新打开奏章,道:“这两个都不是听从人言的东西,只不过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最容易利用的。”
“陛下......敢问这是?”冯诠小声问道,难掩心中疑虑。
魏煦昭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那便是恨。只不过不同于太子,寡人要的从来就不是只知道一味报复,受情感所支配的疯子,寡人要的是懂进退,会算计的小人。”
“陛下圣明。”冯诠恭维道。
魏煦昭此时心情大好,他执起手中的奏章,正巧是礼部呈来的祭祀用度,他随手扔至一旁,道:“传话谢闻枝,先让洛侍郎在刑部待两天吧。”
言栀出了大殿,迎面走来的却是谢闻枝。
“言公子今日是头一回面圣?当真是好福气。”谢闻枝与言栀一同走下大殿,并肩而行着。
“福气?谢大人说笑了。”言栀并不懂谢闻枝眼中的权衡之数,此时只觉得厌倦。
“尚未为官便先得圣恩,这不是福气吗?”谢闻枝见言栀驻足,同样停下了脚步,笑道。
而言栀却摇了摇头,道:“谢大人倘若知道言栀心思,便不会如此说道了。”
“哦?”谢闻枝挑起了眉,“愿闻其详。”
皇宫内的红墙绿瓦,朱梁琉顶,无有一处不透露着皇家规制,强权威严,言栀环顾四下,漫不经心道:“谢大人怎知我无意为官呢?”
谢闻枝轻笑一声,目光柔和地看向他,顺势拉住了言栀的胳膊,道:“谢某不知这些,谢某只知,现如今言公子与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了。”
言栀静静看着他的脸,并未答话。
“陛下此举无非是将你我二人为饵,去一窥那云溶江中的大鱼,你同疏林般大,本官自然也将你当做自家弟弟般疼爱。”谢闻枝的笑意让人不由得心生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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